第41章 四十一支

蘇妙言并未覺得季堯的話有什麽不妥。

季堯性格溫和, 一向謙遜有禮,一聲“傅先生”叫的正确合适。

“傅大哥手受傷了, 過來處理下。”她随着解釋, “我們這就走了, 你快忙吧。”

季堯笑笑說:“那我就不送了。你也注意着點兒身體, 別再進醫院了。咱們回頭微信聯系。”

蘇妙言點頭。

可點完之後, 診室裏仿佛按了停止鍵。

傅贏川不動, 潘小寶和邵南不動, 就連醫生和季堯也不動, 她這話是什麽秘籍咒語嗎?還有這效果。

空氣裏莫名游走着密密麻麻的尴尬。

蘇妙言看向傅贏川, 後者施施然站在原地, 大有一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勢。

這是幹嘛啊?

好在這詭異的十秒被勇敢者邵助理打破。

“醫生, 沒有其他注意事項了嗎?”問完, 邵南在心裏誇自己真是個小機靈。

蘇妙言一聽,走到傅贏川身邊查看了下他的手,擡頭問:“去打針麽?”

傅贏川眼風似有若無地在季堯脖頸處逡巡一圈,終于解穴成功, 回答:“好。”

***

結束醫院這邊的事已經将近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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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南說在水湘間訂好包間, 随時可以過去。

蘇妙言沒有還要共進晚餐的意思,她剛丢了部戲,一個腦袋兩個大。可潘小寶出奇的沒有眉眼高低,直說傅總受傷,做為賠罪這飯必須得吃。

一行人從醫院出來,倩姐恰巧這時打來電話。

蘇妙言示意大家先上車, 自己走到大圓柱後面的背靜地方接電話。

上來就是破口大罵。

“你以為你是誰?上個熱搜就是大腕了是嗎?門口買早點的大爺還上過熱搜呢!一個蝦米都不如的新人還敢得罪副導演,誰給你的膽子!”

蘇妙言攥着手機,心底積壓太久的負面情緒跳動在失控邊緣,可她還是平靜地解釋了一遍事情經過。

誰想,倩姐只是冷笑。

“圈子裏這樣的事不會少,你處理不好、拒絕不好只能說明你要麽沒靠山,要麽情商低。”她說,“最近不用來公司集訓了,至于你畢業後是不是簽我們公司……我給你最後的忠告,兩條腿走路吧。”

聽筒裏轉來急促的忙音,像極了倩姐氣急敗壞的語氣。

“一定是公司甩鍋!”潘小寶在車裏憤憤道,“這幫人全是勢利眼。”

傅贏川側頭看去,女孩纖瘦的背影在人來人往的人潮中,有種說不出的孤獨與無助。

沒一會兒,蘇妙言上車。

她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看不出心情失落或沮喪,只是抱歉讓大家久等。

傅贏川默默遞給她瓶水,她欣然接受。

車子停在水湘間的私人停車場。

蘇妙言和潘小寶跟随傅贏川穿過九曲連廊,來到湖心中央的一座小亭上,身穿淡青色旗袍的女孩子們端莊秀麗,聽候在亭外任憑差遣。

潘小寶長這麽大去景區觀光都沒見過這麽好的風景,想要拍照的小手手幾次躍躍欲試,卻都在蘇妙言的眼神秒殺中作罷。

傅贏川将菜單遞給蘇妙言。

蘇妙言心道這裏的報價不要給她這個窮光蛋看到,“我都行。不過你不能吃辣的,油膩的也不行,牛羊肉和海鮮還是……不行。”

傅贏川都沒察覺到自己在聽她說這番話時,眉眼格外舒展。

他點了幾道口味偏甜的菜,其餘交給邵南處理。

晚風清涼,小亭四周的紗幔随風微微拂動,宛如江南水鄉中靜谧婉約的畫景,令人心曠神怡。

潘小寶實在想照相!

趁着蘇妙言不注意,他摸索着去掏手機,結果手機哇地響起,吓得他差點蹿起來。

“不、不好意思啊。”

他擡擡手,一看來電顯,又喊:“妙妙!是陳導!陳天陳導!”

陳天,謝淮深禦用副導演,也就是之前讓蘇妙言誤會的那位。

“陳導怎麽來電話了?”蘇妙言不解,忽然又緊張,“不會是要删了我的戲份吧?”

潘小寶翻個大白眼,“你四不四傻?删戲份還特意通知?人家是有多閑啊。”

不過這通電話到底是什麽用意?

由于目的實在叫人摸不清,潘小寶選擇功放功能。

“陳導好!”

陳天笑了聲,“有個事兒和你說下。”

潘小寶和蘇妙言對視一眼。

“有個民國背景的電視劇最近在選演員。”陳天說,“這個導演過去和我是同學,不過,嗯那個,他還是更賣淮深的面子。前幾天吃飯,淮深向導演推薦了蘇妙言。你回頭有時間跟她說聲,哪天和導演……”

“有時間有時間有時間!”潘小寶捂着蘇妙言的嘴,發出土撥鼠尖叫。

這叫什麽?

這就叫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就叫一山更比一山高!這就叫給你關上了一道門就打開另一扇窗。

潘小寶繼續道:“陳導,真是太謝謝您了!還有謝導。您放心,咱們妙妙也算是你們培養出來的,絕對不會給你們丢人。趕明兒要是還有機會,您受累……”

“那叫小妙妙和我道謝。”

電話裏飄出來輕挑的男聲叫人心生魔幻,但那句“小妙妙”叫的,幾分溫柔幾分暧昧,幾分輕快幾分挑撥,比亭子裏的紗幔舞得還要風.騷。

“謝、謝導?您好啊。”潘小寶嘴角都抽抽了,“妙妙不在我身邊,回頭我幫您傳達。”

他頂着前所未有的壓力,鈍刀子磨肉般等着謝淮深的那句“你可一定告訴小妙妙喲”說完,才挂斷電話。

風呼呼吹,水面上波紋一層推着一層,大有一種“西湖的水,我的臉”好尬的境界。

邵南工作這麽多年,都沒這段時間來的艱難。

尤其是肉眼可見自家boss的冷臉仿佛噗通沉入湖底,他就有種自己已經沉塘的窒息感。

前有年輕男醫生,現有風流俏導演。

太刺激了!

“那個、那個,謝導這人啊,就是幽默。”潘小寶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的鬼話,“特別愛給別人起外號,還管我、管我那個,叫小寶寶。哎呦~聽得我起雞皮疙瘩!”

小亭裏死一般的寂靜。

蘇妙言的手緊扣着膝蓋,她想和傅贏川解釋一下她和謝淮深沒有任何關系,哪怕是拍《歲華如歌》的時候,謝淮深除了給她說了兩次戲,兩人沒再說過話。

可怎麽今天就……什麽小妙妙啊!

她氣得想捶地,視線偷摸摸挑起一點去瞄身邊的男人,只見他側顏冷峻,長長的睫毛斜垂在眼前,倒也瞧不出和平時有什麽區別。

大概他也沒多想吧。

一時間,她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難過,其實,他對她的感情緋聞根本沒所謂。

可從邵南的角度看去,特別是要觀察他家boss的手,可以清晰看到boss手背上崩裂的青筋。

傅茵川喜怒不形于色是衆人皆知的,他只有在極力控制的情況下,把情緒轉移給手。

這點,邵南身為總助還是清楚的。

這頓飯注定吃得無言,它混着湖面上的涼風咽進每個人的肚子裏,味道各有不同……

飯後,潘小寶幫蘇妙言去之前的商場取車,蘇妙言和傅贏川離開。

車裏的氣氛相較于飯桌上的沒好到哪兒去。

邵南在副駕駛座上坐如松,只恨不得趕緊離開這場沒有硝煙的戰争,他還想給他爸媽多寄點兒錢呢。

可偏偏,有人宣戰了。

“謝淮深。”傅贏川念出這三個字,語調涼飕飕,“你的那位伯樂?”

蘇妙言一愣,想起自己在羅納餐廳時說的話,回道:“嗯,是他發現的我。但我之前真沒接觸過他,他就是看我在阿荔姐那裏拍照……”

“所以自己的戲拍完還惦記給你介紹別人的戲?”傅贏川搶話,語氣帶出咄咄逼人的架勢,“娛樂圈這麽現實的地方,有這樣的好事?”

不知怎麽的,從他嘴裏說出“娛樂圈”這個詞,蘇妙言頓時就回憶起當年她和岑珊面對面交鋒的畫面。

他們到底是不相信她能闖出來成績。

也是,她今天不就被公司給訓了一頓嗎?估計畢業之後的簽約也沒戲了,極有可能畢業即失業。

蘇妙言暗自苦笑,也沒解釋的心情,低聲說:“我和他沒有關系。有,那就是工作關系。剩下随你怎麽想。”

還跟他賭氣?

傅贏川扭過頭,也不再說話。

車子停在名典小區,蘇妙言匆匆撂下句“謝謝”便麻利離開,傅贏川也即刻吩咐開車,兩人無形中較着勁兒。

回去路上,邵南幾度想跳車遠離紛擾。

可思來想去他還有年終獎,只好提着狗頭試探:“傅總,蘇小姐的事……要幹預嗎?”

“你很閑?”傅贏川掀起眼皮,淩厲的雙眸中全是不耐,“開普敦剛成立分部,調你過去。”

邵南欲哭無淚!

做總助太難了!做一個有眼力價的總助更難!

“傅總,是我多嘴。我……”

傅贏川擡手示意他閉嘴,又說:“環彩娛樂的薛總之前是不是想組飯局?”

那是之前嗎?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這些娛樂公司有三百天想搭上明輝這艘大船,哪怕是環彩娛樂這樣的巨頭也不例外。

“薛總周一還派秘書致電總裁辦,問您願不願意賞臉參加他們的一個酒會。”邵南說得一本正經,一點兒也不想窺探其中奧義的樣子。

傅贏川深吸口氣,閉目養神,淡淡道:“你安排時間。”

“是。”

邵南感覺自己已經卷入一場血雨腥風。

***

周末,蘇妙言如約回家。

如今的醫院家屬院和當年相比,多了些最新的健身器材,門口的梧桐樹也又高了壯了。

愛下棋的謝爺爺随兒女們移民去了國外,現在下棋的這些老人基本不會再邀請她。

蘇妙言用鑰匙擰開房門。

撲面而來的就是飯的香氣,東坡肉的甜膩尤為突出。

“媽,我回來啦。”說這話時,是她這周以來聲音最輕松快樂的一次。

蘇毓文正炒菜脫不開身,提高音量喊道:“先洗手。桌上有水果,別吃太多。”

蘇妙言進入客廳。

勵昊頂着雞窩頭出來,冷不丁撞見親姐還有點兒懵,慢吞吞地說了句:“你回來了啊。”

“這個點兒睡覺?”她皺眉,“青春就是給你這麽揮霍的?”

勵昊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無視。

“……”

臭小子越大越欠抽。

半小時後,一家人圍在圓桌上吃飯。

“我瞧你怎麽又瘦了呢?”蘇毓文嘆氣,“事業重要,身體也重要。你別回頭到了我這把年紀就落一身病痛,有你受的。”

蘇妙言塞了塊兒東坡肉,沒心沒肺地笑着道:“您放心,我這都是計算好卡路裏的,絕對把營養擺在第一位。”

“媽,我姐這樣都沒工作,要是再胖點兒還了得?”勵昊落井下石的格外得心應手,“到時候混不下去去尼姑庵,尼姑庵都養不了胖子啊。哎……哎呦!”

蘇妙言桌下無影腳。

蘇毓文叫勵昊少氣他姐,轉而又說:“媽還是那句話,你有夢想就去奮鬥。可如果真的不行,那就想別的出路。條條大路通羅馬,不是只有做演員才有人生價值。”

“我知道。”蘇妙言點頭,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緊,“畢業前我會考慮好的。”

“媽相信你,也支持你。你弟……”她看向兒子。

“支持支持,鼓勵鼓勵。”勵昊肌無力似的舉舉手,“姐姐棒棒噠!”

三人邊聊邊吃。

說着說着,也不提起什麽來,蘇毓文忽然說:“我前天去四醫院做演講,有個叫季堯的實習醫生發言很精彩,我印象挺深。過後,他過來問我問題,說是你的同學。”

“季堯哥哥?”

“你也認識?”蘇毓文沒想到。

勵昊點頭,“實驗中學的。比我姐大一個年級,人挺好挺和氣,以前還給我講過題呢。”

“這樣啊。”

蘇妙言附和着點點頭,沒多想也沒多說。

***

又過了幾天。

蘇妙言心心念念陳天兌現那天飯桌上的事兒,讓她見見電視劇導演。

終于,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潘小寶說陳天給他打電話了,晚上約在月庭軒見面聊。

蘇妙言給自己化了稍顯複古的淡妝,小心機藏在眼妝裏,不會太張揚,也不會毫無作為。她還選了件顏色較為鮮豔的姜黃色高腰裙,搭配腰帶,和她的複古妝絕配。

做好這些,她準備去小區外面打車,她的車子今天限號。

蘇妙言美美噠下樓。

她哼着小曲兒告訴自己,不到最後一刻別那麽喪的就想着放棄,興許之前的鋪墊就等着這次柳暗花明呢。

然而,柳暗花明還沒見到,銀色邁巴赫倒是堵住了她的去路。

傅贏川見人出現,開門下車。

他今天沒在大熱天裏穿西服外套,蘇妙言其實好幾次都想說你能不能脫了?看着熱得慌。

而沒了西裝的傅總,一身黑西褲和黑襯衣,袖子随意卷起露出冷白的小臂,領口也解開兩粒扣子,和平時工作的樣子大相徑庭。

慵懶、休閑,有股年輕活力的朝氣。

“去哪兒?”他問,聲音依舊冷淡。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他們處于“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态,面對他的突擊到訪,蘇妙言不太好應對,心跳加快。

“月庭軒。”她老實交代,“你碰巧路過這裏嗎?”

傅贏川沒回答,只說:“上車。”

她站着沒動,她是會随便上別人車的人嗎?

“送你。”傅贏川又道,“這趟不近。”

“……”

順風車不搭白不搭。

車裏這次沒放音樂,過于沉靜的氣氛讓人不舒服。

蘇妙言又不能打開窗戶透氣,但想想上次的對話,傅贏川說的也并不出格,只是她自己加了太多的戲而已。畢竟謝淮深那麽大的人了,說話也太欠。

再有……他忽然那樣說,是不是也表示他也在乎關注她的感情世界?

心裏有一丢丢竊喜。

蘇妙言清清嗓子,單方面翻過那篇,沒話找話說:“你怎麽過來的?來辦事嗎?”

傅贏川瞥了眼後座,“姑姑有東西給你。”

姑姑,傅岚,孟阮媽媽。

“岚姨好端端的給我東西做什麽?”她扭身夠來袋子,“而且我怎麽聽軟軟說,岚姨這段時間特別忙,一直在國外考察。”

傅贏川抿了下唇,喉結緩慢滾動,“不知道。我只負責給你帶過來。”

“哦。”

蘇妙言打開袋子,裏面裝着各種營養保健品,還有一本《FBI教你讀心術,識破人的僞裝》。

“……”

保健品可以理解,這本書是什麽鬼?

她擡頭想問問,正好車子在十字路口拐彎,駛向一條和去月庭軒相反的路。

“你是不是開錯了?”蘇妙言忙道,“應該是……”

傅贏川加大油門,扭頭看看她,語氣涼淡道:“沒開錯。”

還想去見小白臉兒?

做夢。

作者有話要說:  傅大叔:飯桌上忍氣吞聲,私底下重拳出擊。

邵總助:為boss打call!(留我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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