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喬河每天都會和宋池發消息,宋池說病情還有待觀察,暫時回不去,叫他不要擔心。喬河得了這一句後就再也沒有問過宋池歸期幾時,而之後他也沒時間和宋池聊天了,因為調考已經結束,他所有的精力都得放在學習上。
宋池把手機裏存的糖人的圖發給了喬河,知道現在是上課時間他不會回,他就看着喬河的頭像,沉沉地吐出一口氣。
他退出聊天界面,然後把手機關機了。
宋一業打着傘走到他邊上,目光從墓碑上鑲刻的照片掃過,寬大的手掌摁在宋池的肩膀上,聲音極輕:“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可以回去的。”
“媽媽說,她堅持讓我在那裏讀完高中,是因為那裏是她長大的故鄉,也是我出生的地方,她想讓我也在故鄉長大。”宋池伸出手,輕輕摸了摸照片,“可她已經不在了。”
看到那所城市裏的風景事物,他都會回想起和喬町為數不多的相處。明明他們都沒有一起出去玩過多少次,他卻覺得喬町早已陪自己把那所城市走了一圈,在他還未出生,喬町還未遠走的時候。
懦弱點說,他害怕,他害怕回到那裏,面對那些充滿了歡笑的回憶,害怕見到喬町送給他的那把吉他,害怕看見喬河笑着對他說,我會跟阿姨告狀的。
他害怕自己一踏上那裏的土地,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會在須臾間崩潰,所有的心理建設都土崩瓦解。
“新學校已經找好了,是住宿制,每個月只放一天假,不能帶電子産品。”宋一業沒有再說回去這個話題,“想你媽媽了的話,可以找老師借手機給我打電話。”
“嗯。”宋池收回手,連帶着指尖的涼意一起揣進兜裏,“這樣就夠了。”
喬河發現宋池離開的時間太長,長到讓人生出疑惑的時候,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已經變成了三十天。
他久違地從書桌裏翻出手機,充了電,堪堪達到能開機的電量就把手機打開了。宋池給他發的糖人的照片在聊天框的最上面,是十幾天前發的。這段時間他為了專心學習,把手機鎖在了抽屜裏,所以才會錯過這條信息。
喬河連忙回過去,又擔心宋池沒有在線,退出去給宋池發短信,沒人回,打了宋池的電話,是關機狀态,他把通訊錄翻了個底朝天,找到喬町和宋一業的號碼,伸出去的手卻停住了。
那種不好的預感又一次席卷而來,他下意識握緊了手機,點到了喬町的名字上。
是空號。
“轟隆”一聲巨響在他耳畔炸開,炸得他眼前一會兒白一會兒黑,差點沒站穩。喬河扶住桌子,又找到保姆的電話,想問問她今天來不來,如果來的話,喬町應該是沒事的,如果不來的話——
Advertisement
“喬喬,你在家嗎?”宋一業的聲音從樓底下傳來,喬河頭皮一炸,慌忙之下把充電線給拔了,把手機攢緊了往外跑,站在樓梯上,和正準備上樓的宋一業打了個照面。
“你在家啊。”宋一業笑笑,擰滅了指尖夾着的煙,“我們下去吧,叔叔想跟你說幾句話。”
“叔叔。”喬河叫住他,抓着扶手的手用勁很大,指節都泛起了白。“就在這裏說,好嗎?”
宋一業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說道:“好吧。喬喬,宋池他媽媽前不久去世了。”
親耳聽到和自己的預想壓根就是兩回事,如果是預想,那至少還能自欺欺人裝作不知道,但預想一旦成為了現實,那就是□□裸的一把刀刃,直往你心口上最脆弱的地方紮。
喬河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聲音來:“那宋池呢,他、他還好嗎?”
宋池是不是很難過?
他難受的時候,有沒有好好吃飯?
為什麽現在他還沒有回來?
是他……不想回來了嗎?
宋一業看得出喬河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差點就狠不下心說出口了。喬河這孩子他也很喜歡,他跟喬町一直把喬河當親生的養,要他說出這種話,簡直就是往人傷口上撒鹽。
但他卻不得不說。宋一業把熄滅了的煙揉在掌心裏,聲音深沉,帶着一絲不忍:“喬喬,我和宋池已經商量過了,決定就在那裏定居,這邊的房子就賣了,房子還沒挂出去,我今天過來收拾東西,也是來……送你去別的人家的。”
喬河幾乎要抓不住扶手,整個人痛得連呼吸都像是在受折磨。“什麽意思?”
“你放心,那人家很好,就是小時候過年常給你和宋池塞牛奶糖的李奶奶他們家,奶奶的女兒不能生育,就想領養一個。她們也很喜歡你,你過去了不會受苦的。我們……沒有辦法繼續把你帶在身邊了。”
喬河聽得出來,宋一業已經盡量在斟酌用詞了,可是這種話不管潤色的多麽漂亮,帶來的傷害都是不可小觑的。
他不能再和他們一起生活,因為他是喬町領回去的,他能留在宋池家,就是為了代替喬町陪伴宋池。而現在喬町不在了,宋池要跟着宋一業一起生活,那他就成了多餘的那個,是不被需要的。
宋池不會回來了,這個家也不會在了,他會被送到另一戶人家。
他腦子裏很亂,理來理去,就只剩下宋池發的那張糖人的照片。
“葬禮是……在哪一天?”
“五月初。”
喬河徹底僵在原地。那張照片就是宋池在五月初時發給他的,他一直沒看到,直到五月中旬才發現,可宋池已經在那裏住了半個月了。
他膝蓋一軟,整個人往前趔趄了一步,腳跟着踩空,只碰到了樓梯邊,緊接着人便摔了下去,沒有任何緩沖,後背狠狠磕到了地上。
“沒事吧?”宋一業吓了一跳,連忙跑過來想扶起他。喬河疼得不行,掙紮着把他的手給推開了,側躺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身上很疼,疼得他心裏都跟着直抽,渾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樣,他硬是在這樣一個炎熱的天氣,覺出了冷意。
宋池所在寄宿學校是整個廣川最好的,他最開始還因為喬町的事情有點恍惚,上課不在狀态,等後面慢慢回過神來時,本就因為數學而處于中上游的成績已經滑到了中下游,老師顧慮着他家裏的情況,只提醒了他要收心,沒有說重話。
他跟新班上的人都不是很熟,唯一說的話比較多的就是同桌程子書,程子書的成績比他還差,但是心态好,被老師批評了半天也面不改色。
比起喬河,程子書這個同桌的性格明顯和他的名字不搭,不管是什麽課,不管宋池理不理他,他都能說得停不下來,叽裏咕嚕地快把宋池吵得一個頭兩個大,簡直都想揭竿起義了。
中午吃完飯,程子書趴在桌上在草稿本上寫一個人的名字,寫了有百來個,宋池一看就知道是女生,沒忍住笑了兩聲。
“哇宋池,你嘲笑我?”
“沒,只是沒想到你有這麽癡情的一面。”
“我跟她可是青梅竹馬!”程子書一拍桌子,把寫了名字的那面護在自己心口,“只可惜她成績比我好多了,在外國語學校。”
宋池:“難道你不應該努把力争取和她平齊?”
“長路漫浩浩啊。”程子書洩了氣,“就我這成績,能跟他考一個城市的就行了,哪裏想着還能在一起呢。”
宋池一愣,寫字的手停了下來。
他突然想起了喬河,想起喬河沒有說完的話,他沒有确定的心意,想起自己的不告而別,會不會讓這個家夥又變回小時候的愛哭鬼,躲在被子裏把眼睛哭成桃子。
“你手機借我一下。”宋池拍了拍程子書的肩膀,“我知道你帶了。借我打個電話。”
“行行行,你小心點別被老師捉到啊,被老師捉到我就慘了,這都是我這學期換的第三個了,再被收我媽得弄死我。”
宋池再三保證了不會讓老師發現,爬上樓梯上了天臺,摁着撥號盤輸進那個早已爛透于心的號碼,撥出時手心甚至還泌出了一層汗,莫名地有些緊張。
他等了很久,通話音也一直在響,只是喬河關機了。宋池一愣,很快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機揣進兜裏,逆着風下了樓。
他不知道宋一業說要賣房子,會把喬河送到別人家去。他甚至給宋一業提了意見,說可以先安排喬河住宿,等高考完了再把人接到廣川來,讓他直接去別人家暫住的話,喬河可能會生出反叛心理。
但搬東西本來就耗時間,宋一業想來想去,覺得自己挪不出時間去學校辦住宿,更何況讓喬河住宿他也不放心,不如交給李奶奶一家,好歹也是多年朋友了,人品他清楚。而他想到這裏,更是直接打定了主意,就讓喬河住在李奶奶家,沒必要折騰孩子再接到廣川。
喬河最後還是答應了去李奶奶家,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他一個人,如果宋一業把房子賣了,他除了自己在外面住旅館就只能住學校。可住學校一時,不能住一世,等畢了業,去新學校前那個漫長的暑假,他難道要天天住旅館嗎?
他幫着宋一業把東西清好,等東西都擺上車了,他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往樓上跑。背上的淤青因為他的動作太大又疼了起來,喬河咬牙受着,跑進屋裏把那把吉他抱了出來。
“叔叔,這是阿姨送給宋池的十五歲生日禮物,所以還是帶過去吧。”
“喬喬。”宋一業搖了搖頭,“他說把這個留給你。”
喬河愣在原地,懷裏還是抱着那只吉他,不知道說什麽。
“宋池說他本來想在你今年生日時給你彈一首曲子,但沒來得及,所以就把吉他留給你。”宋一業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把吉他對他很重要,你應該明白他的用意的。”
喬河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把吉他抱在懷裏。宋一業說李家人明天會過來接他,他可以慢慢收拾東西,不用着急。
等宋一業的車走遠了,喬河才抱着吉他回到屋裏。屋子裏有關喬町的,宋一業的,宋池的東西已經全部被帶走了,除了那些挪不了的家具,就只剩下一個房子的框架。
還有他懷裏的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