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姐一問,原來這小子讓人拿四十度的瓶子灌五十三度酒,把別人整桌底下了,自己當晚就急性胃炎,胃出血。

任良三十年來沒見識過第二個像關陸一樣容易遭報應的人,他比較損,落井下石地拿關陸的手機打魏南電話,用病危通知的口氣說關陸在某某醫院急症,其餘一概絕口不提。魏南剛在張建軍的地盤和他談完事,接了個電話,臉色就不對了。張建軍為人義氣,說這離景安不遠,你要有事,坐我的車回去。

那天張國慶聽同事說新來的病人特貧,去湊熱鬧,一眼看見樓下遠遠來輛車,挺眼熟,是他哥的車。再看人,更眼熟了,魏南!

關陸正跟張國慶侃大山,說搞銷售和賣身都是吃青春飯,你查完胃再給我查查肝,扭頭看魏南一身正裝從車上走下來,就蔫了。張國慶看他一臉灰敗,像是剛脫了褲子就被老婆抓奸,感同身受,先鼓勵關陸認罪态度要積極,轉頭奔下樓做了帶路黨。

張國慶按他媳婦發飙的勁兒來估計魏南,以為魏南罵一頓,或者讓關陸床頭跪兩天就雨過天晴。可惜事情沒這麽容易過去。

魏南平日裏飄飄忽忽的,好似特別有氣量,有風度,其實只在自己占便宜的時候講風度。因為他在種種局面裏一直占上風,所以多年如一日的有風度。

他對關陸并非沒有要求,都是成年人,顧好自己是對自身和他人負責。胃出血是意外,更是任意而為,不計後果的後果。

魏南花了三個月才消氣。他一貫公平,善于推己及人。做飯的阿姨按他交代,連做了三個月蔬菜雞蛋粥。魏南陪着關陸吃,吃得關陸滿腦子葉綠素。

那段時間,關陸每天看任良的眼神活像看蒲志高,江師姐怎麽就嫁了你這種打小報告的叛徒?

任良回以冷笑,誰叫你就聽他的,別人好心都當驢肝肺!

這也怪不得關陸,他脾氣不算太好,卻是好情人。不光是對魏南,喜歡誰都哄着寵着,不教人受半點委屈。他在感情上走一步算一步,從未想過和魏南在一起。既然在一起了,就願打願挨地,不過如此,又能如何?

魏南進門的時候隐隐聽見音樂聲,繞到書房,門裏都是咖啡味。電腦正播放那首南國的玫瑰,關陸端着咖啡,單手碼字回郵件,此時對魏南稍稍舉杯,當是打過招呼。

魏南這邊有賽風壺。關陸煮咖啡的水平好得出人意料,但嫌麻煩,還是喝三合一。

質問和辯解都是麻煩的事,所以這些事在他們之間,能免則免。

出行定在後天,魏南告訴過關陸,轉身下樓前說,“咖啡太濃,少喝。”

關陸擡頭回一句,多謝關懷,銘感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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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互不打擾。房子大的好處正在于此,兩人各占據一隅。關陸覺得他們像被架入一個牢籠的兩只困獸,或者困獸只是他。魏南是下棋的手。馬走日,象走田,關陸的處境像過河的卒子,他執意越界,拉着魏南陪他下這一局,到頭來,進無可進,退不能退。那就糾纏到底。

屏幕上,一封署名楚的郵件靜靜擱置。關陸咖啡連着咖啡,越晚越精神,還開跑步機,七檔跑了半小時。

十二點多餓了,去廚房吃宵夜。他扔掉薄錫紙,低頭咬一口提拉米蘇,往樓梯走的過程中恰好看見另一間書房的燈光。

門扉裏透出的燈光像水,魏南的側影有些模糊,霧煞煞的。袖口的晶石袖扣倒是閃閃發亮,一望就看得見。可可、奶油和酒香混合,稠膩中帶一點苦澀,忽然形成舌間心上一瞬間盤旋的,難言難辨的滋味。關陸走過去敲了敲敞開的門,明知故問,“怎麽,你也不睡?”

魏南手指撫了一下書案,說去宣臺之前,總要做些工夫。

關陸靠着門,魏南又想起另一件事,并無喜氣地說,“小徐那邊,應該好事近了。”

關陸詫異地瞥了他一眼。

轉念一想,小徐父親入院這幾天都由男友照顧,估計雙方家庭已達成一致,施加壓力。

再則小徐今年二十七,難找理由一拖再拖。她父親這回差點中風,哪怕為沖喜,也得抓緊辦。魏南說話一向準,關陸笑,“恭喜,當嫁女兒了。”

第二天下午,江念萍來約。她從蔣美願處得知關陸那天晚上原本要去雲生劇院,所以請客致謝。

關陸開車到親子俱樂部,大堂裏劃出一大塊兒童樂園,地用膠板拼成圖案,圍欄都棱角圓滑。往裏看,五顏六色的塑料搭出童話城堡的輪廓。裏面搭一座城堡,都是四、五歲小孩,還有兩個混血。

江念萍穿着灰色的真絲套裙,雅氣而凝重,已經比平常襯衫西褲的打扮柔和多了,在幾個媽媽中仍顯眼。關陸站圍欄外,彎腰撈起她兒子,讓小男孩坐他肩上。

一位太太認得任先生,見關陸抱着他兒子,小朋友還咯咯直笑,訝然地“啊喲”一聲,向江念萍打聽,“任太太你看看?”

江念萍就拎起包,沖她微笑,說,“我弟弟。”

晚餐在一家扒房,當然不是七十九樓。對于五歲的小男孩而言,二十來層的高度足夠令他滿足。小朋友趴在窗上往下望,臨近傍晚,車流如織,車燈連成線條,又沿馬路的弧度曲折,看着看着就呆了。

室內更亮,玻璃上映出成排的吊燈和裝飾,餐具酒杯熠熠生輝。江念萍坐在燈下,被光暈暈染,鼻梁高挺,眼睛明亮,顯得溫文和藹。兒子和她不親,也轉過身,鼓起勇氣依偎到她身邊,小聲央求。

關陸還沒點單,饒有興趣地注視這一幕。不知江學姐俯身和任小寶講了什麽,小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落到他身上,非要關叔叔和他吃一模一樣的套餐。

這家扒房聖誕前後搞活動,點兩份同一特色套餐可以在一個陳列櫃裏選一樣工藝品。

事實上,店主是江念萍的一位朋友。她要了一份午茶組合,對關陸解釋,“我跟任源元說,我開口問李阿姨要望遠鏡,人家給,看的是我的面子。他要能讓你答應陪他吃套餐來拿望遠鏡,才是他有面子。”

套餐還沒上,任小寶先拿望遠鏡去玩。關陸喝着餐前酒,和江念萍聊天。等到餐包上來,江念萍才問他辭職以後有何打算。

關陸想了想近期處理掉的郵件,業內沒秘密,就說,“有獵頭公司找上我,好像是宣臺一個老板要搞工程機械。 ”

江念萍舉杯,說你從來有價值,又問他怎麽回複。

關陸聳肩,“推了。你也知道,和建工有協議,高管離職要冷處理三年。就算沒這條我也不想搞機械了,我回他們說我要尋找人生新方向。”

江念萍笑了,“新方向?”

關陸點頭,說對,我要正式進軍餐飲業。他見江念萍面露沉思之色,一攤手,說你這麽理解吧,我發現賣羊肉串也不錯。

江念萍露出笑容,說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樣。她說,“你知不知道,大三你幫任良追我,最開始我對你更有好感。 ”

關陸吓了一跳,江念萍看他一眼,說你怕什麽,任良知道。她問,“你記得我畢業前,玩真心話的時候你怎麽說的嗎?你說你要找的是能陪你一起冒險的人,今天說去西藏保護藏羚羊,明天就買火車票過去,走到半路變卦,也能樂呵呵的陪你去找尼斯湖水怪、神農架野人。我聽你這麽說,就清醒了,你就是要個人陪你玩兒,做夫妻,你不行,你不是甘于被束縛的人,有多少女人,不,不管男女,有幾個人能陪你耗着,不要安逸,跟你這麽折騰?”

她咽下了後面的話。就是魏南,也不會是那個陪你上天入地,樂此不疲的人。

關陸聽她說完,向後一靠,笑說,“江師姐你不能學任良,請我吃飯怎麽改批鬥會了。”

這時侍者來送餐,放下例湯,江念萍招手讓任小寶回來吃飯,對關陸輕笑道,“誰說我是請你吃飯,叫你陪我吃而已。你坐到這裏就坐上被告席了。”

關陸投降,“是,江大狀。”

既然上菜,雙方不再交談,只偶爾聊幾句。小孩子不想多坐,江念萍難得由着他離席。到甜品收走,咖啡上來,才進入第二輪談話。

隔着熱氣騰騰的咖啡,江念萍的臉看不真切。她向杯中加入淡奶油,緩緩攪勻,說,“我和任良是心病,去看了心理醫生,醫生建議我多和任源元相處。”

她看看窗邊任小寶的背影,笑着問,“害你跑了一趟,聽蔣姐說,你前天晚上和魏南約了,去雲生?”

關陸喝清咖,味道太酸苦,又加糖,聞言道,“沒關系,那天是牡丹亭,我不愛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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