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魚子醬、小湯匙、還有餅幹仍放在一旁未動。關陸其實不吃魚子醬,魏南多看他主動拿的幾樣東西一眼,問他要不要茶。
關陸喝夠了果茶,魏南在沏的茶再香,他也興致缺缺。關陸很大爺地靠着皮椅背,直到敲門聲響起,才撐起來站好,趿着拖鞋去開門。
門外的人比他矮很多,他彎下腰,蘇櫻穿着睡裙,一下子撲進他懷裏。他早料到蘇櫻要來找他,被猛地一撲也不吃驚,站得很穩。關陸把蘇櫻抱起來,蘇櫻比任良的兒子大幾歲,但只比他稍重,小男孩、小女孩不一樣,難講這種體重正常與否,抱在手上,小孩子好像連骨頭都是軟的。
她光着腳,在關陸面前本來無所顧忌,可以大膽直說我想見你,所以半夜騰騰騰地敲門。發現魏南也在,就不說話了,還有些懊惱。關陸想想沒笑,把她放在高高的吧椅上。
關陸靠吧臺站着,抱臂跟蘇櫻說話。蘇櫻非要他講故事,關陸即景生情,臨時改了個小紅帽夜訪大灰狼講給她聽。編到結尾,聽故事的正主不買賬,哈欠連連,魏南倒似乎是笑了一下。
關陸把蘇小小姐抱起,帶她回三樓卧室。樓上一片黑,他開門時多留了點神,壓着門把手,沒弄出聲響。走到床前,蘇櫻的被子是印成夜空的深藍色,上頭堆滿金黃的星星。放她在床上,蓬松被子蓋上去,襯得人更小了。
臨要走,蘇櫻迷糊地攥住他的手指,還記得重複,“我不喜歡他。”
關陸抽手出來,明知她多半聽不到,仍難得溫柔地說,“但是我喜歡。”
這天晚上,蘇嘉媛有些失眠。
他們夫妻感情很好,沒有分房。吳懷莘一向淺眠,半夜裏察覺蘇嘉媛連翻了幾次身,最後走下床,披起搭在床尾凳上的晨衣,坐到梳妝鏡前。
這時,天邊一絲光也不見,吳懷莘要拾床頭櫃上的表來看。蘇嘉媛道,“沒事,你睡。”
吳懷莘反而坐起身,打開了臺燈。
讓蘇嘉媛煩憂到夜不成寐的,除了女兒就是關陸,而且多半是關陸。從中學起,關陸總被女老師告狀。且越是漂亮的女老師和女同學,越受他招惹。吳懷莘一度擔心他長大會變成兩性關系混亂的花花公子,或者未成年便與某個女生私定終身,萬幸他像大多數比較活潑的男孩子一樣,高中突然醒悟發奮,也沒有出國,而是去了景安。後來毫無征兆地向蘇家人出櫃。抛開露水姻緣不說,先是大學同學,再是一個酒吧侍應生,之後是莊慈,現如今,他似乎要定了魏南。
吳懷莘自認不是過分保守的人,驚愕過後,能接受關陸的性向,亦能理解他兜兜轉轉的情路。吳懷莘不像蘇嘉媛,蘇嘉媛和現為姚夫人的楚女士有點頭之交,約略知悉魏南與姚家的一些事,對魏南全無好感。吳懷莘也欲查探魏南的為人,因此拉他下了那盤棋。
一方是浸淫已久,一方是首次接觸,他這一盤可謂勝之不武。魏南是初學,棋局中的決策足夠嚴謹,行一思十,可見其思慮周詳。他對游戲的輸贏無動于衷,卻尊重對手,善始善終,又像是那種涵養好到漠然的人了。
吳懷莘回想一下,等到眼睛适應了不算刺目的燈光,寬慰她說,“你也不要太擔心,他肯在我們面前做到這個地步,說明他和小陸是有情分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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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嘉媛已認定魏南心思深且重,絕非良配,不會為吳懷莘幾句話所動搖。見她不言語,吳懷莘不以為忤,只是凝視她瘦削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
次日早九點三十,魏南和王福生有約,孫倩如會在九點整帶司機來接。
關陸亦接到幾個宣臺熟人的信息,約他見面。
關陸靠着樓梯尾的扶手向下看,旋梯側對一整面大窗,墨綠長窗簾向兩側挽起,掩住三分之二的玻璃。外面的陽光明亮,魏南的車開過隔開花圃的一排梧桐,金黃樹蔭映上鋼琴黑的車身漆,浮光掠影,實在流暢好看。待司機停車,副駕座的門打開,高跟鞋輕輕落地,孫倩如抱着一個文件夾走出,站在側駕座外等魏南。
她簡直換了個模樣:穿上黑色套裙。長發仔細地挽起,沒有佩戴飾品,露出一段線條優美的頸項。這是關陸聖誕舞會後初次見她,斯人柔婉不再,十足專業幹練。
孫倩如站姿秀挺,極富耐性。她做了近二十年任人擺布的洋娃娃、一年多蘇優善解人意的閨中密友。閨蜜本就是可以利用的人脈資源之一,人往高處走,她能拾級而上是她的本事。
關陸此時便想,她與蘇優不是一路人,冷落了蘇優更好。明知堂兄孫建平是個什麽貨色,還與自家人連成一氣,将蘇優推向他。若此事後,孫倩如對蘇優熱絡不改,就該輪到蔣美願操心了。
稍晚一些,将近午飯,關陸去蘇家車庫轉一圈,同管車庫的年輕人講過,開走一輛棗紅色的老車赴約。
那車目測是八零年代的,線條比較方。四座,車內極為寬敞。開得少,但是勤保養,車廂的絨面都很幹淨。除了音響換過,其餘一應原裝。
他要去的地方是環江世紀酒店,停車場像幾層的車展用地。關陸和人約在酒店裏的敦庭,吃中餐。該處菜品是貴而不飽範疇內的佼佼者,主要是吃排場,關陸這種肉食動物不喜歡。然而做東的陳耀與廖宇翔都是應酬結識的,不來這類地方,沒其他地方可去。
定包廂的是廖宇翔,先來的卻是陳耀。服務小姐将關陸引到包廂外,關陸進門,陳耀即離席出迎,又是握手,又是拍肩,笑容滿面。關陸比他高,最先留意到陳耀的地中海問題惡化了。寒暄之中,陳耀時不時小心翼翼地擡手,捋一捋頭頂日益稀疏的頭發。
關陸拉開餐椅,“我還沒來得及恭喜你,陳副總終于把那個副拿掉了。少了個副就是不一樣,上回請還在海爾頓,這回已經升級到世紀環江了。”
陳耀在一家外資公司KMS任職,當年在景安,建工、KMS、以及莊慈代表的林氏唱了一出臺上臺下的三國演義。莊慈先居心不良,關陸一門心思對他裝凱子,陳耀左右逢源。最後大家對翻底牌,關陸神不知鬼不覺地拉攏陳耀反擺莊慈一道。到頭來,關陸和陳耀成了酒肉朋友。
陳耀給外企打工,萬年老二。這回升職,驚喜之餘竟有些不好意思,自謙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說到底無非是個洋人買辦。”
關陸思維較發散,說到“洋人”,陳耀的妻子拿的英國身份。陳買辦三年前離婚,一年前複婚。這位仁兄于公于私都逃不脫洋領導的掌控,委實值得知交兄弟們齊齊為他拭一把男兒淚。
聊了一陣,廖宇翔這東道主未到,菜也點不得。陳耀望望包廂門口,代為開解,“唉,老廖也不容易。你不知道,他最近……”斟酌了一下,全盤托出,“離了。協議離婚,淨身出戶的!”
關陸訝然,陳耀搖頭再三。陳耀打過離婚戰役,婚後共同財産對半分已是傷筋動骨,仁至義盡。像廖宇翔這樣離一次婚即賠上全付身家,實在虧大發了。
陳耀苦笑道,“老廖這個人,不聽勸。你說他不為別的女人,這麽多年都過來了,離什麽婚啊。他老婆也是,話頂話,以為獅子大開口就能吓住老廖。誰知道她一說,老廖全答應,見了鬼,只求馬上離。直接找律師寫的協議,就等她簽字。”
陳耀也算八卦了。關陸嚼着涼菜聽,沒忍住樂了。照陳耀這邏輯,要是廖宇翔為了別的女人而離婚,倒還說得通些。
關陸剛要調侃回去,他們談到的主角已登場。這次引路、開門的服務小姐換了一位,一樣的湘妃色旗袍,身段曼妙,薄施脂粉,襯得她身後廖宇翔臉色更黑。
廖宇翔這個人沉默寡言,進包廂先連着為遲到道了兩次歉,然後才坐下。朋友小聚,沒有提前訂菜單,此時請服務小姐過來點菜。
點菜是門技術活,要顧及衆人口味,以使賓主盡歡。廖宇翔點了素菜和湯,知道陳耀吃慣魯菜,代他點了膠東海味。他不熟關陸的喜好,關陸也沒假客套,直接要了紅燒肘子。
關陸放下菜單問陳耀,“不說老廖,我聽說你老兄最近也忙得上火啊?”
陳耀說,“不是忙得上火,是煩得上火。我就不該答應《實業》的專訪,還以為是好事,能長長臉,誰知道他們派的那記者,說好聽叫耿直,說難聽就是半點眼力都沒有,逮着不該問的問個沒完。他是能交差了事,哪管我這邊洪水滔天。”
陳耀叫苦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