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節
響了。
這種感想拿去跟魏南說,他肯定不會認同。魏南很有可能說這是際遇之功,練達一些不是壞事,你不會違背本心。
這天回去,魏南果然在。關陸換了身衣服去找他,開玩笑問他今天見了誰,怎麽那麽低氣壓。
魏南指沙發,讓他從桌上下去,說,在素心園請的曾學凡,餞行。
關陸就哦了一聲,坐那笑。素心園是個俗家修行的居士開的齋菜館,曾學凡常年茹素,在那請他正好。只是不知道這位華僑什麽時候來的中國,到了宣臺,招呼都不打一聲,未免有些不上道。不過魏南說為他餞行,那就是無論他帶來何等麻煩,都已被魏南擋了回去。這其中很多事,關陸是不想知情的。
關陸與那位曾老板見過一面,還是在亞昌2012的景安秋拍上。
那次規模不小,有三百餘件拍品。關陸對刀具感興趣,那回關注一件乾隆禦制的腰刀。他屬于絕對不買,但是前期哄擡物價的那種人,搶眼得很。魏南看着,就想他真是壓不住骨子裏頭的張揚。
結果到結束,就有人上來找魏南“敘舊”。
曾學凡穿得很平實,氣質也很平實,乍一眼看上去貌不驚人。關陸聽他開口就是“沒想到魏兄也在,相請不如偶遇”,就看了看魏南,心說這事有趣,你也有被人堵的時候。
魏南只介紹了關陸的名字,曾學凡請他們一起吃個便飯。這人自稱是木材商人,祖輩下南洋的,和魏南不同行,相處還算融洽。關陸當時就留了個心眼,南洋,東南亞,那可不僅僅是出木材的地方啊。席間關陸一味的裝老實人,十分木讷,光顧着吃。曾學凡和魏南客客氣氣地談今天的某幾件拍品,說到《七喜圖》,關陸還在想,七喜圖,有雪碧圖嗎。
臨走曾老板還稱贊,說魏兄,你這位小友秉性純良。又邀請關陸去他國游玩,保證賓至如歸。
關陸空口答應。他上了車,為活躍氣氛,跟魏南笑,那曾老板真信佛啊?說到他拍到的佛像,那一臉虔誠……我都想起零一年,***前喝汽油的兄弟了。
魏南在閉目養神,聽他這麽說,睜眼看了他半晌,然後說,曾學凡是兵變起家的,你說他信不信佛?
這兩句話夾雜着情緒,關陸正兢兢業業地充當司機,聞言就扯嘴角笑,松開右手去抓魏南的手,握一下,說我知道,你別擔心。
後來關陸才聽人講,曾老板那次來景安,是來禮佛的。某市市區建設規劃,要拆一個佛寺,曾老板自己雇了個施工隊,把寺廟殿堂一磚一瓦地拆下來,找到地方,又一窗一梁地砌回去。這事曾老板不是第一回做,他懷念祖輩描述的老式居所,自己到中國南方,“收藏”了幾套舊民居。這還有個說法,叫玩古建。
為答謝曾老板,那廟的住持給他寫了幅佛字,曾老板一路帶回家,上香供着。關陸覺得這事諷刺,什麽玩意兒啊,殺人放火,修橋補路,一人兼了!佛要真有靈,給他供着,得哭出血來。
Advertisement
關陸閑着無聊,問過魏南,玩古建我是沒那個資本,您有沒有想過追趕潮流,買一百多畝地建私人園林?
魏南說,沒有。
關陸一想也是,魏南那背景,不能這麽花錢,太高調。
那晚前戲的時候,關陸扯魏南睡衣的衣帶,想起這件事。關陸低頭對他笑,“再過十年,找個水鄉小鎮,家家養魚,戶戶種花的地方,買所溪邊河邊的房子,歡迎你長期借住。”
他口氣頗認真,說到那時,早上聽船聲橹聲,傍晚就坐陽臺上嗑瓜子,看夜市擺起來。
關陸本質是個浪漫、會狂想的人,魏南聽了,覺得好是好,可惜太養老生活。這種日子每年叫關陸過三天還可以,三天過後,就得喊無聊。
只有一個人,卻想嘗試世上所有精彩人生,關陸也夠貪的。思及此,魏南只撫了撫他汗濕的腰背,說,“專心。”
當晚的戰線,可能被魏南有意地,拖得很長,關陸後來不得不專心投入。這人心太野,恢複之後對閃光未來的設想都落實到細節了,魏南在看點東西,關陸上着網說,其實麗江不錯,商業氣息重,有錢賺。開一酒吧,放點歌劇,從哥倫比亞朋友那進點特色咖啡豆,再談兩個酒莊代理,宣傳一下,好,一把向小資階級砍去的大刀。
魏南沒理會。
然後他自我推翻,說那種419聖地,養老吧,不安全。
魏南看了他一眼。
關陸誠懇地說,還是古鎮好,民風淳樸。開間客棧,世界杯期間啤酒免費,燒烤半價,通宵營業。我給你留間清靜的屋子,你是打算常住,還是當老板娘啊?
魏南合上書,擡頭問,“你是不是睡不着?”
關陸一想,還真是。
他一度有失眠的困擾。不是因為緊張,而是精神興奮。比如今天,每一個腦細胞都在思索,明天要怎麽說服王福生給他的項目注資。這種睡不着的狀态持續超過四十八小時就會很痛苦,痛苦表現為滿眼血絲、把咖啡杯當成煙灰缸,但是身體困乏時思維反而敏銳得超越平常。
有時關陸也納悶,魏南比他事多比他責任重,偏偏作息正常,睡眠良好,簡直沒天理。和魏南在一起,他睡不着也裝睡。估計魏南心裏有數。說來也奇怪,在魏南身邊裝睡,十次裏往往有六、七次能真睡過去。
魏南問完,關陸沒再貧。他走到魏南旁邊,撐着桌子,不經心地問,“你明天約了楚女士?”
魏南坐着沒動,說是。
關陸看着他,好像洗掉了那層吊兒郎當的顏色,正正經經地說,“對不起。”他笑着認下,“這次的事是我一廂情願,以己度人。”
關陸父母雙亡,将親情看得太重,以為促成魏南和楚女士解開心結是好事。了解之後,才發覺自己把這對母子間的隔閡想得過于簡單。
除了說話聲,四面寧靜。燈光下,關陸的表情居然是坦蕩且溫柔的。無法做到事事感同身受,但因情深,能使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以坦蕩,以溫柔相待。
魏南聽他致歉,過後說,“我比你了解她。就算沒有你,只要她想,總有一天,我要與她和解。”
第二天,魏南和楚女士在茶舍見面。
這天有雨,地面上朦朦一層潮氣。茶舍外面環境清幽,栽着竹子,這種濕冷天氣裏,有幾分潇然雨下的意境。
魏南提前了五分鐘,楚女士卻更早。她坐在玻璃落地窗內等候,見魏南走來,收傘進門,便對沏茶的小姐點頭,待魏南落座,讓她遞茶過去。
“這裏的鳳凰單枞,你嘗一嘗。”
茶是青茶,下的分量重,也不會苦澀。
魏南先看了看湯色,才靜下心來喝茶。初時是茶香,剩在杯底卻如花香。明明是冬季,宣臺雨天,回味時,竟有點置身花海的意思了。
這對母子對坐一會兒,魏南道,“太香了。”
“我也這麽想,”楚女士搖頭笑,“只剩下香了。”
她對表演茶藝的小姐比個手勢,請她換新茶,重新沏過一輪。
中間那段時間,他們聽着茶舍內放的琴曲,看着彼此的身影面容,投在玻璃上,又看到外面幾叢竹子,都有些不願意說話。
等那位小姐離開,楚女士從提包裏取出一份財經雜志,拿給魏南。
那日期,是今早出的。不過楚女士應該是看過了樣刊。宣臺姚家本就是傳媒巨頭,她在姚家這麽些年,真做到手眼通天,也不是意料外事。
某一頁,不起眼的地方,楚女士細心地折起一角。魏南默讀了個大概,那篇文章說的是王福生和意大利某家掌門人近五年來的争鬥,剖析地很是辛辣風趣。最後一小節是筆者對事态發展做出的種種預測,中間有一項,提到很可能已有第三方涉入。在那裏,本來字字見骨的論述就語焉不詳了。
楚女士搖搖頭,說,“你還是這樣,事事費心,又偏要求一個不留痕跡。現在,渾水摸魚的多,固然是當局者迷,看破的也不好點破。等到時過境遷,誰得利誰失利都浮出水面,有心人順着線索,遲早想到你身上。”
她的話裏并沒有責備的意思,魏南不知她想說什麽,擡眼和她對視,楚女士道,“智者百慮,也有一疏。你太像我,這麽求全求美,到頭來,累的是自己。”
魏南這才聽出,她是感懷自身。難得這話裏也有關懷,魏南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說,“您說得是。”
楚女士看着他,看他的眉眼,忽然嘆息一聲,然後也笑,隐約有自嘲。
那一刻,她像是回到了景安,舊日魏家的院牆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