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文闱進士科會試在正月十八只至二十,考時務策五道,貼經,雜文各兩首。主考官是翰林院的一個翰林,是極清閑也可說沒什麽權勢的翰林學士,名字叫童愚。大約十五年前,倒曾名動一時——狀元及第,誇街三日,天下與聞,到了如今,卻沒幾個知道他了,聽到是這個名字,不少人呆了:誰是童愚啊?

不管怎麽說,這年的進士科與大多數年分一樣,算得上順利。除了進場之時搜出幾個夾帶的,冒名頂替的,枷號了幾天外,沒出什麽大的狀況。

到了二十日申時,熬完的士子們陸續離場,所有考官都松了口氣。還好,孔聖人有靈,沒出大亂子,烏紗帽不會掉了。然後趕忙開始繁瑣的閱卷工作,要在二十九日前,定出有千餘人參加的會試的前六十名,也是挺不易的。

武闱定在二十四日至二十八日,正與文闱錯開,免得有人想奪個雙狀元沒了機會。武闱考射箭、馬術、兵略,主考官倒是早定好了,已主持過多次武闱的兵部尚書陸之山,甚是鐵面無情的一個人。今年武闱也順利,除了幾個射箭厲害的射錯了靶子,傷了幾人,幾個馬術絕佳的跌斷幾根骨頭,一切都好,真是皇天菩薩保佑。

武闱比文闱容易決斷,考後一日,便定出了及第名單。

正月的最後一天,兩位主考官步入上書房,向皇帝回禀這一次科考的情況。

☆、科考2

作者有話要說:

景慶宮裏,尚傑的乳母左氏帶着宮女們侍侯尚傑梳洗。

尚傑穿着中衣,吸着厚底棉鞋,端坐在錦凳上,攏着手爐,由着他們侍弄。在軍營裏,什麽都要自己打點,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不便,回宮後事事有人代辦,也不會覺得不适應,他以向最是随遇而安的。閑着的尚傑一邊與乳母閑話,一邊眼光亂飄,眼角瞥見一個宮女捧着他的外裳侍立一旁,那黃色瞧着讓他有些厭煩,便教:“不必這身了,上回那件皂白的就挺好,去換了來。”

那宮女忙依言換了一套。

左氏一邊給他束發,一邊問:“殿下又想上那了?好歹先給皇上和娘娘們先請個安吧?”

尚傑一臉茫然:“什麽叫‘我又想上哪了?’嬷嬷這話可叫人聽不懂了。我是要去給父皇、母後、母妃請安啊。”

“穿那一身去見皇上和娘娘?成個什麽體統!”

“不過素些罷,去請個安,何必全挂子皇子服飾,今兒又不是大日子。”

左氏放下梳子仔細端詳了端詳,見沒什麽不妥處,才慢悠悠地道:“殿下那點心眼還瞞了奴婢去!您這幾日都沒上博文齋吧,已是開館了啊。打量奴婢不知道。您都去做些什麽了?左權真是該打,不勸着攔着,也不護着,倒連自己也沒了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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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冤枉我們了。我們都有正經事呢,也回過太子的。左權是我讓他和小倪一起去參加兩闱科考了。”尚傑一臉無辜真誠,“告訴嬷嬷個喜訊兒,左權這回定是榜上有名呢,他和小倪都給我争臉。恩,得好好想個什麽賞他們。”

“這算什麽正事!左權的正事就是給您護駕,考什麽科舉,已經夠擡舉他了。”左氏沒有歡喜,也沒有為兒子感到驕傲:“便中榜也算不得什麽能耐,若連那樣的地方也給殿下丢臉,那也不必在您身邊伺候了。奴婢也不敢要這樣沒用的兒子!有什麽可賞的,不究他渎職,已經夠便宜他了。奴婢說句犯上的話,倪世子也不盡本分。”

“小倪也委屈他了。”尚傑換了鞋,站起身,把手爐遞給一邊恃立的宮女,另兩個宮女忙展開袍子給他穿上,“嬷嬷也太苛責左權了,他總不能一輩子就在我身邊做個侍衛吧?既有能耐總要擡舉出去的。讓他建功立業,封侯拜将,好好孝敬您,讓您頤養天年。”

“他好生給您護駕,就是對奴婢最大的孝心了。奴婢還康健,再侍侯您幾年都沒問題。便是老了,也不缺人奉養,不需他那點虛孝心。”說着,突然想到什麽,“殿下這些日子總不見蹤影,原來是瞧他們科考去了?”

“那比在博文齋有趣多了。”尚傑沒否認,“最妙的是兩闱的考官們都不認得我,真真好極了。”

左氏正在給他扣扣子的手不由停了停。

尚傑覺察了,忙笑道:“嬷嬷不必擔心,我并沒惹出什麽事來。”

左氏給他扣上最後一顆扣子,放手退了半步,看着他嘆氣:“我的小祖宗,安生些吧。”

尚傑整整衣裳,踏出門去,回頭笑道:“我一直乖乖兒的呀。”

左氏追到門外叫他:“殿下,好歹帶上幾個侍衛啊。”

“不必了,今兒我不出宮。”

☆、科考3

作者有話要說:

“……取在第三的是襄陽的儲元鈞,兵法講的頭頭是道,只是弓馬拳腳實在太差。因此次武闱以兵略為主,臣才取了第三”一臉長髯,年已半百的兵部尚書陸之山恭謹地說着此次武闱的情況,“第二是武豪,大約是家學淵源,兵略武藝上都是極好的……”

皇帝聽到這裏,打斷他的話,問:“可是娴長公主家的?” 娴長公主是皇帝的胞妹,嫁了如今已是鎮寧公的武烈。

“正是娴長公主的長孫。不過,臣并未徇私,列在第二,的确是當得的。”

皇帝點頭道:“武烈家的孩子都是很看得過的。這個武豪,朕素日看着就好,倒奇怪年輕一輩中居然還有比他好的。不因他是皇親,怕人閑話,要避人耳目吧?”

“臣不敢!” 陸之山淩然道:“臣一向只問賢良,不問出身。若武豪應得第一,臣無論如何也不會壓下他。皇上明鑒!”

“這般說來,取在第一的果真十分優秀了?”皇帝倒是相信陸之山的公正,只是難以置信以武傳家的将軍世家的傑出子弟,在這尋常的武闱竟不能得第一。

“臣正要恭喜皇上,有如此人才,正是本朝盛世之兆。” 陸之山顯然對這位武狀元十分贊賞,“取在第一的白子玉,不但武藝絕佳,兵略娴熟,且談吐文雅,儀表非凡。年紀似乎尚未有二十,如此年紀有如此成就,竟能不驕不躁,謙遜有禮,實屬難得。臣茍活于世五十年,不曾見過如此人物。不知是何樣家族,竟能養出如此子弟,可惜不曾細問。”

皇帝稍稍動了動身子,“自陸愛卿為兵部尚書後,有十年不曾聽到陸愛卿這般贊賞一個年輕人了。朕倒對這白子玉起了好奇心。少時便叫人宣進宮見見。”轉目見主持文闱的翰林童愚正在出神,便問:“童愛卿,想什麽呢?可是陸愛卿的話中有什麽不對的?”

童愚一驚,忙回道:“臣失儀了,皇上恕罪。真是巧了。臣取的第一也是這個名字。臣想,怕是同一人罷。果真如此,這位竟是文武全才,實為國家之幸。”

皇帝越來越有興致:“這個白子玉竟這般厲害。”偏頭對侍立在旁的太監梁無為道:“晚些時候,你去傳旨,朕要見見這個白子玉。”又向侍坐一旁一言不發的太子道:“你也見見,若真是人才,你将來用得着的。”

“是。”太子在座上欠身應了。

皇帝又向童愚道:“他的文章呢?朕瞧瞧。”

“請皇上過目。” 童愚忙呈上,“其他倒也尋常,只五道時務策作的實在好。”

梁無為接過,轉呈給皇帝。

“倒是一筆好字。”皇帝笑着翻閱白子玉的試卷。漸漸地,臉色卻沉了下來,喃喃念叨“白子玉,白子玉”,忽然哼了一聲,把文章丢給太子:“你瞧瞧,是不是?”

陸之山和童愚看着皇帝的臉色,都有些不安,見太子接過文章,又看向太子。

太子有些莫名其妙地接過來看,漸漸了然,只是點點頭,道:“兒臣以為是。”

童愚終于忍不住,忐忑不安地道:“皇上、太子,莫非這白子玉文字上有什麽不檢點?”

太子搖搖頭,臉上淡淡地有了絲笑容。

皇帝也笑道:“兩位愛卿不必擔心,文章是好的,你們取得倒沒錯,只是這白子玉,朕恐怕認識。”忽然臉色一沉,喝道:“還不滾出來!躲在後面鬼鬼祟祟做什麽!”

兩個大臣訝然,太子只是一笑。卻見一個少年從屏風後笑嘻嘻地轉出來,給皇帝和太子行禮:“見過父皇,見過太子。”又向兩大臣一揖:“兩位大人安好!”

陸、童二人一時不知如何回禮,竟怔了。陸之山覺得古怪:這分明便是自己贊不絕口的白子玉,怎麽……童愚主持文闱,坐在主考官位置,不曾巡場,只領教了他的文章,卻并未見過他,一時之間,倒沒想太多。

皇帝把試卷遞給他:“這可是你的?”

少年應道:“是,兒臣想瞧瞧這些年學得如何,可比不比得上那些士子。幸而,不曾丢了父皇的臉面。”

兩個大臣總算反應過來,方才稱贊不絕的白子玉原來是個皇子。

童愚這時一想,“白子玉”,“白子玉”可不就是“皇子”麽?直暗罵自己糊塗。

皇帝見他們神色尴尬,便道:“這是十皇子尚傑,一向少見外官,你們不認得也是自然的。他尚未有職封,你們無須見禮的。”

尚傑笑道:“幸而兩位大人不認得,讓尚傑安安心心考畢了。

兩位大臣這才知道,這便是同七皇子一同回京的十皇子。原是一向不曾見過的,不曾想到,傳聞中惹是生非,闖禍連連的十皇子原來這般斯文俊秀,溫文如玉。又想起十皇子在兩闱中的表現,實實在在地颠覆了自己心中不學無術的印象,對這位皇子不免頗多好感。卻不知十皇子雖任性好玩,卻甚是知書達禮,尊師重道,表面上的功夫做得滿好的。因而乍領略他正經的一面時,誰能料想那般豐神如玉華貴雍容的皇子與“闖禍”扯得上關系,不免感嘆一番流言誤人。

童愚便謝罪:“臣目不識珠,多有冒犯了。”

尚傑道:“大人客氣了,可曾有什麽冒犯之處?兩位大人是前輩長者,日後尚傑尚有請教之處,何況尚傑是兩位取的狀元,兩位可說是尚傑的座師,不曾行師禮,已是尚傑失禮了。”

陸、童二臣直稱不敢。又想着這榜該放出去了,狀元寫着是白子玉,可白子玉是皇子,這事怎麽了,還得問皇上的意思。

皇帝想了想,道:“十皇子奪魁之事不必傳得紛紛揚揚的,你們知道就行。狀元還是寫‘白子玉’三字吧。” 說到“白子玉”,不免瞪了十皇子一眼:“其他人該怎樣就怎樣,你們處置妥當回禀太子就是了。太子尋個日子見見他們。這科就這樣吧。去罷。”

二大臣應了,行禮退出殿去。

等殿中只剩下皇帝、太子、尚傑和太監梁無為時,皇帝面無表情地向尚傑道:“看來你這些年确實長進不少啊。”

尚傑不知皇帝是褒是貶,卻也不在乎,他從不會把別人的,特別是皇帝譏諷放在心上,嘻嘻一笑道:“兒臣今兒給父皇掙臉了不是?方才陸大人還說兒臣是盛世之兆呢。”

“嬉皮笑臉,有哪一個皇子像你這樣的。”皇帝又瞪了他一眼,“誇兩句就飄上天了。”板着臉吩咐太子:“你叫人安排,給十皇子尚傑……”皇帝停了停,看了尚傑一眼,尚傑還是那副滿不在乎,有些調皮的神情,見皇帝看着他,又向皇帝一笑,皇帝便是有那麽點惱怒,也早煙消雲散了,“準備冠禮和冊封禮,日子就定在三月吧。先封個齊王吧,賞親王俸,朝陽門外的那處親王府賞他住,給他撥十八萬兩銀子安家。”又看了看尚傑,尚傑似乎覺得意外,有些呆呆的,不由浮起笑容,又忙斂了,依舊沉聲道:“景慶宮還給他留着,照如今的例安排宮人,讓他随時可回宮來住。按例還該賞他兩處皇莊,”沉吟了片刻,“這麽着,杭州鳳凰山附近那處莊子賞他,無錫太湖那處莊子也賞他。”

太子一一應了,看着尚傑笑道:“傻弟弟,還不謝恩?”

尚傑原以為父皇必定準備恐吓他一下,叫他日後別做這些出格的事,不曾想竟是封賞,且封賞是如此之厚,倒小小地吃了一驚。皇帝看出他的心思,不免有些得意,咳嗽一聲,卻仍然板着臉。

尚傑回神跪下給皇帝磕了個頭,“謝父皇恩典。”起身笑道:“今兒算是得了彩頭了。”

皇帝聽了,又有些莫名的火氣上升,忍不住威吓道:“再惹出事來,立時奪了你的封號,把那群什麽小倪左權的一幹蠢奴才發配邊疆去,看以後誰再幫你惹事!”

“兒子曉得啦。”尚傑随口應着,卻毫不把皇帝的話放在心上。這類話也說得不少了,可皇帝從來不曾對他,乃至他底下人有什麽實在的懲罰。尚傑一向是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的,“那兒臣先回景慶宮讓他們收拾收拾,再把王府屬官和侍從的名單拟上來讓父皇過目。”

皇帝看了含笑的太子一眼,心裏也明白那些話說了等于白說,自己再兇狠的面孔再難看的臉色,尚傑都似乎沒看到,從來威吓不了他。父親的威嚴皇帝的威嚴都毀在這個老十身上了。板着臉也實在有些累,只好溫和地道:“去吧,有什麽不明白的就問太子。”

太子起身笑道:“既出閣,便該治事,十弟喜歡管些什麽呢?”

☆、科考4

作者有話要說:

門下:古者帝王受命,以臨萬國,子弟建封,用尊五等:其由來尚矣。第十子尚傑---可封齊王。宜令有司擇日備禮冊命,主者施行

旨到門下省,即被封還,聞知消息的群臣紛紛上書進谏,多言此時封十皇子過早。

養心殿裏,躺在躺椅裏小憩的皇帝,看着陸續送來的折子,卻意外的沒着惱,漫不經心地問太子:“都有那些人反對?”

“以兩位宰臣為首,凡議及此事的,十有八九都言不可。”

“尚傑這麽不受朝臣歡迎啊。他平日裏到底闖過多少禍?”皇帝用好奇的語氣問,頗有些促狹的意味,仿佛尚傑的口吻。

“倒是與十弟素日的行徑沒多大幹系。“太子含笑道,“其他無足輕重的略去不提,諸位大人有兩個理由倒是挺充分的。”太子一頓,看了皇帝一眼,皇帝閉目不言,仿佛默不關心,可不知怎的太子卻想起豎着耳朵的兔子,幾乎忍俊不禁。

“其一,給十皇子封王越過了九皇子,亂了長幼之序。諸位大人都說,九皇子将滿二十,本該是為他準備儀典,加元服,封王托事,怎麽旨意絲毫不提九皇子,卻要先給十皇子加冠封王,情理不通。諸位大人都說,皇上對十皇子偏愛過甚。

“其二,封賞過重,食親王俸也就罷了,十八萬的安家銀子給得過多。便是當初四皇子封做親王,也不過十二萬,過厚了。以上,請父皇決斷。”

皇帝睜眼道:“這理由也叫充分?駁回就是。這點主你還做不了?還要問朕?”

“兒臣不敢專斷。”

“這種家事你盡可作主,你做了二十年太子,連朕的心思還不知道麽?何必事事問朕。”皇帝道,“按衆卿的意思,先在二月裏揀個日子給尚 加冠封王,循當初尚 的舊例。至于說十八萬安家費用過厚,你讓他們查查,十七年前封老四時國庫每年有多少進項,而如今又有多少進項。”

這是不必查也知道的。雖然偶有戰亂災荒,天玺畢竟大體來說還算國泰民安,承平日久,自然民生滋殖,國庫日豐,相隔十七年,稅收早翻了幾番了。

“朕本還想多給他些的,又怕他亂來,他們倒還嫌給多了。”

太子拟旨不言。

皇帝的新旨下達,群臣基本不再為此事上折,按皇帝的慣例,凡他下了第二遍旨的事是決不容再置喙的。畢竟這也不是國家大事,群臣也不再在這上頭糾纏,犯不上為此惹惱了皇帝。

二月,立皇子尚儉為荊郡王。

——《睿書·世宗本紀》

☆、三月1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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