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三月,丙寅,立皇子尚傑為齊王。赦天下。
——《睿書·世宗本紀》
維崇武三十九年三月丙寅,皇帝使某副使某持節冊命曰:於戲!夫易陳利建,道貫三才;傳稱夾輔,業隆百代。是以周之魯衛,式固維城;漢之梁趙,克隆磐石。惟爾尚傑,幼聞教義,器識聰敏,早開土宇,禮數優隆,按部之重,茂親是寄,持民之譽。期月有聞。是用錫以茅賦,備茲典冊,爰誓山河,永作藩屏。朕聞曰:事君盡禮,資於孝敬;為政以德,始於仁厚。故士無貴賤,由之者揚名;時無古今,背之者殄行。往欽哉,爾其執心於忠孝,踐行於儉約,無好逸豫,以犯非禮,無縱嗜欲,以迩宵人,明率舊章,永保疆土,可不慎欤?
剛參加完尚傑的冊封典禮的衆皇子,都是頭戴金冠,足蹑絲履,一色制式繁複的杏黃繡龍春服,含笑溫語的從殿中散出來,都說要去看看尚傑的府邸。只四皇子說吏部有事,陪了許多不是,方辭了去,叫六皇子看着他的背影笑着說了句:“四哥好忙。”
唯一與衆皇子穿着有別的太子,此時正與新封為齊王的尚傑在低聲說着什麽,走在兩人身後的衆兄弟的目光都在他二人身上。在這群皇子中,除剛走了的四皇子是正一品的親王外,五皇子、七皇子和尚傑一樣,而六皇子,和只比尚傑早一個月封王的九皇子都只是正二品郡王。
“誰讓咱沒個好娘親呢。”九皇子溫文的臉上泛出一絲苦笑,他無法對此無動于衷。他的生母在世時也只是個嫔,沒有在皇帝心上留下半點痕跡。“再說,論才幹,我也比不上十弟。”兩方面都不足的他,實在難以獲得什麽殊榮的。他只能像六皇子一樣,滿二十而加元服,然後封個郡王,管點什麽事務,偶爾得幾句贊揚或批評的話。
“我的一生,不過如此了吧。”在尚傑封王之前,他與一向最交好的六皇子一起喝酒聊天兒時,這樣說道。如今看着尚傑腰上佩的表示封王的玉佩,不由的想道,十弟,才十七啊,從四皇子以下,沒有在及冠前封王的,父皇這樣的殊遇,不怕給十弟招嫉妒麽?
他看着身邊的諸位皇子,五皇子還如平日一般和煦,七皇子還如平日一般嚴肅,六皇子正關切地看向他。“十弟,叫人恨不起來。” 六哥當初請失意的他喝酒,談及父皇對十弟的殊寵,卻沒有露出不滿來,神色奇怪地說了這麽一句。
“六哥,太子讓我謝你呢,說您格外交待工部和內務府的人用心建我的府邸。” 尚傑突然回頭笑着說道。
“謝什麽,十弟的東西自然是要經心些的,再說,我哪有太子那般關懷備至呢。”
太子只淡淡地道:“照顧弟弟是我這個做大哥的本分。”
他側過臉,看了一下六哥的表情,六皇子的臉上很溫和的浮起了笑容。“對着十弟的笑容多半是真誠的。”六哥曾幽幽地道,“皇家無骨肉,但十弟似乎真的想改變點什麽。至少有了他在中間,我們的面具帶得不向平日那樣辛苦。”
“太子這話說得差了,難道我便不是十弟的哥哥,不該盡這個本分?”
尚傑忙道:“有諸位兄長的照拂,尚傑真是有福呢,一并多謝諸位了。”
五皇子笑道:“十弟太過客氣了。”
他觀察着諸位皇子的神情,至少面對十弟時,他們的笑感覺似乎真實一點。他也笑着道:
“十弟這般說,倒叫我不好意思了,我可半點忙也沒幫上啊。”
十弟那樣小心地維持着帝王家那薄如蟬翼的骨肉之情,真是可笑啊。
傳來建王府的旨意時,他正在工部幫六哥的忙。六哥默不作聲地翻出親王府的圖紙規制和景慶宮的圖稿。“這是給老十建的。”見他留意,不等他說什麽,六哥便以不知情緒的語氣平淡地道。他也知道,旨意雖沒明言是給十弟的,但明言人都知道決不會是給他的。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莺亂飛。
這正是十弟出生的日子。真是好時候。
這一群雍容華貴的皇子,輕語緩步的走過曲折的游廊,途中遇上的宮人無不恭敬的默默行禮,垂首跪送他們離去。
言語間已到東華門,一起上了轎,出朝陽門,又行了不多遠,便到了齊王府。
府邸建好之後,內務府便已派人照管,及封王诏旨一下,尚傑又從景慶宮指派了幾個得用的過來收拾布置了一番。聽聞諸位皇子要來,又早有人先行前來安排。這時,這些人全聚在門前,朝一個個下轎的人行禮:
“恭迎太子殿下、韓王殿下、楚郡王殿下、秦王殿下、荊郡王殿下、齊王殿下!”
太子面無表情的道:“起來吧。”
“謝殿下。”
尚傑站在太子身邊輕笑道:“一口氣叫出那麽多殿下,也難為你們了,這兒誰是頭兒啊?……恩咳,本王是說這兒暫時由誰主事?”看着太子的神色,尚傑忙改了口。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上前一步,跪禀道:“奴才暫領管事一職。”
尚傑打量了他幾眼,道:“好,就你了,你陪爺們随便走走,其他人都散了吧,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又向太子等道:“諸位皇兄,裏邊請啊。”
五皇子卻在走過那人身邊的時候駐足道:“回禀的時候應加上敬稱,還該報上自己的姓名,你是什麽人門下?禮數這般不周全。”
那人忙道:“回五爺,奴才趙廣,是榮府四爺薦出來。
尚傑聽了,不免好笑,回頭道:“五哥,算了吧,我從來不在乎這些,我那些門下,個個跟他差不多,你挑剔得過來嗎?”
“你門下那些人,都該發回內務府嚴加調教,一個個都被你縱容得跟你一個樣了,前而我還聽昭旭說了你的笑話……”五皇子趕上幾步,數落他。
齊王府大致的格局與其他王府并沒多大差別,如宮殿一般的樓閣亭宇,雕欄畫棟,曲廊婉轉,庭木參差,細石漫路,花圃如錦,小橋流水,岸柳青青。占地極為寬廣,甚至還有一個院子眷養着些走獸,可以跑馬打獵。琉璃瓦上反射的流光與三月的花木相映,更顯得金碧輝煌。
亭子裏,諸皇子或站或坐,權做休憩,把随侍的人打發在遠遠的。
太子端坐着,輕啜了一口茶,看着倚柱而立的尚傑問:“十弟一次也沒來看過你的王府吧?”
尚傑望着這座已屬于自己的府邸道:“是啊,真不錯呢,挺合我意的。倒有些景慶宮的光景。”
太子道:“六弟可是特特地找出了景慶宮的圖紙來參照,又向伺候你的人細細地問了你的喜好,就怕你住不慣。”
六皇子和九皇子站在另一側說話,聽到太子的話,笑道:“我不過吩咐一聲,是那些殺才們有眼色,懂巴結,只聽是十皇子的府第,哪個敢不格外用心,何況太子又垂詢多次。若令十弟歡喜便好了,其他生分的話也不必多說。”
尚傑也不覺得得這花了不知多少金銀的王府有什麽奢靡之處,只道:“我自然是喜歡的。”
九皇子道:“十弟不覺得這府裏屋子太少了麽?要不要再建幾間?”
尚傑道:“我便歡喜這樣,景慶宮有幾座樓閣壞了,我便直接讓人拆了了事,那麽多房間,空着無用,還費灑掃的工夫。”
九皇子撲哧一聲笑了,六皇子便道:“十弟覺得那個亭閣多餘,現就讓人來拆了就是。”
尚傑道:“那倒不必了,幾時我瞧着不順眼再說吧,多謝六哥費心了。”
九皇子忍笑道:“不過說起來,十弟這院子比五哥的還精致呢,與四哥比也差不多。”
太子掃了他一眼,五皇子卻似乎沒聽見,眼光不知在搜尋什麽。在這王府裏,不少人被他逮到說教了一通,這樣的人,不知怎麽會容下當初那個出言不遜,沒半分禮數的守門人,尚傑實在奇怪得很。
六皇子提到:“對了,十弟,既開府便該治事,你喜歡管些什麽呢?”
此問一出,除太子外,所有皇子的目光都落在尚傑身上。
尚傑只是笑着不說話。
☆、三月2
作者有話要說:
尚傑只是笑着不說話。
六皇子又道:“雖說不急,你也該考慮考慮,三省六部九寺五監,總有個方向。”
尚傑搖了頭,只是看着太子,不好意思的笑笑。
“那你想管什麽?”六皇子緊着追問:“到毓慶宮幫忙嗎?太子好快的手腳,這麽早便把十弟定下了啊。”
太子看了尚傑一眼,道:“我倒是想,可他不願。”
九皇子道:“這倒奇怪了,難不成十弟想做個巡撫都督節度使?總不會什麽都不要管吧?”
“他便是什麽都不想管。”太子帶着幾分不悅看着尚傑。
尚傑争辯道:“我想幫父皇分憂的,怎麽會什麽都不管?”
“那你倒是說說,你想管什麽?想了這麽久,總該想好了吧?”
尚傑有些底氣不足:“我還是想到地方上看看,聽說很有些山高皇帝遠的官員胡作非為的。反正京中有父皇和你們諸位皇兄盯着,量他們不敢亂來。”
“十弟的話有些意思。”剛訓完了端茶來的侍女,五皇子有空插話了:“不過我不贊同。太子大約也不願你去地方,要不然大約也不會到如今也定不下來。”
太子道:“五弟說的是。”
尚傑道:“我便奇怪為什麽太子要反對我出京。我是認真想作點事,四處走走看看,逮着一個辦一個,遇上實在看不過眼的,便殺幾個,父皇想必也不會怪罪。別人可沒這個膽量魄力。我跟母妃提了提,她倒是肯讓我出去的。只要光明正大的出去就行。”
“那是娘娘知道你不可能得到我的允準。”太子道,“依着你的性子,出了京,必不讓人跟着,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我兩回出京,都沒出什麽事兒,便到七哥帳中,那樣遠的路,也沒出岔子,我又不是吃素的,有什麽可放心不下的。”
“你不提那回事倒罷,”太子站起身,低頭道:“總言之,兩個字‘不許’!首先父皇便不會放你出京了,便是父皇被你哄得允了,我也不會放的。既然你沒什麽意見,那還是到毓慶宮幫辦樞務吧。”
“太子下手好快。”五皇子笑道,“四哥原讓我提一提,看十弟願不願管戶部,明兒回父皇去,看來是沒指望了。十弟,別光想着出去,京裏有的是你幫忙的地方,你還是在京讓大家省心吧。”
一直沒開口的七皇子突然道:“如果你要輪戍,我會回禀父皇替你的。”
尚傑愣愣的看着他們:“意思就是,你們沒一個願意讓我出京?”
六皇子笑得分外和善:“不錯,我也會幫忙看着你的,像上兩回成功溜走的機會不會有了。”
九皇子輕輕的在他耳邊道:“這回,你可逃不了了。”
尚傑目瞪口呆。沒想到在這一點上,諸位皇子的意見這般一致。
五皇子溫和的道:“四哥也會是這個意見的,除非有父皇和太子的诏書,不然,從今往後你別想再出京了。”
七皇子在旁冷冷地插了一句:“再敢亂來,小心連皇城也出不去。”
六皇子道:“你在,我們會少吃很多苦頭的,委屈你了十弟。我知道你很聰明,但你想必也不願自己的栩栩如生的畫像貼滿各地吧?五哥大約樂意一展所長。”
五皇子笑道:“雖然不是很擅長,若是給十弟畫像,我倒是很願意的。”
作為被稱為詩畫雙絕,猶擅摹人物的宮廷第一才子說這樣的話,尚傑郁悶地道:“您還是真是謙虛啊。”
九皇子笑道:“別惱了,還是有機會的,等父皇出京巡幸吧。”
可是皇帝出兩次禦駕親征外,只在崇武三十年的時候去了次泰山,此外,并沒出過京人,那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況,就算出了京,在那種情況下,也沒什麽意思。
怎麽會這樣?尚傑苦着臉,有點無語問蒼天了。
“怎麽會這樣?”尚傑一邊拿着左氏給他初選的王府仆役名單在圈定,一邊向一旁正忙着的倪放抱怨。
“先把正事忙好再來傷春悲秋吧。”倪放把幾份冊子扔給他:“四皇子把《仕宦錄》送過來了,五皇子也送了這科進士名單履歷和铨試結果過來,七皇子也有一份單子,我和左權幾個議了一下,定了幾個名字,你自己看看,最後定下來,謄錄了給太子送過去。”
尚傑“哎喲”了一聲,引得倪放轉過頭去看他,卻見他很無力的趴在案上,悶悶地道:“小倪,你幫我做好不好?我好像被你砸傷了呢。”
“不、好”倪放很沒好氣的道,“不然你來算帳,抄錄你那長長的珠寶名冊?”
“你知道我向來和數字沒什麽緣分,這些還是勞煩你吧,我抄我的名單就好了。”尚傑忙坐直了,陪笑道:“小倪近來好像不順心啊?”
倪放轉頭狠狠地看着他,尚傑讷讷地問:“你的眼神好幽怨啊,被誰抛棄了嗎?”
……
倪放原本甚是清秀的面孔變得有些猙獰:“什麽叫幽怨?那是憤怒!真應該在五殿下那裏好好學學文學才是!為什麽你這樣的人居然在國試時考得比我還好?還有,就算是幽怨,那是誰害的?我這樣一表人才,會被女人抛棄?笑話!”
“我也沒說你被女人抛棄阿,這麽激動幹什麽?”尚傑輕聲咕哝。
“如果抛棄我的是你,我會很甘願!”倪放畢竟自制力驚人,這會兒已經平靜些了,“有你這麽個主子,真是人生的不幸。天知道當初為什麽我爹讓我給你作伴讀,我就來了。”
“據說,我小時候很可愛,所以,我敬愛的表哥你……”不等說完,一本厚厚的冊子光顧了他的腦袋。
“不好意思,我失手了。”倪放很無辜的道,“殿下想讓我輕松一點就早說嘛,我很樂意把事情都留給您做的。”
尚傑摸了摸腦門,苦臉道:“為什麽現在所有人都在威脅我。”
倪放惬意地靠在椅子上:“說明您已經惹得天怒人怨了。”
尚傑把那冊子打開,只看了幾頁,便丢還給他:“這樣高深的學問還是交給你吧。”
倪放順手抄住,“哼”了一聲,翻到剛才那一頁,噼哩啪啦開始打算盤。
尚傑便随口問了句:“開府之後,我還有多少銀子?”
說道這個,倪放很愉悅地道:“不多不多,二十一萬三千四百三十七兩五錢,如果只是銀子的話。”
看着他可以說得上燦爛的笑容,尚傑很奇怪地問:“為什麽還有這麽多?父皇不是才給了我十八萬嗎?”
“這就說來話長了。”倪放的心情變得很好,“吶,你每月有一百兩的月例,一年就是一千二,從你周歲開始到如今,正好是十五年,一共有一萬八……”
“等等,你不要一提到數字就興奮好不好?”尚傑忙止住了他的滔滔不絕,“你只要告訴我,怎麽會有這麽多錢就是,不用和我報帳。”
“真是,一點都不關心你的用度。”倪放很不屑的道:“像你這樣,以後被人挪光家産都不知道。總而言之,就是你平日沒怎麽用錢,那總數目為一萬八的銀子,十五年來,用了兩千不到。然後,當初積到一萬時你給了承崇,到如今已成三萬了。最後,皇上給的十八萬,根本沒動用。”
“為什麽?”尚傑很奇怪地問。
“你想想,你平日吃穿用度,哪樣不是有定制的,那樣要你自己再出錢的?”倪放按耐着道。
“我倒不知道,錢又不是我管的。早先是左氏,現在是你和秦安。難道那些衣料佩飾,蔬食果品,還有我身邊伺候的人的月錢,都不是從我月例裏扣的麽?”
“都不是,連你進學後的文房四寶,都有定制的,饒是這樣,皇上娘娘還隔三差五的送東西給你,就怕不夠。你用出去的錢,主要是三次出宮花的。你平日送他們賀禮什麽的,多半都是娘娘打點好的,也沒用你幾個錢。”倪放搖頭道,“真不知道你竟是個白癡。”
“說話客氣點啊,真是。”尚傑不滿地道,然後又疑惑,“建王府自然不用出錢,但府裏的那些擺設,還有桌椅床榻之類,總該我自己出錢的吧?那十八萬不就是為此給的麽?怎麽會沒動用過?”
“話雖如此,但我的殿下,”倪放無力地道,“你是誰啊,皇上就怕不夠花,給了道聖旨,讓我帶人到內務府庫随意挑用得着的東西,各位娘娘,各位殿下,還有榮王府的幾位,還有我爹,以及那些能與皇室扯得上點關系的王侯,都多少送了些用得着的東西,再加上我們宮裏舊日存的,您說,還用得着再去采辦麽?放都差點沒地方放。”
尚傑很虛心的求教:“那怎麽辦?”
“我如今正在算計着把歷年積下來的那些能賣的,想法賣了,換成銀子,以備不時之需。”倪放翻着冊子,一邊在寫,一邊算:“我估計,這裏頭至少有三成是能賣的,這樣的話,……多個十萬兩沒問題。可惜有些東西擺明是只能宮裏人用的,有些又怕被別人看出曾是送給你的禮,叫人知道堂堂的十皇子齊王爺變賣家産總不太好聽,要不然,真是可惜……啊,對了,你今年的生日賀禮還沒算上呢,這樣的話……”
聽着他噼裏啪啦地打着算盤,尚傑無語。
“啊,算出來了,我估計等那些能處理的處理了,你帳上至少會有個三十二萬,多一點的話,也許是四十萬。真是幸福的人啊。”倪放伸了個懶腰道。
“要那麽多錢有什麽用?”尚傑不跟他一起發瘋,“想個辦法用了才好。”一邊想一邊道:“撥二十萬到會賢精舍,讓承崇随意支用,……再到地方建幾個濟學堂,讓那些貧民子弟可以念書,在濟學堂的用度都由我出,讓承崇找幾個妥當的人去管……”
“你就不能讓我高興一段時間嗎?”倪放嘆了口氣,“一下子二十萬沒了,我這個帳還不好做呢。”
尚傑道:“當初我叫你撥出一萬給承崇,你就心痛得什麽似的……”正說着,聽到門外有動靜,便喝問:“什麽事?”
“啓禀殿下,”秦安從門外進來跪禀道:“旭皇孫殿下請見。”
☆、遠行1
作者有話要說:
“有請。”
昭旭應聲進來。倪放忙起身相迎。尚傑放下筆,舒展了身體,倚靠在椅子上,笑問道:“旭小子今兒怎麽這般懂規矩了?”
昭旭一臉正經,往正中一站,舉着個卷子,正顏道:“有旨意!”
倪放忙正襟欲跪,尚傑起身扯住了他,上前幾步,一把将那卷東西奪過來,扔給倪放:“你瞧瞧,是什麽玩意兒?”向昭旭似笑非笑地道:“好小子,從哪兒順手拿塊黃布就上我這兒撒野來了?”
昭旭立馬改了臉孔,搬了張凳子挨着尚傑坐了,笑嘻嘻地道:“豈敢糊弄您啊,當真是聖旨。”
尚傑便看向倪放,倪放朝他點點頭,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第十子尚傑,着即日起,除太子左庶子,給事中,加中書門下平章事,領左翊衛上将軍,……爾其勉之,毋違朕意。欽哉。”
尚傑伸手要過聖旨,又看了看,道:“我遵旨便是。”随手擱在案上,偏臉問:“你就專程來給我宣個旨,想叫我向你跪上一跪?”
“豈敢豈敢。給十叔傳旨也不敢承那一拜啊。”昭旭道,“我去給皇祖辭行,正見皇祖和我父親正在商議着給您拟旨,我想着今兒還要來給您拜壽呢,就讨了這個差事過來。對了,父親還讓我順便問一句,您的單子拟好了沒?叫你明兒便與他一道兒過政事堂處事。”
“單子我一會兒就給太子送過去。你是辭的哪門子行啊?”
“十叔忘了?我今兒已經十六了,按制該去戍邊啊。”
“我倒忘了這茬子事了。”尚傑這才想起,“十一也到了這個歲數了,今年該是榮府的人輪戍,他們府裏也有幾個小的到十六了吧?”
“是的,昭煜、昭烨、昭煌都是十六歲,今年可熱鬧了,可惜十叔去不了了。”昭旭一臉惋惜,“不然您帶着我們可有得玩了。榮府的那位徐公爺可沒勁得很。”
尚傑也是一臉沒勁,“這會兒你父親和你其他幾位叔叔聯合起來看着我,我想溜也溜不了了,你沒見今兒我的侍衛都換成你父親宮裏的人了?拿我當賊防了。”說着便嘆氣。
倪放便在旁道:“旭殿下,快別跟他提這事了,他從回宮起就唉聲嘆氣到現在了。”
“對對對!”昭旭恍然道:“免得待會兒十叔火大了,拿我開刀,那就完了。”昭旭忙忙的起身,找了個遠點的位子坐下,向倪放道,“多謝你提醒啊。”然後向尚傑陪笑道:“十叔,您請節哀,我會繼承您的遺志,繼續發揚您在邊疆的作風與威風,讓那些蠻夷知道我們天朝還是後繼有人的。”
尚傑起身抄起算盤便劈頭扔過去:“什麽遺志,你當我死人啊。”
昭旭“哎喲”了一聲,撫着來不及躲而被砸痛的肩膀,苦臉道:“咱們皇室可忌諱說那個字啊。侄兒說的‘遺志’是指您的遺憾,您遺留在邊疆的志願,跟那個字沒關系的啊。”
“是嗎?”
“就是,”倪放也在旁幫腔,“我就說你的文學得好好學學,”從地上撿起算盤,頗心疼的道,“可憐我的算盤成了你不學無術的犧牲品。”
尚傑竟不惱了,在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好,微笑道:“兩位今日真是好興致,拿小王消遣來了。這份壽禮正是意想不到。好好,趁着今天好日子,咱們好好樂樂。我也要備一份厚厚的回禮。”
“不必了吧。”昭旭叫道:“十叔大人有大量,別同小侄過不去啊。”
尚傑但笑不語。
幸而秦安進來掌燈了,跪問:“殿下何時用膳?旭皇孫殿下和倪世子是否留宴?”
尚傑便哼了一聲,“這賬先記着,等你從邊疆回來再算,至于小倪,咱們相處的時日還久着呢。——先去預備吧,今兒他倆都留下了。”
“其實不必準備什麽,”倪放絲毫沒把他的威脅放在心上,“今兒是你的生辰,定會有人賜菜的。稍微等上一等,看看菜色怎樣,不喜歡再添就好。”
正說着,外面漸漸亮了些,出門看時,見兩列宮人提燈漸漸行來,在殿外停下。領頭的是平日常見的都總管太監梁無為。
“給十殿下、旭皇孫殿下、倪世子請安,”梁無為先見了禮,“皇上和娘娘們有賞:
梁無為笑容滿面,立在庭院中喝道:
“皇上賜清炖蟹粉獅子頭、水晶肴蹄、翠堤春曉、長壽菜、松鼠桂魚、黃雀鲊給十殿下添壽!”
“皇後娘娘賜五香菜花、八寶素菜、白果豆腐煎、荷花集錦炖給十殿下添壽!”
“珠貴妃娘娘賜三鮮筍炒鹌子、酒醋白腰子、百宜羹、煎三色鮮給十殿下添壽!”
“筠貴妃娘娘賜酒醋蹄酥片生豆腐、青蝦辣羹、燕魚、雞汁煮幹絲給十殿下添壽!”
随着喝聲,菜一碟碟的擺滿了桌,梁無為從一個太監手裏端了一壺酒放在桌上,笑眯眯的道:“幾位主子知道今晚十殿下少不得要請幾人樂樂,所以特意給備了酒菜,希望十殿下今兒過的舒心。”說着帶頭跪下:“今兒殿下封王開府,奴才們拜壽晚了,還請殿下恕罪。”其他随從來的宮女太監也都随着跪下,給尚傑磕頭:“恭祝十皇子殿下福壽安康!”
“都快起來吧。”尚傑忙叫起,“替我給父皇和母後母妃們磕頭,就說尚傑拜領了。”又叫:“來啊,給梁公公和諸位宮人看賞。”
一邊秦安早預備了,只聽他令下,便帶人端了東西分賞衆人。梁無為連稱不敢,到底收了,又給尚傑磕頭道謝,方辭了去。
等梁無為一幹人走遠了,尚傑看着這一桌子菜道:“賞了這麽多菜,就我們三個也太冷清了,秦安他們如今又不敢放肆。”
昭旭道:“我正奇怪呢,今兒來,十叔宮裏人的禮數周全不少,不像以前那般喧鬧了,記得上回诏旨才到門下省,您宮裏就炸了鍋了。”說着便笑。
昭旭說的是月前的事了。
尚傑對宮裏的人向來少了拘束,有些沒上沒下的。那日聽聞尚傑将要封王,個個歡喜不盡,忘乎所以,立時便忙着收拾東西,只準備聽尚傑下令,誰跟着去王府,便随時可動身。尚傑正聽左氏唠叨,也便由着他們胡鬧。
昭旭來見尚傑時,正是景慶宮最亂的時候。上下人等來來往往,簡直弄得雞飛狗跳,如果這裏有這兩種動物的話。昭旭一進門,便吓了一跳。一個小太監将他撞得幾乎跌到,只匆匆說了句對不起,便徑自跑走了,滿宮人都忙忙亂亂的,竟沒一個留意他,來招呼他。他是景慶宮的常客,便熟門熟路的在缜思齋找到尚傑。
尚傑那時正一臉無奈的端坐在皇帝親筆題的“謹言慎行”匾下,聽他的乳母左氏絮絮叨叨的說話:“……皇上既然叫還給您留着這宮,那這裏也得安排些個實誠人……”
見他進來,尚傑舒了口氣,向左氏道:“嬷嬷,您先去安排,這事不急,這正式冊封的旨意還沒下呢。”
左氏也見到昭旭了,便給他行禮:“旭殿下安好!”又向尚傑道:“那奴婢先告退了。”
看着昭旭的笑臉,尚傑自嘲的道:“外面這回都瘋了吧?這些人,真得好好教訓一下了。”
這事便不時被他拿來取笑,後來傳到五皇子耳裏,這個最是講究禮數,主張貴賤高下有別的人,在白日裏先對尚傑說了一通大道理,等回了宮,便把所有景慶宮服役的大小太監、宮女嬷嬷——當然啦,左氏除外——都召到內務府去,足足訓了有一個時辰。等再回景慶宮,秦安等人便把所有初入宮時受訓的禮數儀節都記起了,規矩了許多,也讓剛受到打壓的尚傑又郁悶了許多。
“你便抓着這點不放了?”提到這事,尚傑便有點惱怒。
倪放忙道:“既然秦安們不敢放肆,不如悄悄的把幾位小皇子殿下和年長些的皇孫殿下請來?”
“說的是,昨兒他們一幹人還設宴為我暖壽,今兒正日子卻一個也尋不見了。”便讓秦安去叫。
昭旭忙道:“只怕十一叔和十二叔倒能來,十三叔淑妃看得緊,這會兒是不會再讓他出殿門了,昶兒兩個在父親眼皮底下,大約也不敢來,昭旦又是住在簡親王府的,不然把他叫上倒好。榮府的幾個更來不了了。”
“那這般算來,就五個人,到底沒勁。”
昭旭笑道:“今兒又是封王開府,又是您的壽辰,怎麽能不熱鬧呢?只怕父親和諸位叔叔們都要來的,小的幾個,就只有我了。”
話音方落,只聽空中“砰”的一聲響,殿外宮人驚喜的叫道:“好漂亮的煙花!”尚傑們出門去看,卻見天上五彩紛呈,煞是好看。轉眼旁邊的人都矮了一截:“給太子請安!請五皇子安!請六皇子安!請七皇子安!請九皇子安!請十一皇子安!請十二皇子安!……”
互相行了禮,秦安們忙忙的布置。太子們都帶了酒菜,布了幾桌子,分別坐了,把所有伺候的人都趕到偏殿去,那裏自然也少不了酒宴。兩邊各自寒暄喝酒行令,很是熱鬧。尚傑便又敞開了懷,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各自随身伺候的,時不時從偏殿過來看看,只是剛露出個頭,就被眼尖的皇子們趕走。只可憐了昭旭和倪放,得時時留意各為皇子的情形,不敢盡情。
直到梁無為帶人來催:“宮門快下鑰了,皇上和列位娘娘請諸位殿下早些回府安歇。”衆人才漸漸散了,各自回去安寝不提。
☆、遠行
作者有話要說:
昭旭們踏上了遠行的長途。并沒有太多人相送:各自都有每日例行要辦的事,更何況皇帝曾說了:“又不是出征打戰,有什麽可送的。”禮部便也從不安排。因此只有各自的至親摯友送了一程。
尚傑也沒去送。
宿醉的尚傑迷迷糊糊地被衆人從床上挖起來,洗漱更衣,扶上轎子,送到東宮,又由太子領着去政事堂,直到政事堂門口,衆臣向他們行禮問安,還不甚清醒。太子一派溫文的向衆臣打招呼,暗中狠狠地踩了尚傑一腳,尚傑幾乎跳起來,忍痛詫異的看了一眼沒有任何異樣的太子一眼,總算清醒了點。衆人知道尚傑初涉朝政,于群臣都不大相熟,便一個個都報上了自己的官銜名字。尚傑勉強還禮。
對于政事堂,尚傑知道得不多。只知政事堂算是決策之地,主要商議軍國大事,定後再奏請父皇作最後裁決;機密大事以及五品以上官員的升降任免,只在政事堂議論,他官不得預聞。 政事堂會議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