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說是宰相們的每日例行會議, 中書省中書令、門下省侍中、尚書省尚書令及左右仆射,這是當然的宰相,此外能參與的還有禦史大夫、中書侍郎、門下侍郎以及加了“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銜的幾個官員。比如尚傑,雖只是‘左庶子’、‘給事中’,但加了‘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銜,就可以入政事堂議事了。而四皇子他們只是分管某部,除非該部出現什麽大事,需要本部官員與議協辦,平日是不會列席政事堂的。(當然也可說他們很忙,無暇開會。呵呵。)
太子呢,作為太子,還加着個尚書令的頭銜,自然是總理中央樞務。除太子外,四個正副宰相——即中書令、侍中及左右仆射——每日輪值作首席宰相,稱“執政事筆”。
“今日輪值的是哪位大人?”進了政事堂坐定,太子一邊翻看擺上案的折子,莊肅地問。
“回殿下,微臣左仆射韓缜執政事筆。”一個四十上下的中年官員站起來回話。
耳聽着太子開始與群臣議事,坐在太子身側的尚傑,卻在觀察着在座的十來個朝廷重臣,大多是他不相識的,年紀大的兩鬓蒼蒼,胡子斑白,年紀輕的,也有三四十歲。剛才用各色眼光瞟向尚傑的人,這會兒各個目不斜視,正襟危坐。尚傑支着還有些痛的腦袋,心思全沒在政事上,還在有些惡意的想道:這回兒若來個刺客,這朝中精英……呵呵……
“……齊王的看法呢?”
太子溫和的話語響在耳側,尚傑恍然回神:“這個,小王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懂,還要太子和列位大人多多指教。”尚傑看着這些用“殷切”的目光盯着他的大臣,不自然地笑着應道。然後把目光放回太子身上,用眼神示意:我剛才是沒聽,太子阿哥饒了我吧。
太子輕輕的哼了一聲,把一份奏折和案卷推給他,轉移視線,不動聲色的問:“韓大人以為如何?”
尚傑一邊聽韓缜回話,一邊匆匆的掃了一遍。
原來是刑部送來的案子,說的是京郊的一個進士叫陳延忠的,因為文理不通,不敢參加吏部的铨試,告病在家。這個陳延忠以前認了個同姓的姑娘為養女,兩人關系暧昧。女大當嫁,這個陳姑娘後來嫁了個叫趙樹勳的。但是陳某人還對這個趙陳氏不能忘懷,為了能永遠占有趙陳氏,想方設法陷害趙樹勳,逼他休妻。然後自己納這個前任幹女兒為妾。
刑部認為趙陳氏與陳延忠通奸,是趙陳氏的親生父母貪財,慫恿女兒作出的醜事,不可以良家婦女論。而陳延忠收納她為妾,是在趙樹勳休妻之後,與強占人妻不同。刑部援引惡徒生事擾害良人的罪例,判他充軍千裏。
韓缜等人認為陳延忠文理不通卻考上進士,這裏面大有文章,要好好追究。
太子聽了衆人的議論,沉吟不語,看向尚傑。
“這一點若嚴加追究,可以構成大案,事屬以往,以小王愚見,還是不必再查了吧。”尚傑在太子的眼色下,不得不開口,“小王倒是認為刑部對這個陳延忠量刑太輕。”
“請殿下指教?”
“不敢不敢。”尚傑侃侃而言,“如果趙陳氏在趙樹勳責備她行為不端後被趙樹勳自動休棄,陳延忠買趙陳氏為妾,還不算強奪,可減輕刑罰。但依案卷來看,是陳延忠陷害趙樹勳,然後逼他休妻,緊接着就買趙陳氏為妾了,這與強占人妻無異。判他充軍千裏實在太輕,應比照強奪良人妻女,奸占為妻例判拟絞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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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也道:“雖然趙陳氏不算良婦,趙樹勳總是個良人。雖不知道他為什麽舍不得休妻。但既然人家沒休,而陳樹勳逼人休妻,又強娶為妾,确是強奪良人妻女。”
大臣們互相看看,“太子英明!齊王英明!”
尚傑想了一下,問:“這個陳延忠是哪一年中進士的?”
大臣們覺得奇怪,還是韓缜回道:“是崇武二十一年。”
尚傑便道:“這個陳某人告病在家十幾年,居然沒人過問。新進士告假不參加铨試也有一定日子的吧?到假該催他削假,參加铨試。看出他文理悖謬,不能應試,就可取消他的進士之名。為什麽任他借假拖延時間,借職官聲勢奸淫肆橫?不知這些事務是哪幾位大人管的?”
太子點點頭,道:“讓刑部給相關人等撤職,一并論處。衆位大人有異議嗎?……那好,下一件。”
……
在政事堂呆了近兩個時辰,才散了。由今日執政事筆的韓振江适才所議的回禀皇帝,以待皇帝的決斷。
尚傑自然是由太子帶走。
适才迫于太子的壓力,尚傑發表了不少看法,眼見太子嘴角含笑,一副欣慰無比的模樣,心知不妙,暗叫失策。
果然便聽太子愉悅的道:“把你安排在這兒,看來正是合适。列位大臣日後不會小看你了。”
“把我打發出去還更合适呢。”尚傑咕哝道。
太子只當沒聽見,“現在跟我去批折子吧,看來今後你能為我分勞不少。毓慶宮現在大概堆了一大摞折子了。”
尚傑便道:“我便不明白,大事在政事堂都已議了,其他的自有各部各司去辦,太子怎麽還有能用‘堆’字來形容的折子待批呢?”
“你日後慢慢就知道了。”太子道,“其他的不說,頌聖的請安折、每月例行的各地行述折、日常的晴雨折,這都不能叫別人批。如果照你這麽說,四弟他們就不會忙了。便是奏事的折子,也有很多廢話的。你給我先批請安折吧。”
“什麽?”尚傑哀叫。據剛才太子話中之意,這正是最沒內容的折子了。尚傑只覺一片烏雲罩在他頭上。
自開府以來,尚傑還是住在景慶宮居多,一來是他住慣了,二來,這最重要的原因是,太子與衆管事的皇子們覺得尚傑住在宮禁之內便與他們看管,不容易被他溜走。有些大臣覺得開府後還住在宮中大為不妥,但這麽多皇子意見一致,誰敢違逆多言。
因此那個齊王府便行同虛設,只憑白多了幾百個吃皇糧的。其中還有些是兼差的,吃雙份兒。
被困深宮的尚傑,只能每日在滿紙廢話的請安折上畫“朕安”、“知道了”之類的文字,然後把這些無用的廢紙發還各州各府各縣。太子說了,那些真正被看重的人,不管是一品大員,還是七品縣令,父皇會親批的,所以不用擔心會被人看出筆跡不對。太子還贊他這幾個字摹得很像,唬唬那些人盡夠了。想着那些崇拜皇帝的臣子對這假朱批頂禮膜拜的樣子,尚傑還曾暗自心虛、抱歉了一陣。
但如此久了,尚傑別說什麽抱歉了,簡直深深的怨恨,狠狠的記住了幾個人的名字,日日晨起咒罵一通,全當作早課。每日滿目所見皆是阿谀之詞,尚傑覺得自己說話的水準都降了不少。有一天,皇帝和太子居然笑着說,他說話的詞調與那些溜須拍馬的人越來越像了。尚傑一向獨立特行,自命清高,如今居然把他與那些只會說千篇一律的奉承詞的人相提并論,怎不讓他郁悶。
這樣的日子裏,偶然遇到一兩份的稍微有點建設性的折子,自然如久旱逢甘霖,便好好的批上幾句。如此一來,太子頗贊了他幾句辦事認真勤勉,然後把更多的折子交給他批,而且還溫和地道:“這些沒什麽內容的折子,父皇讓我全權處理,不必回禀。今後都轉交給你了。畢竟你還能從中找出點有用的東西來。”
這樣日積月累下來,尚傑自然少了幾分飛揚跳脫之氣,結果被大臣們大大的贊揚:“齊王安分了許多。”“齊王越見穩重了”“齊王英明啊。”……然後更多的事找上門來。
倪放對此只是笑:“能者多勞。”于是立馬被正在自怨自憐的尚傑推薦給四皇子,安排了一個戶部主事的差事,從此日日埋首于帳簿之中。
皇上聽說了,點頭道:“果然辦事能磨練心性……”尚傑不等說完,趕緊溜走,聽得飄在空中的那句“內侍省就交給你吧”,暗呼好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