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回頭,金鈴小臉微紅看着我:“姐姐你真漂亮
衆人皆已聽到。燕晖在車外問道:“将軍,可需…?”
“繼續走。”燕銘九看了我一眼,沉聲道。
笛聲幽婉,如泣如訴,我抑制不住地顫抖,耳中聽得清楚,那曲調明明白白便是那首“一生有你”。
我只覺心上所有的傷口複又被剜起,鮮血淋淋,疼痛感瘋狂湧來,鑽入周身每一條神經,我想叫卻發不出聲,只是緊緊地攥住了胸前衣襟,艱難地喘息着。淚水不知何時早已模糊了雙眼,朦胧中我似乎又看到那結伴而立的身影,男才女貌的一對璧人。我絕望地閉上眼:裴湛藍,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了,為什麽還不放過我?
随着馬車前行,笛聲漸漸被抛在身後。燕銘九一點點掰開我緊攥的手,握在自己手裏,又替我擦掉臉上的淚,我無力地靠在車壁上,只覺心痛入骨。湛藍,你既已離開,為何又要來擾亂我的心?一生有你,於我而言,是多麽荒涼的渴望。
馬車停停行行走了三天,到了一處莊園似的大宅,燕銘九扶着我下了車,一個二十餘歲氣宇軒昂的青年人走上前,與燕銘九雙手交握,看樣子倆人是多年之交,極為熟絡。
燕銘九把我拉過來,笑着介紹:“這是寧玉瓷,玉兒,這是我小時一起長大的好友靳宇。”
那名喚靳宇的年輕人打量了我一下,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随即笑道:“歡迎來到靳莊。寧姑娘大可把這裏當成自己家,千萬不要客氣。”
我點了點頭,輕聲道:“麻煩你了。”
靳宇笑道:“我和銘九相交多年,他麻煩我時從來都不客氣得很。還是寧姑娘人善心慈,一見面就替他說了多年該說的話。”
燕銘九給了他一拳:“你今天廢話怎麽這麽多?還不快帶我們進去休息。”
靳宇笑着搖了搖頭,把我們讓入莊園。
安頓下來後靳宇帶我四下游看,莊園地處一片山谷之中,青山環繞,林海松濤,天朗雲清,實是一處世外桃源。莊園內是古意盎然的廊橋角亭,頗有一派水墨丹青的韻味。
景色雖美,我卻恍若未見,眉宇間愁容難消。靳宇見我面色蒼白,與燕銘九交換了個眼色,便送我回房休息。
我們在靳莊住下,燕銘九有時與靳宇閉門談些事情,有時出門一整日見不着人。我對什麽都不關心,每日只是與布丁相伴,話也是極少。燕銘九一有空便陪我游山玩水,我知他是想讓我驅散心郁,雖然心中明白應重新開始,但真要忘掉過去,忘掉那曾經重于生命的人卻談何容易。
這日燕銘九帶我共騎一馬一路往西行,走了一陣燕銘九在我身後喚道:“玉兒,你看。”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大片明鏡般的湖泊躍然眼前,一眼望不到邊。微波蕩漾的湖面,一艘游湖畫舫靜靜候着我們。
我們棄馬登船,沿湖一路游覽。傍晚,船中擺上了席宴,另有幾名樂姬在旁奏樂助興。
燕銘九拉着我坐到桌邊,為我挾了些菜。我慢慢吃着,轉頭卻見他并未動筷,一手拄腮靜靜地望着我。
我恍惚憶起前兩次深夜在他府中吃粥時,他也是這樣一副神情,不禁問道:“在想什麽?”
燕銘九撫上我的臉,勾住瘦到尖尖的下巴,溫聲道:“想看你像以前一樣大口吃東西的樣子。”
我心中一酸,以前的玉瓷,已經死在那場大火裏了。
燕銘九心思似乎也回到了過去,面色一黯,拿起手邊酒盅,一飲而盡。
我拿過酒壺,為他滿上酒,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燕銘九眼光一閃,卻未阻攔。我舉盅輕碰了一下他的酒盅,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順喉而下,嗆得我險些咳嗽。燕銘九輕笑:“好喝麽?”
我皺皺眉:“沒比慶豐樓的好喝多少!”
燕銘九爽朗的笑聲傳來,倆人的思緒皆回到了第一次相逢。我望着他的笑容,心中酸楚:自歡樂之家出事起,他有多久沒這樣笑過了?我一心只顧自己的愁苦,卻從沒留意過九哥心中又是怎樣的滋味。我為裴湛藍傷心欲絕之時,是否也深深傷了他的心?這糾纏不清的情緣,究竟是誰傷了誰,又是誰負了誰?
樂聲輕揚,我和燕銘九皆是喝酒多吃菜少。我酒量本就不好,此刻心情愁郁,幾杯酒下肚,人早已醉了,卻是兀自強撐。
醉意朦胧中我聽得耳邊的樂聲甚為熟悉,恍惚竟是裴湛藍曾為我吹過的曲調,雖然我不知道名字,那旋律卻不會記錯。我癡癡地聽着,仿佛重回到了他拉着我的手爬山、放風筝的日子,我嘴角不禁揚起了笑。畫面卻忽然碎成千萬片,我心中大恸,曲調依舊,人已不同。
我拿起酒盅,一飲而盡,樂聲未停,猶如利芒直刺入心。我忽地把手中酒盅摔在地上,吼道:“不要奏了!”
樂聲頓止,燕銘九揮了下手,讓驚惶的樂姬退下,皺眉看着我。
我伸手拿起酒壺往口中倒去,燕銘九一把奪了過來,我又氣又急,叫道:“還給我!”伸手欲搶。燕銘九眼中怒意陡生:“玉兒,你鬧夠了沒有?”
我扯住他的胳膊:“不要你管,還給我!”
燕銘九臉上怒意難當,驀地将我攫入懷裏,擡手箍住我的下巴,以下省略,我近乎昏厥地陷入了沉睡。
次日醒來時我只覺頭痛欲裂,簡直恨不得找塊豆腐撞暈過去算了。勉強睜開眼,只覺渾身酸軟無力,略微一動------的腫痛似乎在提醒着什麽,我逐漸想起了昨晚的事,不敢置信地揭開被子,果然--------。我登時哀叫一聲,拿被子蒙住了頭:“寧玉瓷呀寧玉瓷,你學什麽不好,學人家-----!這下要如何收場?”
幾個丫鬟在外面聽到聲響,端着水盆毛巾等物走進來,為首一個恭聲道:“姑娘,已過晌午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我躲在被中,實在不願見人,但想想總不能這樣躲一輩子,只得慢吞吞地坐起身,拿被子遮住身體。聰明的丫鬟恍如什麽都沒看見一般,只是麻利地伺候我洗漱。梳洗停當後我對她道:“把衣服放下,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丫鬟放下衣服退了出去。我伸手拿起,一件件穿上,心中萬般滋味交雜,舊愁未去又添新憂,我長嘆一聲,捂着臉坐在床榻。
有人伸手拉下我的手,我擡頭見是燕銘九,心中一緊。燕銘九并沒有提昨晚的事,只道:“天不早了,該回去了。”拉我起身。我站起時只覺頭暈乏力,腳步虛浮,一個踉跄險些跌倒。燕銘九伸手攬住我的腰,半扶半抱帶我出了船艙,策馬回到靳莊。
一進莊便碰到靳宇,他的目光在我和燕銘九身上轉了一圈,臉上帶出一抹了然的笑容。我窘困不已,低聲道:“我先回房了。”甩下他倆匆匆跑回屋去。
我刻意回避了那晚的事,燕銘九幾次想說些什麽,都被我有意岔開話題,他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對我加倍的呵護,膩寵至極,直讓靳宇大呼“受不了”。而我開始努力多吃飯,臉上也慢慢有了血色,我想,至少這是我能為他做的。
有時晚上燕銘九在房中陪我到睡覺時分,便獨自離去。我知他是真性情的磊落男子,定不會勉強我,他只是在等我,等我可以忘記過去。可是,遺忘到底需要多少時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這日,我獨自在山亭中小坐,陽光暖暖地灑在身上,我以手作蓬,微眯着眼沉浸在心事中。身後腳步輕響,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良辰美景,焉何佳人獨賞?”我回頭見是靳宇,他微笑道:“不介意我一起坐吧?”
我笑着指了指身邊的石凳。靳宇撩袍坐下,順着我的目光望出去,只見青枝綠葉,翠樹紅花,一派生機勃勃,悠悠道:“此時正是賞花的好時節,若再過得月餘,秋風欺至,便是一夜花雨,落得盡了。”他側頭看向我:“春去秋來,花落花開,世間萬物尚如此,又有什麽是放不下的呢?”
我苦笑道:“看來靳大哥都知道了?”靳宇淡淡道:“銘九告訴我,你家裏有一些變故,心情低郁,想帶你出來散散心。我與銘九相交多年,從未見他如此對待一個女子。我想,這次他是動了真心。”
我一震,心中泛起苦澀,喃喃道:“可他不是還有…”
“顧夫人?”靳宇似乎輕嘆了一口氣,“銘九很小的時候就跟着顧将軍練武習兵法,後又一同上陣抗敵,情同父子。顧夫人與他自幼一起長大,銘九一直把她當妹妹。顧将軍臨去時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女兒,将她托付給銘九,銘九是守信諾之人,便依答應過顧将軍的,娶了她為妻。這些年來,顧夫人雅賢淑德,二人相敬如賓,雖然和睦,實則銘九的心并未向她敞開。”
我呆呆地聽着,心頭酸楚,又是一場錯亂姻緣,顧将軍若地下有知,不知是否會後悔當初亂點鴛鴦。
靳宇看着我:“玉瓷,雖然我不知道讓你如此悲傷之事究竟是什麽,但我看得出你心中并非沒有銘九。既是如此,為何不給他,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也許你會發現,一切并沒有想象的那麽難。”
我避開他的目光,聲音寂寥:“花謝了可以再開,草枯了可以再生,可是有時人心死了,一世都活不過來。”靳宇面色漸凝,我緩緩道:“九哥為我做的,非言辭能盡,早已深刻我心中。可正因為如此,我才不能讓九哥成為替代。若有朝一日,我能留在九哥身邊,”我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苦澀,“那我的心中必再無旁人。只是…”我頓了一下,垂目道:“只是現在…我還做不到。”
靳宇凝視着我,眼中透出贊許:“銘九沒有看錯人。我希望有一天,他可以等到你。”
我落寞一笑,随手折落一根探進亭中的青枝,以枝為劍,邊舞邊吟:“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靳宇望着我,目光似同情似惋惜。
舞畢,我看向遼遠的碧空,也許…是時候離開了。
我挑了個燕銘九和靳宇都不在莊內的日子,屏退了要跟随的丫鬟,抱着布丁獨自牽馬出了靳莊。我記得靳宇曾說過,靳莊以北有個叫津蕪的縣城,便一路向北,準備去那裏暫時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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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莊內,燕銘九獨自站在山亭中,靳宇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要不要追她回來?”
燕銘九淡淡道:“心結不開,追回來也沒用。”
靳宇走到他身側:“讓她去吧,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相信你想留下的,并不是一只折翼的雨燕。”
燕銘九眼光幽深,沉默良久,轉頭對靳宇說:“以後還要有勞你,多照顧她。”
靳宇點點頭:“要回去了?”
燕銘九點了一下頭:“那邊還有很多事要處理。畢竟沒有幾個人能像你這般潇灑。”
靳宇淡然一笑,夕陽西下,在倆人身上投下片片金色的餘輝。
作者有話要說:
☆、竹林撞破風流事
我一路向北到了津蕪,找了家客棧落腳。第二天一早,我扮了男裝上街閑逛。津蕪雖不大,但農畜業發達,自給自足,人們生活安康。集市熱鬧,飯館酒肆生意興隆,治安良好,一派祥和之象。
看多了夏都争權鬥富的官場鬥争,我對這裏頗有好感,便決定長住下來。心意一定,我便開始挨個商家詢問,想找一份糊口的工作。
一天下來并無結果,很多商家見我是異鄉人,在此又無保人,都不願接納。我也不氣餒,随便買了點燒餅充饑,準備明天繼續再找。
我從傅莊出來身上沒帶什麽錢,便将馬兒賣給了客棧,用一部分錢付了房費,剩下的還可勉強維持幾天生計。
自從跟公孫纾學了妙手空空的本事,我已很久沒有如此窘困過。雖然取財不過是舉手之事,但每每想起歡樂之家的慘劇,我便說什麽也不願再以此技為生。
第二日我又上街找工,運氣還不錯,只尋了半日便有一家酒樓答應要我。我很是高興,回到客棧退了房,經小二推薦,找到一位要出租房子的大娘。大娘帶我去看了房,獨門獨院的2間瓦房,幹淨整潔,地段也安靜。我很滿意,但囊中羞澀,不抱希望地問了問租金,竟然十分合理。大娘唠唠叨叨地說:“看你眉清目秀的,應是個本分孩子。年紀輕輕的,一人在外也不容易,我倆兒子都上夏都謀生去了,嫌這地方小,賺不到大錢。扔下我一個孤老婆子,這院老不住人眼見着日漸破敗,權當讓你幫我看房了。”
我笑道:“您若是想兒子的話,就常來這看看,我可以陪您聊聊天,雖然不如親生的,也能稍解相思。”
大娘點點頭,眉眼帶笑:“你這娃倒是嘴甜,知道哄我老婆子開心。”
我把身上剩下所有的錢都掏給了她,不好意思地說:“大娘,我現在只有這麽多,但我已經找到活了,等我領到工錢,就馬上把剩下的房租補上。”
大娘揮揮手:“咱倆也算有緣。你不用着急,有錢了再給也不遲。”
我連連道謝,送走了大娘。我本身也沒有什麽行李,簡單收拾了一下,環視了一下四周,抱起布丁對它道:“這裏就是咱們的新家了,喜歡嗎?”布丁嗚嗚叫了兩聲,似是回答。我撫着它的毛,自言自語道:“九哥,我不告而別,你會怪我嗎?相信你能明白我的心思。你希望我忘記過去重新開始,我會努力的,就讓這裏成為一個新的起點吧。”
我以男裝示人,每日去酒樓上班,工作內容無非就是點單上菜收拾殘桌等。酒樓生意不錯,每日裏極為忙綠。頭幾天下來我腰酸背痛,回到家往床上一躺,連吃飯的力氣也無。好在酒樓的老板夥計人都很好,待我也不錯。累歸累,我的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寧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歡樂之家出事後我幾乎沒有好好吃過飯,一向是健康寶寶的我,竟有了胃疼的毛病。我不禁自嘲:沒長成黛玉的美,倒染了黛玉的嬌。玉瓷呀玉瓷,你只是牆縫中的野花,哪有嬌貴的資本?
平日裏見到窮困之人,我仍會忍不住出手救濟,有時未到月末銀子便用光了,我不得不厚着臉皮向老板預支薪水,還好老板頗為厚道,每次皆痛快答允,并未為難我。房東大娘也時常送來些自己做的饅頭醬肉,我在津蕪的日子就這樣無驚無險地過了下來。
這日輪到我休息,難得不用上班,我便去西郊散心。那裏有一大片郁郁蔥蔥的竹林,風景甚美。我正悠閑地賞着美景,忽聽得竹林深處似有聲音。
我順聲往林中尋去,愈走聲音愈清晰,似乎是女子的哀叫。我心中一警,使出輕功幾個縱躍便來到聲音發源處,隐在竹後探頭細看,只見一個女子------------------------------------------------------------------------------。
我一看之下登時大怒,光天化日------------------------------。我從懷中抽出倚天,右足力點,直取那男子背脊。
那女子見我突然蹿出,“啊”地一聲驚叫。我的倚天已架在那男子頸邊,我沖那女子道:“姑娘莫怕,我是來救你的。”又對那男子喝道:“你這---,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作惡,還不跟我去官府領罪!”
那男子慢慢擡起身,我只覺手腕忽地一麻,還沒看清怎麽回事,倚天已到了他的手中。
我大驚失色,不由後退了幾步,那男子已轉過身,長發披散,眼中鋒芒逼人,眉宇間透出一股狂妄倨傲之色,此刻衣襟大敞,露出精實的胸膛。他不耐地看了我一眼,把玩着手中的倚天:“你倒說說,要如何送我去官府?”
我已知絕不是他對手,邊思量對策邊道:“如何送我倒不愁,反正世間自有公道,不是我也會有別人收拾你。”“你”字未落,我向左邊虛探一步,身形似要欺近他時忽地一個飛旋從他右側轉到背後,這招“聲東擊西”步法奇特,是公孫纾的看家本事之一。
一轉到他身後,我拉起地上的女子便要跑。哪知那女子驚叫連連,使勁甩掉我的手,跑到他背後躲了起來。這下我徹底傻眼了,瞠目結舌站在原地。那男子冷笑了幾聲道:“--------------------------------,你說這筆帳該怎麽算呢?”
我才知今日管錯了閑事,讪讪道:“今日是我一時不甚,攪了仁兄雅興,全是誤會一場。還請仁兄還我匕首,我這便離去。”心裏暗想要不是那女子叫得那麽慘,我又怎會誤解。
那男子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忽地冷笑道:“-------------------------------------------------------------用不用本大爺傳授你兩招?”
我苦笑了一聲:“不敢煩勞仁兄了。還請将匕首歸還,我這便去了。”
他微眯了眼打量了我一下,冷冷道:“掃了本大爺的興就想走,沒那麽容易。想要匕首自己來拿吧。”
我知他有意刁難,腦子一轉已有了主意,便道:“不如我跟仁兄賭一把,若是我贏了,便請仁兄還我匕首。若是我輸了,便任由仁兄發落,可好?”
他嘿嘿一笑:“你這小子倒有點膽識。說吧,怎個賭法?”
我沒有馬上回答,走到一根竹子旁,側頭對他道:“還要麻煩仁兄幫我削兩節竹筒。”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走到竹子邊随手一揮倚天,我只覺眼前一花,竹子猛地往下降了一截,卻并未傾倒,兩節竹筒已穩穩停在他手中。
我不禁嘆了一聲:“好贊的功夫。”拿過竹筒,又向那女子道:“想向姑娘借手帕一用。”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見他并未阻攔,便掏出帕子遞給我。
我盤腿坐下,他坐到我對面,那女子顯然甚為好奇,也坐到他旁邊探頭觀望。我将竹筒放在地上,從懷中掏出一枚銅錢,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随即将銅錢擲入左邊的竹筒,兩手覆住竹筒,在地上快速倒換,只見一片綠色晃動,常人眼花缭亂間早已分不出左右。片刻後我猛地停了手,仍是一左一右兩只竹筒,我一甩手帕蓋在兩只竹筒上,揚聲道:“還請仁兄猜猜銅錢在哪只竹筒中?”
他眼中玩興大增,沒有看竹筒卻反而盯着我,眼中精光閃爍:“銅錢不在竹筒裏,卻在你身上,對不對呀小子?”
我心中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仁兄确定?”
他笑得不懷好意:“搜搜不就知道了。”
我笑道:“那倒不必。”說罷伸手往那女子鬓間一探,一枚銅錢已夾在手指中。
那女子驚呼一聲,自是不知我何時将銅錢藏到她身上。那男子幾聲冷笑,口中道:“妙啊妙,好一個偷天換日!”說罷快如閃電般地擒住了我的手腕,我根本來不及閃躲,只覺腕上一陣酸痛,耳邊聽得那男子道:“你自始至終将銅板藏在手中,以為這點伎倆就能騙過我嗎?”手上加力,我只覺手腕被捏得“咔咔”作響,幾乎便要折斷。我的倔勁被激起,強忍疼痛大聲道:“你并未從我身上找出銅板,又憑什麽如此說?”
他挑眉道:“還不服氣?好啊,本大爺今日便廢了你這只手。”
我反倒鎮靜下來,冷冷道:“你武功在我之上,我自是無法反抗。今日之事純屬誤會,我已道歉,你仍步步相逼。賭局并未分輸贏你卻以蠻力相欺。我懶得與你這等無理之徒多費口舌,要殺要剮随便你。”
他眼中戾氣一閃,忽然縱聲狂笑:“好一個伶牙俐齒,看在你這小子有股子硬氣,本大爺今天就饒了你。”說罷放開我,我抽回手腕,只見腕上已是一圈紅痕。
我整了一下衣衫,起身道:“還我匕首!”言語間也不再客氣。
他哼了一聲:“這匕首不錯,本大爺先玩兩天,膩了再還你。”
“你…”我氣結,卻也沒有辦法,眼睜睜看着他挾着那女子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巧化風月結金蘭
竹林中莫名其妙失了匕首,我一連幾天心情低落,郁郁寡歡。這日收工天色已晚,我從酒樓出來,正要回家,眼前忽然閃出一人,我一看,正是那日奪我匕首的男子。
他一身黑衫,長身玉立,仍是一臉放蕩不羁的神色。我心中戒備,警惕地看着他。他看出我的緊張,眼中帶了戲谑的神情。
我見他又來尋我,心念一動,反正也打不過他,與其硬碰硬,不如用懷柔之道。我扯出一抹笑容:“原來是仁兄呀。這麽晚前來,有何貴幹?”
他一怔,沒想到我态度如此大變,便道:“沒事就不能來找你?”
我暗忖:你這樣的魔頭還是少找我為妙,一個不高興又要我折胳膊斷腿。心裏惦記着拿回倚天,便笑道:“所謂不打不相識,既然你我二人如此有緣,玉瓷請仁兄喝一杯如何?”
他嘿嘿一笑:“算你識相,去哪裏喝?”
我眼珠一轉:“請仁兄等我一下。”轉身進了酒樓,片刻後拿了一壺酒和一個油紙包出來,沖他揚了揚手中酒壺:“走吧。”
我倆一路回到我住的小院,我沒有進門,從牆外直接躍上屋頂,倆人在屋頂上坐下,我把手中的酒壺放下,又從懷中掏出兩個小酒盅,倒滿,遞了一盅給他,他毫不客氣一飲而盡,我拿了另一盅慢慢啜着。
他給自己倒滿酒,又打開油紙拿了塊醬牛肉大口嚼着,見我拿着酒盅小口抿着,譏諷道:“你這也算喝酒?”
我笑道:“我少喝些,仁兄不就可多喝些?”
他打量了我一下,譏諷道:“明明是酒量不行,說得倒好像多大方似的。”
我無奈一笑:“什麽都瞞不過你。”
他不屑地嗤道:“你還吃奶的時候本大爺就已經在江湖上揚名了。就你那點鬼機靈,不過是逗本大爺一個樂罷了。”說罷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
我苦笑,看來他已經看出我是女子身了,趕緊岔開話題:“還沒請教這位仁兄的名號?”
他仰頭喝幹杯中酒,湊近我耳邊邪聲道:“好好記住了,我的名字是蒼.嘯.天。”
我揉了揉被他氣息吹得麻癢的耳朵,怎麽也想不起來江湖上有這樣一號人物。不過我知道的江湖上那點事,都是從師父公孫纾和丁風雷那裏聽來的,實在少得可憐,想不起來純屬正常。
蒼嘯天見我沒啥反應,嘿嘿冷笑:“看你那兩下三腳貓功夫估計沒闖過江湖吧?罷了,本大爺不跟小娃一般見識。”
我看他也不過二十六七歲年紀,卻總是自稱大輩,不由莞爾。
他斜了我一眼:“你叫玉瓷?”
我點點頭:“寧玉瓷。”
“看你輕身功夫不錯,武功倒是差得緊了。至于手上那兩下子,嘿嘿...是公孫纾的小徒吧?”
我一愣:“你認識我師父?”
他哼了一聲:“公孫纾那老兒,不過就是會點偷雞摸狗的功夫,還入不了本大爺的眼。不過人還算仗義,想不到竟收了你這麽個徒弟,老滑頭收了個小滑頭,啧啧…”一番話橫掃我和公孫纾倆人,實是無理至極。
我一時氣惱,懶得理他。他仰頭又幹掉一杯酒,再倒時酒卻沒了。
他晃晃酒壺:“酒沒了,再去拿些來。”
我耐着性子道:“小飲怡情,大飲傷身,今日就這一壺足矣。天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早點回吧。”說罷跳入院中,轉身沖他揮了下手,向屋中走去。
我剛推開屋門,身後一個人影已經閃在我前面,正是蒼嘯天。我一愣:“這是我房間,你怎麽進來了?”
他伸了個腰:“跑了一天還真有點累了,這裏還算幹淨,就勉強湊合一晚吧。”
我急到:“那怎麽成,這是我的…”話還沒說完,無法無天的蒼同學已經自行走到床邊,大刺刺躺倒,擺了個舒服的姿勢,再不搭理我。
我無可奈何,心想怎麽讓自己攤上這麽個魔頭,只得掩好門,獨自去偏房湊合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起來見對面房門仍然緊閉,料想蒼同學還沒有起來,便煮了點粥,自己吃了一碗,留了一碗在桌上蓋好,出門上工去了。
一天忙碌,晚上回到家中,我見桌上的粥碗已空,走到屋中一看,蒼嘯天已不見蹤影,倚天卻擺在床頭。我大喜過望,小心翼翼地拿起來擦了又擦,放入懷中,暗想那蒼嘯天舉止做事雖邪氣得緊,人倒還不算壞。
日子波瀾不驚地流過,我每天盡量讓自己忙綠,因為勤快,老板夥計們都很喜歡我,疏不知我是生怕不夠累,每每沉靜下來時那些前塵往事總是争先恐後地湧上心頭,讓我心痛如割,難以自制。津蕪外有座甘泉寺,困擾的時候我常去那裏,在佛祖面前靜靜地跪上一陣,求得心靈上片刻的安寧。去得多了,須發斑白的老主持偶爾也會給我講講禪,我雖然領悟不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境界,但至少回去後能夠安然入眠,擺脫噩夢的折磨。
這日餐館有人擺壽宴,我忙完後午飯時間早過,後廚留了飯菜,卻已有些冷了,我狼吞虎咽吃了大半碗,下午便覺胃隐隐作痛。強撐了一陣,只覺身上直冒虛汗,便向老板告了假。
一進家門我徑直躺倒床上,歇了一會,只覺身上又膩又粘實在不舒服,強撐着起身燒了熱水,把自己丢到澡盆中。
泡在暖暖的熱水裏我長籲了一口氣,只覺疲憊陣陣湧來,眼前湧現出歡樂之家衆人的笑臉和小院中流淌不盡的脈脈溫情,一時倍覺凄涼。想起當初和布丁相依為命,一路艱辛來到夏都,經歷了人生最快樂和最痛苦的時刻,現在又變成孤零零一個,一顆心卻早已是千瘡百孔。而那個白衣身影,每每午夜夢回總是牽絆眼前,他現在可幸福?也會為她吹起笛子嗎?他可會...偶爾想起我?
我怔怔地看着水面,裏面映出一個憔悴的面龐。玉瓷,論樣貌,論修養,論家世,你哪點比得上範家小姐,人家不選擇你是再正常不過,我自嘲地笑了,淚水卻從眼角滑落,本以為仇恨可以消弭一切,可為什麽心還是這麽痛。“湛藍,湛藍…”我喃喃念着夢中浮現千百次的名字,以手掩面,任淚水狂奔而下。
木盆中的水漸漸變冷,我緩緩放下手,揉了揉紅腫的眼睛,正準備起身,忽然看到門側不知何時站着一人。我驚叫一聲,縮回盆中,定神細看才發現來人正是蒼嘯天。
我抹了把頭上冷汗,也不知他來了多久,自己沉浸在心事中竟完全沒有察覺。我努力控制着不讓聲音顫抖:“你…你怎麽進來了?”
蒼嘯天哼了一聲:“本大爺想進的地還沒人能攔得住。”
我知他行事邪異,此時自己這個樣子實是不敢在言語上招惹他,強作鎮定:“還請蒼兄到旁屋稍坐,容我梳整一下再過去。”
蒼嘯天嘴角浮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盯視我片刻,轉身出了屋。
我只覺他看我的眼神便如狼盯着即将入口的獵物,心裏慌亂不已,可又不能躲在這裏不出去,只得起身,邊穿衣服邊琢磨脫身之計。
把自己裹嚴實,我走到屋外,見他背對着我負手站在院中,我慢吞吞走到他對面,保持安全距離,勉強笑道:“來了怎麽也不說一聲?”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知女子身份已露,故此并未把頭發绾起,只以發帶簡單束于腦後,他邊看邊點頭:“這才有點女人樣,臉龐長得也還算清秀,皮膚不錯,可惜該大的不大,該翹的也不夠翹…”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你來這兒不會只是為貶損我吧?”
蒼嘯天語氣揶揄:“順便聽聽癡心女念情郎。那叫什麽湛藍的是你的心上人?”
我心頭發苦,默然不語。
蒼嘯天忽地語聲溫柔:“是不是被抛棄了?你在這邊苦苦思念,人家說不定早就溫香軟玉抱滿懷,哪還記得你是誰。為一個負心漢掉淚,不值,不值!”他緩緩走近我,聲音魅惑,“不如跟了我吧,保準讓你幾次極樂之後徹底忘掉那個負心人。”
他進一步我後退一步,口中笑道:“蒼兄乃江湖高人玉瓷哪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