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難産
一夜無眠,我思來想去,覺得杜渝翔的安排其實最好不過。第二天一早,我便起身梳洗,肚子隐隐有些不舒服,想來大概是昨夜思慮太過,不以為意。吃過早飯,肚子有些發緊,我便拿了本書,在房間裏休息。
聽得敲門聲,我去開門,一看是杜渝飛。他笑着問我:“去不去走走,趁現在還涼快?”
我想了想,點點頭說好。我們走出大宅,平常散步熱鬧的路,此時卻很安靜,只偶然聽得幾聲鳥叫,我和他只說了幾句茶園的事,便無話可說,一路沉默地走着。
杜渝飛往日最愛開我玩笑,不是嫌我吃相差,便是嫌我态度兇,今天一路沉默不語,氣氛有些異樣。我有心緩和氣氛,便開玩笑地說:“今天是不是吃了啞藥,怎麽一聲不吭,往常沒走多遠就已經被你損得一塌糊塗了。”杜渝飛聽了只是揚揚嘴角,不做聲。
我又笑笑說:“再走走就回去吧,你也該去茶園看看了。我現在不方便去,你自己多盯着點。那些家夥天氣熱,更要偷懶了。”
“好,我知道了。茶園的事你先別管了,顧好自己吧。”他轉過頭,看着我,正色地說,“不過,我倒有一事要跟你商量。”
“什麽事?”我有些詫異。
“鄰村的李老爺剛死了老婆不久,想娶一個填房,昨天托人來向大哥提親。大哥想問問你的意思。”他的神态很平靜,就像在說茶園裏又出了幾斤茶葉一樣。
我忽然明白,昨天他和杜渝翔是在讨論這件事的時候吵起來的。
“李老爺嗎?是那個每個月來定五十斤茶葉的那個李老爺吧。看起來人還算老實,家境也還殷實,可有妾氏?要是沒有妾氏,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他怔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說真的,你要考慮?”
“李老爺我接觸過啊,才十四多歲,人還不錯,以我現在的條件能做填房就不錯了。”我看着他,一臉理所當然要考慮的樣子。
他臉色不善,冷笑道:“既然連鄉下人的填房都肯做,當時還跑什麽,無名無分跟着沈睿民也比這個強。”說完轉身就走。
我拉住他,大笑起來:“開玩笑呢,你幾時變得這麽不能開玩笑了。”
他恨恨地說:“這是開玩笑的事嗎!大哥要是這麽回了人家,過兩天花轎進門,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臉上卻帶着笑意,“我早知道你不會同意了,幫你回絕了!”
輪到我跳起來,“你憑什麽幫我回絕啊,這是我的事,說不定我同意呢!自作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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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意盈盈,“反正我不同意,你也不能嫁!”
我笑了笑:“哪有這樣的理。現在你們這也講究自由平等,婚姻自主了。父母之命都不管用了,你這個認來的哥哥更不作數了。”
他看着我,搖了搖頭,“雖然你這麽想,我大哥卻是很贊成此事的,他想做的事常常都能做成。”臉上隐約有擔憂之色。
我正色地說:“我不會再嫁人了。只想帶着孩子好好過,靠自己雙手,賺錢養孩子。之前是我錯了,不能再錯了。”
他看着我,直視着我的眼睛,像是要看個清楚,這些話是否真心。
我看着他,并不躲閃他的目光,只是說:“這些是真心話,我莫名其妙地來到這裏,之前一直糊裏糊塗地靠着別人生活。雖然現在也是仗着你才能有這份工作,至少我還是憑着雙手在過日子。不管将來如何,至少我想讓我的孩子和我一樣,堂堂正正地活着,靠自己的雙手,有尊嚴地活着。所以你大哥提議讓我幫他管茶園,我是真心願意的。将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局勢都會動蕩不安,戰争是不可避免的。你大哥的決定是對的。等你和黃小姐結婚後,就跟着你大哥出國去吧,我幫你們守着茶園,等你們回來。一來也是給我一份工作,讓我養家糊口,二來也算報答你的知遇之恩。于我只有好處。”
他看着我,臉色莫名,許久才說:“這是你的真心話?你真想這樣?”
“恩。”我點點頭。他看了我一會,像有什麽話想說,終究沒有說出來,轉身走了。走了幾步,又停住,頭也不回,只是說:“天熱了,你早點回去吧。我去茶園了。”繼而大步地往前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遠,我的心像被秤砣壓住了,一直往下落,落到不知名的深處去。眼角的視線慢慢地模糊了,我知道,從此杜渝飛會離我越來越遠,遠得不可相見。忽然肚子一緊,像是寶寶在肚子裏狠狠掐了我一把,一緊一疼,我扶住肚子,快步地往家裏趕去。許是要生了,我沒有經驗,心裏有些緊張。一進大門,立刻喊雲媽來,雲媽小跑出來,看到我滿頭是汗的樣子,立刻扶着我回房,一面又吩咐阿秀趕緊去請穩婆。
我肚子生疼,卻不敢喊出聲來,只是連連吸氣,鬥大的汗珠一顆顆落下來。雲媽見了說:“表小姐,別緊張,第一胎會慢一點。我吩咐阿秀叫穩婆了。”一面把我拭汗,一面輕聲安慰我,“還不到時候,是要疼一陣的。”
我躺在床上,汗水一滾滾地落下來,只覺得肚子一陣陣縮起來的疼,疼一會又好些,過一會又疼起來,疼得我龇牙咧嘴,耳邊傳來雲媽的聲音:“還不到時候,先別用力,力氣要留到生的時候用。忍忍就過去了。”我不敢用力,只好緊緊攥住被角,忍住不喊出聲來。
疼了一天,都是這麽一會疼,一會不疼的。漸漸地就麻木了,習慣了這樣的疼。雲媽喂我吃東西,我吃了兩口,便又疼得吃不下。雲媽說:“好小姐,要吃點,不然等會沒力氣了。再吃兩口。”天黑了,還是這麽疼着,好像疼着疼着,就把疼養住了,也不更疼,也不消停,就這麽幾分鐘疼一下,幾分鐘疼一下。
穩婆來了,檢查了一下,說:“産/門還沒開,還得再疼一陣,忍忍就過去了,再忍忍吧。”就這麽,夜裏只覺得氣溫降了下去起來,我睡着了又疼醒,疼醒了又睡着,反反複複地,感覺肚子像被誰揪住了一樣,想起來就狠狠拽兩下,疼得我死去活來的。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了,穩婆卻說還沒到時候。我一聽,眼淚刷地掉下來,這疼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第二天,我臉色慘白,披頭散發,一身黏膩,什麽感覺都鈍了,吃東西都嘗不出味道,只是任由雲媽往嘴裏塞,腦子裏暈呼呼,汗一層一層地下來,還是疼,沒完沒了,撕心裂肺地疼。房間裏的光線亮起來又暗下去,我已經有些糊塗了,房間裏的東西看起來都有兩個影子,直在我眼前晃。雲媽一面幫我擦汗,一面輕聲喚:“小姐別睡了,起來喝點湯。李嬸炖了雞湯,特別香,快喝一點。”我嘴唇都裂了,聲音也啞了,只是搖搖頭,昏昏欲睡。疼的感覺已經像我的影子一樣,漸漸習慣了。
第三天一早,我迷糊中疼痛起來,這痛好像越來越急,像一輛火車轟隆隆地開過來,還來不及反應,已經被壓了過去,痛得呼天搶地。我忍不住叫疼,穩婆卻有喜色,“産/門開了,小姐,照我說的做,我說用力你再用力。別急啊。”我頓時清醒一些,跟着穩婆呼吸用力,忍不住又喊了兩聲,只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往下落,穩婆提醒我不敢亂用力,怕傷了孩子。過了一會,穩婆催促我:“小姐,快用力,孩子頭卡在裏面了,你再不用力,孩子在裏面呆久了,就有危險了。”我聽了着急,一直想用力,卻用不上力,眼淚急得掉下來。雲媽在旁邊說:“小姐,再用點力就好了,快,快呀!”
我一直用力,抓住床頭的欄杆,拼命用力,可是許久孩子都沒有出來,只聽得門開開合合的聲音。我有些迷糊了,只覺得有人的手在我身體裏拉拽東西,實在太累了。一陣大痛,感覺什麽東西掉了下去,渾身癱軟下來,一點力氣也沒有,耳裏聽得哇哇的哭聲,心下一頓,淚水落了下來。穩婆喜笑顏開地說:“恭喜恭喜,是個千金。”我看了一眼襁褓裏的孩子,就昏昏睡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只見屋裏一盞如豆的燈火在搖曳,轉頭一看,杜渝飛趴在床頭,好像睡着了。我渾身軟綿綿地沒有力氣說話,只是伸手動了動他,他立刻驚醒,一看我就說:“終于是醒了,吓死我了。穩婆說你差點沒命了。”又用手摸了摸我的額頭,“也沒燒,還好。你肚子餓嗎,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
我搖了搖頭,說:“我口渴,幫我倒杯水吧。”
杜渝飛立刻說:“雲媽交代了,生完孩子,不能喝水。李嬸煮了桂圓湯,我拿來給你喝。”說完轉身出去了。一會又回來了,手裏拿着碗,身後跟着阿秀和雲媽。
雲媽笑着說:“我來伺候吧。二少爺也累了一天,早點休息吧。”
杜渝飛說:“沒事,我不累,我在呆會兒。孩子呢?抱來給小姐看看。”
雲媽說:“明天看吧,奶媽抱去喂奶睡覺了。”
我也說:“你去吧,你在這裏,我也不方便,一身是汗的。”
杜渝飛只好悻悻地走了,臨走還說:“明天想吃什麽,我叫李嬸給你做。”
我笑笑搖頭,“多謝了,我沒什麽胃口,想起來就跟你說。”
雲媽在旁邊一直微微笑着,見杜渝飛走了,邊吩咐阿秀去打熱水來,邊對我說:“二少爺對你是真好。這三天一直在外面等着,三天也沒合過眼,一直惦記着。表小姐,你不知道,穩婆說你可能挺不過去的時候,二少爺的樣子都快要吃人了。”笑語裏意味深長。
我笑了一笑,說:“他是我哥,自然會擔心我。”
雲媽笑容有點僵,幫我掖了掖被子,說:“月子裏見不得風,表小姐再熱,也得捂住。落下月子病,可不是玩的。”
我笑了笑問:“孩子可好?”
“好,小姐放心,奶娘是極仔細的人,會好好照顧孩子的。你這幾天累壞了,先好好休息,明天再看孩子不遲。”
我點點頭,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