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撥雲見日

以前不知道多喜歡賴在床上,現在卻覺得難受極了。雲媽反複地叮囑我,無論如何要包着頭,穿好長衣長袖和襪子。現在的天氣,正是一年最熱的時候,河水都是溫的,何況要我包得像個粽子一樣躲在房間裏,不能扇風不能開窗,簡直是要把我煮熟蒸透。阿秀和雲媽伺候得倒是很精心,每天不是炖只雞,就是煮桂圓紅糖水,什麽酒釀雞,酒釀豬腰等等各色食物,只是不管煮什麽,其中一定放桂圓紅糖和生姜,外加米酒。味道其實是香甜可口的,要是平時幾大碗都不在話下。只是現在,我幾天沒有洗澡,渾身黏膩,一頭是汗,又熱又煩躁,實在沒什麽胃口,饒是這樣,一個月下來也胖了不少。

孩子小小的,很是安靜,幾乎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偶爾哭幾聲,一般就是要換尿布或是喝奶了。不過都不用我操心,奶娘全都接手了。我躺在床上,無事可做,看着小孩在搖籃裏安安靜靜地睡着,總覺得不太真實。孩子紅撲撲的一張小臉,有些發黃,穩婆說過兩天就散了。眼角微微翹起,頭發濃密烏黑,小手肉乎乎,特別可愛,偶爾有醒來的時候,也不見哭鬧,只是靜靜在睜着眼睛,打量這個世界,卻不發表意見。

杜渝飛天天來,剛開始不敢抱孩子,只是在搖籃邊拿撥浪鼓咚咚響,或者輕輕搖幾下搖籃,逗孩子開心,嘴裏說:“寶寶來,看這裏,笑一下!”說完,又摸摸她的小臉,“寶寶快長大,幹爹帶你去外面玩,外面可好玩了。”孩子似乎聽到聲音,往他的放心看了兩眼,照舊玩自己的手指去了。雲媽說要把小孩的手綁起來,才不會吃手,将來才乖。我還沒吱聲,杜渝飛已經叫起來:“綁什麽呀,這麽小的孩子,不許綁。”雲媽笑笑說:“這是老規矩,也是為孩子好。”

我接話說:“不用綁了,我們那沒這個規矩,她愛吃手由着她吃吧。”雲媽只好笑笑走了。杜渝飛還在一邊逗孩子,我催他:“走吧,去茶園看看。別整天來這邊,做點正經的事吧。”

杜渝飛轉過頭來看我:“正經事?你倒說說,什麽是正經事?”說完又一臉壞笑。

“我聽雲媽說了,大哥去黃家提親了,下月十九就訂婚,你不趕緊去準備訂婚的事,天天往這跑什麽?”我臉上的笑容還沒消,他已經扭頭走了,臨走還撂下一句:“行,如你所願!”

我有些怔住了,是啊,如我所願了!雲媽端了雞湯進來,有些詫異地問:“這是怎麽了,二少爺怎麽怒沖沖地走了,我叫他也不理我。”我只好搖搖頭說:“沒事,不過問了幾句訂婚的事,就不高興了。”

雲媽笑笑,半晌,又說:“二少爺對你是真好。”我低頭不接話,卻問:“明天是不是出月了,可以洗澡了吧?”雲媽一怔,複又笑道:“雖說出月了,身子也虛着,還是用生姜煮了水再洗吧,萬不敢用涼水的。”

我嘆氣,躺下去,面朝裏,不再說話。何嘗不知道杜渝飛對我好,只是他對我越好,我便欠他越多。雲媽見狀,便自顧自地說起來:“老爺太太在世的時候,最疼二少爺,凡事都是大少爺讓着二少爺。兩人做錯了事,常常是大少爺挨打,二少爺至多挨幾句罵。二少爺的性子,向來是誰的話也不聽,只有他氣人,沒有人氣他的,但凡得罪他的沒有不挨罰挨罵的。只是不知怎麽,見了表小姐倒是肯聽幾句,也常常見他被表小姐氣得跳腳,竟不見他對表小姐大小聲,只是自己生氣走了。”說完,又笑兩聲,“剛開始,我們還猜表小姐和二少爺是一對呢?”

我轉身坐起來,說:“雲媽,我知道你關心我,也是為我打算。我又何嘗不知這是一個好歸宿。只是雲媽你看看我,已經有了一個孩子,而且不能再生了。何況我是嫁過人的。二哥對我好,我更不能拖累他。”有些話不敢對雲媽說,我不是嫁過人,是無名無分地跟了人家,還生了孩子,杜渝飛要是娶了我,只怕真要成為別人的笑柄,即使渝飛現在不在乎,天長日久,人言可畏,将來會不會怪我拖累他,對我心意又能否不變?

雲媽驚訝地看着我:“小姐怎麽知道?”

“我聽見了,我今後不可能再生孩子了。穩婆那日和你說的話,我聽見了。沒事,我也不想生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卻笑得異常苦澀。

雲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卻又說:“我看二少爺不在乎這個,那天穩婆說的時候,二少爺說了一句,我只要大人沒事就好,其他不重要。”

“雲媽,我聽說黃小姐秀外慧中,賢良淑德,能娶她是二哥的福氣。我真心希望他們幸福。”說完,我嘆了口氣,躺在床上,眼睛盯着蚊帳不動,半晌又說,“雲媽你也去休息吧,我要睡一會。”

雲媽點點頭,轉身推門而出,“二少爺?你怎麽在這?”雲媽聲音裏掩不住的驚慌。

糟了,剛才的話必定被杜渝飛聽了去。我心下一慌,立刻面朝裏裝睡。只聽得關門聲,便靜悄悄的沒有動靜了。過了一會,想是他們都走了,便轉身坐起來,擡眼一看,吓得我差點驚叫出聲,杜渝飛坐在桌子旁,靜靜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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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坐在那兒不出聲呀,青天白日的,吓死人了?”我語氣抱怨中夾雜一點心虛。

“我是要看看,你能裝睡到幾時?”他的語氣也不客氣。

“我哪有裝睡?”語氣越發心虛,只好拿手攏了攏頭發,頭發攏上了又掉下來,怎麽也弄不好,心裏一煩,索性任由它散在眼角,抱膝坐着,裝作一副鎮靜自若的樣子來。

他走了過來,坐在床邊上,伸手幫我攏了一下頭發,我本能地躲開,他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複又伸過來幫我攏到耳後去。他的手在我臉前停留了片刻,終究還是放下來,只是望着我,眼神裏滿滿的溫柔。我從未見過杜渝飛這種表情,一下子呆住了不敢動,心裏有些害怕。

許久,他終于開口說話:“想了好久,還是不甘心。心裏的話總是要說出來好。”我看着他,他轉過身去,不再看我,只是望着帷帳慢慢說道:“我想說什麽,你大抵也是知道的。

你的擔心我也明白,只是這些是我的事,要擔心也是我擔心。你只需問問自己的心,可願意跟着我?”說完,他回身看我,一臉的哀傷和不可抗拒。我心下一軟,差點就脫口答應了。

我什麽也沒說,只是搖搖頭。

“我不會娶黃小姐的。我想娶的是你。我一直遲疑不定,不是因為我在衡量娶你的利弊,更不怕別人的閑話。只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幾次試探,你都表現得那麽不在乎。我夜宿青樓你不在乎,我要訂婚了,你也不在乎。你若不是戲演得太好,便是真的不在乎了。我是真心想照顧你,只是琢磨不透你的想法。你究竟在不在乎我?”他的眼睛裏像一泓秋水,琥珀色瞳孔汪在水裏,反射出溫潤的光澤,這樣一個男人,是會讓人動心的吧?

“渝飛,全上海皆知,我是沈睿民的女人,現在還生了他的孩子,你若娶了我,将來就是上海灘的一個笑話。你不在乎嗎?我永遠不能再生孩子了,你如果娶了,将來沒有自己的孩子,你也不在乎嗎?或許你現在不在乎,但是,許多年後你一定會後悔,為什麽不娶一個賢良淑德的女人,生一群孩子,幸幸福福地過日子,會娶我這樣一個什麽都不是的女人!”我咬住牙齒,忍着不讓淚落下來。

他捧起我的臉,兩滴清淚落在他手心裏。“看着我,我只問你,願不願意跟我?願不願陪我賭這一局,賭我現在不介意,将來不介意,永遠愛你!”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已是一片混亂。他低頭吻住我,“說你願意”。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想掙脫他的吻,他卻吻得更兇狠,撬開我的唇,像只小貂一下蹿入我嘴裏,游走從容。我一生氣咬了他一口,他卻不停不放,生生由着我咬。我無奈只好松口,任由他長驅直入。他反而停住了,放開了我,“給我一個機會就那麽難嗎?”臉色蒼然。

我還未回答,只聽得搖籃裏哇一聲哭了,這孩子平時很少哭,今天是怎麽了。渝飛走過去,伸手抱起孩子,輕輕搖了搖,一個月下來,他抱孩子倒是抱得順手了。只聽他說:“乖孩子,不哭了。”說着抱起來輕輕搖幾下,孩子貼着他的身體,竟然慢慢靜下來,又睡着了。他放回搖籃裏,又輕輕搖了幾下,見孩子又睡熟了,才放開手,坐回床邊。

這一切都這樣自然平和,他待我待孩子的這份心,我怎麽會不動容。只是連我都在心裏替他委屈,他值得更好的人。

他問我:“名字定了嗎?”我搖搖頭。

他便說:“我想了一個,就叫杜若藍。你覺得如何?”

我笑了笑,“這是真讓我做杜家三小姐,入杜家族譜了?”

“族譜是要入,只是不是杜家三小姐,是杜家二少奶奶。”他正色地說。我笑了笑,搖搖頭,“你再好好想想,你這麽聰明一個人,我與黃家小姐雲泥之別,你腦子裏怎麽轉不過這個彎呢?”

他拉住我的手,“值不值,好不好,都是我的事。我只問你的心,抛卻這些世俗計較,你可願意?”

我也問自己,對杜渝飛究竟是恩還是愛?拒絕他是愛還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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