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夏國,公主府。
“明月不谙離別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頭戴七彩珠帽,身穿華服的吉吉兒,支肘斜躺在一張用古樹根雕刻出來的長椅內,很是惆悵地念道。
“公主,您在說什麽?”貼身的侍女捧着點心和茶,困惑地問。
“這是大燕國的情詩,哀嘆的是離別之苦。”吉吉兒坐起來,對侍女道,“就和我們彈的情歌一樣。”
“離別……?難道您還沒有忘記那位景将軍嗎?”侍女有點擔心地問。
“忘記?”吉吉兒嫣然一笑,“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與他的相遇。”
“既然如此,您為何還要讓他走?”侍女嘆氣,“只要您向陛下請求,他這麽疼您,是一定會向大燕皇帝讨下這門婚事的。”
“我已經有過一段不幸的聯姻,”吉吉兒擡頭,望着外頭的月色,無奈地說,“難道還要再一次地感受沒有愛的婚姻?景将軍他同情我,善待我,但并不愛我。”
“公主。”侍女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打心眼裏地心疼公主,還這麽小就被送去和親,飽受離家之苦,還差點沒命回來。
“小悠,你不用替我感到傷心,我再怎麽說也是夏國公主,雖然這裏不及大燕十分之一的強,但也夠我錦衣玉食地過一輩子。加之父王又是如此心疼我,不,如此內疚,所以,下一任的夫婿,必定是要我滿意了才好的,就待我慢慢尋找情郎,忘記過去的苦楚。”
“您要是這樣想,就再好不過。”小悠放心地笑了笑,“看您在這兒念詩,還讓陛下力保景将軍成為……那個什麽騎将軍?總之是很大的官吧,奴婢還以為您仍未放下他。”
“我是不能不放下。”吉吉兒突然露出一個意味難辨的笑容,“雖然他沒說,但我知道他一定有喜歡的人了,還是那種比海更深,比天更廣的情意。”
“真的?!您怎麽知道的?”
“等你以後真心實意地喜歡上一個人,你就會發現那個人的心到底在不在身上。”
吉吉兒再度遠望窗外的景色,月光下,海面微微蕩漾,一望無垠地延伸向天際,“他的心,一直在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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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
“所以,我不得不放下。不然,我往後的日子必定是痛苦的,比我在晟國的日子還要苦,”吉吉兒仿佛一下子長大了十歲,語帶惆悵地說,“我明白這個道理,可還是忍不住做了那樣的事。”
“那樣的事?”
“求着父王忘卻景将軍不願意聯姻的事,還要力保他當上骠騎将軍。”
“原來是這事,”小悠點頭,随即又搖頭,“奴婢蠢笨,不太明白公主的意思,您這不是為他好嗎?王宮裏的人,都說您放不下他,才會這麽做。”
“恰恰相反,我為的不是景将軍……而是我自己。”吉吉兒收回視線,在長椅中坐下來,面色不佳。
“公主……?”
“這份‘力保’厚禮送過去,那個人一定會很吃醋。”吉吉兒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已經重整旗鼓,自信滿滿地道,“到底什麽樣的美人?才女?不管是誰,她成功地得到了景霆瑞的一番深情,這……就當是本公主一點小小的回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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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長春宮。
就在前日,西涼國為祝賀大燕打了勝仗,且沒有擴大戰火,挽救了無數黎民蒼生,而送來一箱子珠寶,以示天下太平。
“西涼遠在天邊,一半以上的國土皆為荒漠覆蓋,土地極為貧瘠,人口也少,且與外邦甚少聯絡,卻在皇兄您登基之後,時常送些禮物過來,是想與大燕結盟嗎?”
說話的是炎,自從他把西涼寶刀借花獻佛地送給愛卿當壽禮之後,便對于西涼國那出色的珠寶加工技藝深感興趣。
要說哪個國家擁有寶石礦藏最多,第一屬大燕,第二便是西涼了吧,但他們的礦藏多深埋地底,加之白天酷熱,夜晚深寒,開采條件差,因此出産量遠不如大燕。但是,他們靠出色的手工藝來使珠寶、武器一件件如稀世珍品,令世人贊嘆。
在大燕都城的珠寶、武器店裏,來自西涼國的飾品和匕首可是千金難求。
這次西涼國王送來的寶物中,有三件是綴滿各色寶石的匕首,炎拿起來反複地看,喜愛之意溢于言表。
愛卿本就想要送給他,當作萬壽節時的回禮,所以才叫炎來挑選的。
景霆瑞也在,不過他是有事前來,剛好碰在一起,他謝絕愛卿的賞賜,說喜歡更易攜帶的寶劍。
顯然,佩戴這種花裏胡哨的短刀,炫耀之意多過實際用途。
炎懶得和景霆瑞計較,畢竟皇兄還在場,對方怎麽說也是骠騎将軍,品階在他之上。
“這是什麽?”炎在挑選寶刀的時候,眼尖的看到箱子裏放着一個紅色錦盒,便拿起來問道。
“是發冠。”愛卿笑了笑,“由一整塊翡翠雕刻而成,好像是西涼國的飾品,但與我國的也有幾分相似。”
炎打開盒子,盒上的鎖也是翡翠雕出來的,很精致,是一只駱駝,駝峰便是鎖芯。
外頭都這麽精美,別說盒子裏的發冠,一眼就看到渾體通透、晶瑩欲滴的綠色,上頭還鑲嵌着一枚紫色的水晶石。
把頭發挽起呈球狀,塞入其中,發冠下頭有一個靈活的金扣,一按下便固定住了。
“瞧這工藝,真該把西涼國的工藝師請來大燕,”炎把玩着它,就連小德子也好奇地湊近看,因為突然想到了什麽,而拼命地忍住笑。
“你怎麽了?有話就說。”炎放下發冠,問小德子。
“親王,請恕奴才無禮。”小德子嘴上那樣說,表情卻是好笑到不行,“綠冠?這不就是綠帽子嗎?這西涼人也太好笑了,天天頂個綠帽出門,竟還拿來獻給皇上。”
“哎,小德子。”愛卿發話了,“西涼國少見綠地,綠色是他們最為崇尚之色,就和大燕喜好生命之紅,沃土之黑一個道理。”
“是這樣!奴才真是孤陋寡聞!”小德子賠禮道。
“皇兄,您是怎麽知道‘綠帽’的隐含之意?”炎關注的重點卻在這裏,笑着道,“到底誰和您說的?”
“很久以前,青師父說漏嘴的。”
愛卿那時候還是太子,青允和他說民間的故事,談到一男子的媳婦偷會情郎,給男子戴了綠帽,愛卿想了想,便明白了此意。
“看來青允沒少給您說些奇怪的故事。”炎還在笑,“小德子也是的,皇兄都還沒成親,即便這是一頂‘綠帽子’,也輪不到皇兄來戴。”
“說到工藝,”景霆瑞可能是覺得皇帝和親王,對着綠帽子說個沒完,實在不雅,便岔開話題,“夏國在飾品制作工藝上,也是相當不錯的。”
“對!”
罕見炎會贊成景霆瑞說的,“尤其是女兒家的頭上,不是七彩珍珠冠帽,就是紅珊瑚做的流蘇墜,那是流光潋滟,婀娜生姿,如同仙女下凡一般。”
“你們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愛卿還是第一次聽到炎,還有景霆瑞提到女孩。
“皇兄不知,自從夏國自願歸順我大燕,宮外也流行起夏國的發飾來,虎眼巷裏賣得可多了。”炎搶先回答,還瞄了一眼景霆瑞,“至于景将軍嘛,應當是看過夏國公主吉吉兒的穿戴吧?街市裏的夏國頭花都如此漂亮,公主的頭飾就更加流光溢彩了。”
“正如親王所言。”景霆瑞只是淡淡地一句應答。
“不管怎麽說,你們知道的可真多。”愛卿笑着點點頭。相比只能待在深宮中的自己,顯然炎也好,還是瑞瑞的眼界都要比他開闊得多。
“末将告退。”景霆瑞是來遞交兵部的奏本,愛卿因為有炎在,便沒有立刻看。
“待朕看過,再找你。”愛卿點頭允可,炎拿到自己心頭好的寶刀,便也不想阻着皇兄做正事,就跟着告退。
這熱鬧的殿內一下子冷清下來,愛卿來回地走了兩步,似乎有些事沒弄明白。
“皇上?您不舒服嗎?”
小德子見皇上罕見地沒有立刻撲回到公務上,有些納悶。
不過,自從景将軍回來,原本一些不順手的、常被各部推來推去的事情,交代下去後,竟然順順當當地做好了,都沒怎麽耽擱。
宰相大人也沒再駁斥皇上的話,更沒有把皇上當成孩子來教訓了,只因為景将軍在一次重大臣的會議中,面色肅然地說了一句,‘此等言語有冒犯皇上之嫌,還望相爺自重!’
雖然氣得賈鵬是吹胡子瞪眼,‘你、你……老臣說什麽了?只是提醒了皇上,既然是重大臣會議,自然該有工部尚書嚴大人在場,為何獨缺了他?’
嚴璐是賈鵬一黨中,權位最高的人了,但他屢次犯錯。上一回,他有所渎職,沒能按時交付新造的兵器,這一回,他上交庫房的兵器數量是對了,也沒拖延一日,但有些兵器,例如長矛,有部分是次品,有步兵在取新的矛槍操練防禦方陣時,手掌被木棍上的木刺給貫穿了,頓時鮮血淋漓。
事後一查才發現,一百之中,至少有五、六把長矛的杆子是打磨不到位的,愛卿讓兵部侍郎暗查是否由于嚴璐屢次怠于監理,才導致目前的狀況,所以,重大臣的會議也暫且不讓他參與。
但賈鵬卻假裝不知此事,執意要讓嚴璐前來議事,為的是讓工部和兵部的人知道,嚴璐依然是一位重臣,受到皇上的重視。
且賈鵬始終認為,上交的兵器只是少部分出了瑕疵,這也未必是嚴大人的錯,許是趕工途中,有人出了岔子,有意欺上瞞下呢?
皇上不該為這種小事為難一位尚書。
‘該讓什麽人來參與會議,皇上自有主張。就算是相爺您,沒有皇上傳召,也進不了宮。還是說,皇上想要宣召什麽人,得要看相爺您的臉色呢?’
景霆瑞完全無懼于賈鵬的惱怒,且言辭相當犀利,直指他對皇上犯有大不敬之罪!
‘景霆瑞!你這是污蔑!微臣已是兩朝元老,豈會對皇上有所不敬?!’賈鵬氣得脖子都漲紅了,雙眼怒瞪,若是年輕上二十歲,怕是會當着皇帝的面打起來。
‘相爺言行若是得當,有何懼末将說些什麽?’面對已經徹底惱了的賈鵬,景霆瑞毫無畏懼地接話道,黑眸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愛卿就趕緊東拉西扯地打了圓場,會議才得以進行下去,不過,這之後,賈鵬的氣焰也收斂了不少,不再對愛卿指手畫腳的,可能是怕給景霆瑞落下話柄,說他對皇帝不敬,繼而以此為借口削弱他的權勢。
而原本繁重的大小政務,在景将軍的協調下是事半功倍,愛卿自然是輕松不少,連臉色都變得紅潤起來。
“朕……”眼下,愛卿欲言又止,又原地轉個身,回到寶箱旁,拿起那精致的翡翠發冠。
“皇上若喜歡,奴才給您戴上便是。”小德子既已明白西涼的綠色是祥瑞的,那給皇上戴上有何不可,更重要的是,它确實名貴。
“朕、朕……”可是愛卿只是拿着它看,臉色時而發紅,時而發白。
“皇上?”難道皇上被相爺附體了?話也說不完全。
“朕——不是被戴綠帽子了吧?”半晌,愛卿才發出一聲極為悲哀又不可置信地感嘆。
“什麽?”小德子愕然,“皇上,這哪跟哪兒啊?!”
愛卿卻沒有理睬小德子,完全沉浸入自己的遐想中,‘吉吉兒公主明明被瑞瑞拒絕了,卻還是對他這樣好,擺明是餘情未了……而瑞瑞剛才說起夏國,不,是夏國公主時那語氣可溫柔了,是對她念念不忘嗎?’
小德子小心翼翼地湊近眉頭緊皺,悶聲不語的皇上,“要、要不要傳呂禦醫?”
“所以——!”愛卿卻猛擡頭,氣勢十足地瞪着近在咫尺的小德子。
“哇!吓死奴才了!”小德子倒退三步,連連拍撫胸口。
“小德子。”愛卿語調堅定地喚道。
“奴才在!”
“準備夜行衣。”
“是……咦?!您要什麽?”小德子剛要點頭,又擡頭,眼裏驚訝不已。皇上已經好久沒用那身行頭了,好像是自打安平來了之後。
“朕要擺駕将軍府。”愛卿仰起頭,“就在今晚戍時!”
“擺駕?您都備上夜行衣了,是想‘夜襲’将軍府才對吧?”小德子惶惑不安地說,“那地方,可不得防範森嚴的……”
“那麽多話,你去還是不去?”愛卿擺出皇帝架勢。
“去!奴才給皇上護駕!”小德子躬身道,“就算肝腦塗地、粉身碎骨,奴才也在所不惜!”
“很好!”愛卿滿意地點頭,“就待朕好好地去……”
接下來的話,小德子一句都沒聽進去,出宮這麽大的事,他一路上得打點多少人?唉,只求能平安回來!否則,他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過,天大地大,哪有皇上的面子大?’小德子剛才還悲涼不已,轉眼就想道,‘這兒是皇城,天塌下來都有皇上頂着呢,更何況,我們是去找景将軍。’
‘有将軍在,也無需我費什麽神,将軍自然會送皇上回宮。’小德子思量着,他只要把皇上帶出宮,平平安安地送進景将軍府即可。
這樣想來并不十分棘手嘛,他是皇上跟前的紅人,領個牌子推說皇帝有事,讓他出宮,還是很容易辦到的。
小德子這下也來了勁,居然認真地和皇上研究起怎麽溜出宮的事。
安平對皇上感到放心才願意遠行,但他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一樁事,那便是看起來機靈,又明白事理的皇上,只要遇到和景将軍有關的事,立刻會變得幼稚、沖動起來。
想當年,他可是為了要得到景侍衛,而情願放棄太子位的人,這放眼天下,也僅此一人了吧!
小德子也是如此,但凡和皇上相關的,他就容易跟着瞎起勁,安平能阻止得了一時,卻阻止不了一世呢。
不管如何,這夜裏登門将軍府的事兒算是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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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将軍府,庫房屋頂上。
“這真叫朕憂心不已!”愛卿蒙住臉面,一身黑布衣,褲腿都用黑布條綁起,方便行走。
此時他的語氣是如此哀痛,小德子即使看不到皇上的臉,也知道他一定是滿面愁容。
“怎麽了?皇上?”小德子壓低聲音問。
“你看看,瑞瑞的府邸在這偏僻的街巷中也就罷了,”愛卿環視着将軍府內,嘆道,“竟然連一個侍衛都沒有?要是有人對他心懷不軌,豈不糟糕!”
“這……除了您,也沒人敢對景将軍心存‘歹意’吧。”小德子不覺說出心聲,卻換來愛卿一個狠狠地瞪眼。
“瞧奴才嘴拙的,皇上明明存的是好意,呵呵。”小德子不禁往旁邊蹲了蹲,但是這裏也沒別的地方可站。
他看看四周,月昏星暗的,到處是黑乎乎的瓦頂、牆頭,黑得簡直是睜眼瞎,真不知哪兒是屋頂,哪兒是地面,一不小心掉下去可就糟了。
這可比不得宮裏頭,到處都有燈籠照着,那叫輝煌燦爛。
“小德子,發什麽呆?你在這守着,我去書房看看。”愛卿說完,便一個起身飛掠,“呼”一下地不見了蹤影。
“哎!?皇上?”小德子拼命睜大眼睛瞧,卻還是看不到皇上朝哪個方向去的,他只要像貓兒似的團緊身子,警惕地望着四周。
這夜——實在是太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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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怎麽燈滅了?’
愛卿摸黑拐進一條走廊,再往前幾步,便是景霆瑞的書房。
現在這個時間,景霆瑞應該還未就寝,估計是在讀兵書,或者處理公文才對。
‘剛明明亮着的。’愛卿伸手摸到門邊,輕輕往裏推出一條縫,朝裏面偷瞄,屋裏現出幾團濃黑色的影子,愛卿覺得是屏風、帷帳等物。
‘當真是不在……’愛卿縮回頭,思忖着,‘難道剛才看花眼?瑞瑞已睡了?’
正當他納悶時,有一家仆舉着燈籠穿過院子,愛卿趕緊閃進書房,把門關上,耳朵則貼着偷聽。
這仆人可能是回房歇息,不一會兒就聽到他往斜對面的小房子走去了。
愛卿等了又等,确定沒聲音了,這才松了口氣,抓住門把,想要開門出去。
“嗯?!”
愛卿完全沒感覺到有人存在,就像他是憑空出現在自己身後的,且這人的殺氣極重!讓愛卿身上的汗毛都倒豎起來。
‘盜賊?’這是閃現在愛卿腦袋裏的第一個念頭,難怪剛才燈亮了又滅?是來偷東西的吧!
可是,他已經沒有深思的機會,猛然轉身,兩人在黑暗中交起手來!
也許是雙方都不想驚動旁人,這一招一式雖然都沖着彼此的要害而去,但卻刻意壓低聲音,在一片漆黑中,只能聽拳掌悶鈍的擊打,還有衣擺劃過冷空的窸窣聲。
這樣“軟綿”招式雖不能立刻殺死對方,卻也能讓他受傷!
‘糟了!’
愛卿很想要抓住這膽大包天的盜賊,給瑞瑞辦件好事,可他的武功顯然差了對方一截,其實在最初交手時,他就已經察覺到對方有多厲害,只是不想承認自己竟然打不過一個小偷罷了!
‘不知現在叫瑞瑞幫忙,是否還來得及?’
愛卿一個閃神,那人的手就如虎爪般地斜刺過來,一把扣緊了愛卿的咽喉,他是連一個叫聲都發不出來,就被從地上提起,摁在一面牆上。
牆上挂着的字畫因為愛卿痛苦地掙紮而掉下來,發出“哐”的一聲脆響!
“皇上?”這一聲再熟悉不過的低喚,飽含着驚愕之意。
‘嗚……?!’愛卿通紅的眼裏憋着淚,就在剛才,月亮露出臉來,屋內終于亮了幾分。
他很詫異地瞪着景霆瑞的臉,這冒死鬥了半天,敢情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
景霆瑞在認出愛卿的瞬間松了手,愛卿掉下來,靠着牆,拼命地咳嗽、喘氣。
“嗖。”
景霆瑞的指尖彈射出一股勁氣,書案上的燭燈就亮了,“您怎麽樣?末将罪該萬死!”
景霆瑞借着燭火,雙手捧起愛卿那漲得通紅的臉,粉嫩的臉頰上還都是淚痕。
“我……我……!”
愛卿是朕都忘了說,依然驚惶未定,他差一點把瑞瑞殺了,不,是瑞瑞差點把他殺了。不管是哪一種,剛才的經歷都太過可怕,仿佛劫後餘生一般。
認真起來的瑞瑞,好強——強到讓人感到陌生,他是一點都沒認出來那是瑞瑞!
若不是瑞瑞不想吵醒家人,下手留有餘地,他現在恐怕就是一條死屍了吧。
‘我不僅害自己丢了性命,還會害了瑞瑞,以及他的家人……!’愛卿心有餘悸,咬緊了嘴唇,開始後悔夜訪将軍府,這是多麽魯莽的舉動啊!
“皇上。”倒是景霆瑞已經鎮定自若,他的拇指抹去愛卿臉上的淚,低聲說,“別怕,已經沒事了。”
“景将軍,是奴婢。”突然,門外響起一道溫溫柔柔的女聲。
“雅靜?”景霆瑞看了眼愛卿後,轉頭應道,“這麽晚了,你有什麽事?”
“是夫人見您辛苦,特讓奴婢來給您送份宵夜,是剛蒸好的梅花餃。”
田雅靜面帶微笑地說,她的手裏端着一個蓋有布巾的盤子,其實這是她自己準備好的,夫人早已歇下了。
聽到是母親命田雅靜送來的,景霆瑞放開愛卿的臉,想要出去接。
“別走。”
不知為何,愛卿有種景霆瑞一旦離開,就不會回來的不安感,他伸手緊緊圈住景霆瑞的腰,還把頭栽進景霆瑞的胸膛,一副無論如何也不撒手的霸道樣子。
景霆瑞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就對外頭說道,“雅靜姑娘,我不餓,煩請你帶回去給我母親吃吧。”
“可是,景将軍……”田雅靜并不願意離開,依然細聲細氣地說道,“這是夫人親自做的,奴婢進來放下就走,絕不打擾到您。”
“雅靜是誰?”愛卿終于忍不住問道,罕見有人會不聽景霆瑞的話。
“是母親的貼身丫鬟。”景霆瑞知道母親有意想要收田雅靜為養女,但不知為何一直沒有那樣做,不過,這将軍府裏的大小事務,基本都是田雅靜在打理。
“将軍,您在說什麽?奴婢沒有聽清。”雅靜似乎聽到景霆瑞在說話。
“我沒說什麽,眼下公務緊急,你沒別的事就退下吧。”景霆瑞的懷裏還抱着皇上,不,是皇上緊抱着他不放,豈不是一件十萬火急的事!
“那……好吧。”田雅靜也許聽出景霆瑞語氣中,那明顯的拒絕之意,便以退為進地道,“不過,奴婢休息得晚,将軍若是餓了,大可叫奴婢伺候您。”
“知道了。”
得到景霆瑞這樣的答複,田雅靜這才邁着輕快的步子,離開書房的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