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窺而不偷【叁】

【叁】

“請旨賜婚？怎麽每次遇上你，你都這麽有趣？”李牧玩味地勾起唇角，仿佛挑了一抹月華染在唇邊，“司天宮的規矩，你這個少司命當了這麽久，不會不懂吧？”

我暗舒一口氣，總算轉移了李牧的注意力，暫時解除了他的戒備。這些年宮裏來來去去換過幾批人，自然鮮少人知李牧和明芷音是青梅竹馬的一對兒。我六歲進司天宮，成為當時大司命的嫡傳弟子之一，與明芷音算是有姊妹之情，也算是李牧的老相識。只不過我因為表面上體弱，不多露面就是了。

李牧與我在觀星閣遇見過幾次，而且每次都在三更半夜。此前，他大概是與明芷音偷偷會面，最後從司天宮後院離開，直抵皇宮南門。南門，正是由李牧掌握的兵力把守，他素來進出自由。想到這裏，我不禁又為李哲羲捏了一把汗，幸而他的這個小皇叔還算安分，只是偶爾利用職權會會心上人罷了。

可是，我總感覺今晚的李牧不大對勁。平時他對明芷音有情之事，一向是和我心照不宣的。而今他一再實探，用意何在？

“雖說司天宮裏的人一生都将侍奉祖宗天地——”我反問，“但王爺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

“怎麽試？讓你先蔔一卦？”李牧語氣帶着輕蔑的意味，心裏還不知道有多嫌棄我掌握的這門手藝呢！

“王爺這些年若真想抱得美人歸，又何須讓奴婢蔔上一卦？”我其實挺為明芷音覺得可惜，李牧終究不是一個會為了感情放棄身份權位的人，尤其是這幾年他在朝中的勢力已經越來越大。李牧能給明芷音的承諾，至多是幾個相會的夜晚了吧。

“本王從前不過覺得你識趣，懂得什麽是本分——”李牧湊近我，一張豔絕桃花的臉龐徑自貼上來，明燦的雙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現在想來，本王到底是小看你。你能在司天宮待這麽久，而且還坐上了少司命的位置，必定不簡單。”

顧不得欣賞面前這張絕世容顏，顧不得聽李牧到底說了什麽，我的腦子已轟得炸開！這味道——李牧身上為什麽隐隐有安無殿的藥味？

李牧今晚到底幹了什麽！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半是佯裝半是真被吓到了，連忙解釋：“王爺——奴婢想安安穩穩過日子，自然上上下下都要打點。何況奴婢身子不好，常年用着藥，禦藥房和太醫院那邊兒也要打好招呼。一來二去，攢了些微薄的人情，這才坐上了今天的位子。”

“你在想什麽？”李牧雙眸微微眯起，兩道俊眉蹙起。

“奴婢——”我莫名其妙地慶幸今夜是李哲羲看穿了我的想法，而不是李牧，“奴婢想到了打破司天宮規矩的辦法。”

“是嗎？不用向太皇太後請旨賜婚了？”李牧那敏銳的目光讓我很不舒服，仿佛下一刻就能洞悉我的破綻。

“花佩自小在司天宮長大，與大司命相識十四年。她為人純善，素來待人親厚，王爺若是真心，便不該讓她受這樣的情愛之苦。”我換了說話的方式，語氣甚至有些重，但我要賭一賭李牧對明芷音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我擡眼迎上李牧的雙眸，不卑不亢地一字一頓開口，“王爺若是願意相信花佩，花佩當盡力一試。”

見我态度轉變，李牧斂去笑容，本如三月桃花般的俊美容顏頃刻化作冰山積雪：“你的條件？”

“據說若能一睹燕王府的百花夜宴，一嘗聞名天下的珍馐，便是死在花下也值得。可花佩此生不知何時才能擺脫觀星閣，更不用說這萬仞宮牆——”後半句是我的心裏話，暗衛的職業生涯何來盡頭？我适時地勾了勾唇角，至少用笑容表示無奈，“不知王爺可否實現花佩的這個小小心願？”

“只是這樣？”李牧不可思議地看我。

“對于王爺而言，宮外天地随手可及。”我垂眸黯然，自嘲道，“對我們而言，恐怕連宮外的天是什麽顏色都快忘了。”

李牧打量我的眸光一變再變，良久方緩緩道：“成交。”

我賭贏了。

翌日，我破天荒地頂着兩個黑眼圈出現在司天宮的連廊上，準備去大廳參加晨省禮。今年新進的小巫女都到了，按規矩要在前廳先拜見後宮的主子，再接受大司命的訓示，而後才能被負責教習的姑姑領下去分配到司天宮的各部。

司天宮分三部，司禮部負責編纂歷法，規範禮儀；司祭部負責操辦各類祭祀事宜，供奉宗廟；司星部是最偏門的，負責觀星占蔔，也就是我需要幹的事情。這三部中，數司禮部最吃香，權力也最大，現任大司命明芷音就是司禮部前任司禮。司星部自然不用說了，一般人都不會選這個部門來混。首先司星部名存實亡，根本不受重視，小巫女在這裏沒有前途可言。其次觀測星象大多在半夜，那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會寄希望于來自星星的交流？最後，我這個人從頭到腳都看上去病怏怏的，又有愛財好色貪吃的“美名”在外，小巫女擔心近墨者黑也屬正常。

我升任少司命這件事在衆人眼裏其實是個美麗的狗屎運。明芷音繼任大司命之後，少司命一職一直懸而未決。争議主要是在司禮部司禮藍海芝和司祭部司祭呂涵子之間，她們倆從小鬥到大，少司命的位子自然要搶。結果司禮部上呈的吉日算錯，司祭部供奉宗廟的大殿裏走水……毫無疑問，我被動地成了少司命的唯一人選。當然，藍海芝和呂涵子從此也就沒給過我好臉子看。

雖說我當了少司命，但沒實權，主要還是管着司星部裏的事兒。平日白天補覺，司天宮裏大小事務一概不參與，這會兒走在青天白日下面還真有點不适應。

我走進前廳，正巧小巫女們已聆聽完大司命的訓示，陸續走出前廳。而太皇太後坐在主位上，正叮囑明芷音要好好培養新人。也對，後宮素來重視禮法規矩，而司天宮大司命之職官拜從三品，是後宮中唯一具備登上朝堂資格的頭銜，人才培養怎能不受重視？

“女婢司天宮少司命花佩，拜見太皇太後——”我恭敬地伏地叩首。

“少司命？”太皇太後猶疑着問，“哀家倒是不常看見你，你就是主司占蔔的那個孩子吧？”

“太皇太後——”空靈之聲入耳，不用想便知是明芷音開了口，“花佩夙夜守在觀星閣，平日身子又弱，便不常露面。司天宮每行一事必先占吉兇，花佩的觀星占蔔之術盡得前任大司命真傳，蔔算結果從未有偏差。微臣正想着要在這批小女巫裏挑幾個資質好的跟她學學，也好為她分擔一些。”

我感激地朝明芷音望去，見她輕抿雙唇莞爾一笑，眸光靜靜流轉仿若柳絮因風而起，落在人心尖之上，化作一枚暖絨的紅豆。我心中再次暗嘆上蒼對于這個女子的寵愛。明芷音之所以被世人譽為聖女，不僅因其傾城傾國的容顏，更是因為她于深宮之中仍能保有一副純善的心腸。賢良淑德、知書識禮、善解人意、體貼入微這些詞就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占蔔雖不是要緊大事，但也不能怠慢了。你自行安排便好——”太皇太後幽深的目光始終落在我身上，甚至帶着幾不可察的揣測意味，“哀家進宮這些年，從未到過觀星閣，你今日就陪哀家去看一看。”

“奴婢遵旨——”我正愁沒有與太皇太後獨處的機會，沒想到機會自己就送上門了！

“皇上駕到——”

我前腳才把話說完，外面就緊接着傳來了這麽一句……到底是幾個意思？李哲羲不會真的找上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