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窺而不偷【伍】

“太皇太後打算何時為皇上冊立中宮?”我反問。

“且不論皇帝身子弱,不近女色,單就選秀而言,難保外戚與燕王不動手腳。”太皇太後面色一沉,倍顯威儀,“在沒有哀家滿意的人選之前,中宮不能定。”

我恭敬地垂首,本分地立在太皇太後身邊:“太皇太後有所不知,其實最合适皇後的人選早已出現。”

“誰?”

我略一壓了壓嗓子:“自然是我朝聖女,司天宮大司命,明芷音。”

在我眼裏,明芷音就像是天生的皇後料子。她沒有太皇太後那般殺伐決斷,也不似蘇太後工于心計,但她冰清玉潔,善良醇厚,有一顆憐愛天下人之心,甘心于司天宮奉道一生,又精通天文歷法,懂得農桑紡織,仿佛生來就是要母儀天下的。她在民間聲望極高,誰要是能得她青睐,無異于賺了宸朝好名聲。但最重要的是,明芷音是太皇太後的人。

“可惜祖宗規矩不能壞——”太皇太後嘆道,“否則,哀家早就讓芷音入主中宮了,何至于等到今日。”太皇太後果然早就明白這一層。

“恕奴婢多嘴,司天宮的規矩素來無明文規定,口耳相傳多有積弊,是時候改一改了。”我說得很慢,很輕,就如同把話悄悄藏進風裏一般。

觀星閣下,李哲羲與明芷音并肩走來,太皇太後伸手一揮,示意我不再說話:“這件事哀家就交給你去辦。事成之後,司天宮大司命的位置就是你的。”

“奴婢做這些不是為了權位。”我這一生的終極目标不過是做一個極品的暗衛而已。

“哀家知你不是為了上位,但這個位置注定是你的。”太皇太後恢複了可親的笑容,“你第一次替哀家辦事,什麽獎賞都不要可說不過去。”

我瞬間心領神會,點頭應下。太皇太後哪裏是給我獎賞,她是要确保我的衷心罷了。我若什麽都不要,怎麽讓她安心用我呢?”

我正暗自感嘆太皇太後的用人之道,耳邊就傳來了李哲羲的魔音:“這觀星閣裏還真有些意思。”

李哲羲和明芷音正在浏覽觀星閣的藏書,而太皇太後坐在我平日推演八卦的青玉案前小憩。我立在太皇太後身邊,靜靜地關注着觀星閣裏的每個角落。我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該難過,明明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但我心裏仍隐隐不安,像是某種微妙的平衡被巧妙打破後的反感,又像是自己的地盤被人占去之後的不甘。我說不清這是不是我想要的,即便暗衛的身份尚未暴露,可少司命的身份已将我推進新的紛争。

李哲羲斜倚在書架邊,從頭到腳将我打量一遍:“聽大司命說,少司命的擅長觀星占蔔。但現在天色尚早,無星辰可觀,少司命就給朕蔔一卦吧。”

我腦子轟一聲閃現出無數種解釋李哲羲這種異常行為的原因,包括他沒事找事、吃飽了撐的、失心瘋、忘記吃藥、腦子被驢踢了……但其中最合理的只有兩個可能,試探我或者捉弄我!但無論哪一條,都讓我覺得以後再也不能好好玩耍了!

我的腦子還在高速運轉,一不留神,李哲羲那張臉已經一點兒不客氣地湊了過來。那深邃的墨瞳眼尾高挑,雙唇舒展,毫無顧忌地嘲諷道:“少司命這麽遲鈍,大司命你知道嘛?”說完,李哲羲又立馬掉頭朝明芷音溫柔一笑,态度轉變甚是驚人,“大司命不是說少司命占蔔術很準嗎?讓她算算朕的壽數還剩多少?”

“皇上說笑了,皇上乃九五之尊,少司命算得再準又如何能揣測天意?”明芷音與李哲羲保持着安全的距離,明眸柔潤如月,唇邊帶起小銀鈎,“少司命占蔔之術再過人,亦無法窺得天機。”

“為什麽朕總覺得大司命拒人千裏之外呢?”李哲羲意味深長地盯着明芷音。那眼神我看着特別眼熟,就像是昨晚李哲羲自戀地看着我一樣。難道李哲羲非但沒識破我的身份,還把明芷音錯認成了我?

想到這裏,李哲羲反常的舉動就全都可以解釋了。他不是針對我,他是通過作弄我這個看上去好欺負的軟柿子來引起明芷音的注意。所謂一通全通,我整個人頓時就好了起來,神清氣爽!

我默默清了清嗓子:“皇上,奴婢不能蔔出壽數,可否鬥膽為皇上蔔一蔔姻緣。”

李哲羲好奇地轉過身,勾着唇角反問:“原來你會說話。”

“古有養氣之道,而奴婢乃病弱之軀,本就不宜靠近皇上玉體,何談開口言語。”我俯身跪在太皇太後身邊,低頭從一旁的櫃子中取出三枚銅錢,又直起上身依次将銅錢排在青玉案上。

“正好,哀家也想知道皇帝的姻緣在哪裏,哀家的皇曾孫又在哪裏。”太皇太後果然機智過人,我前腳才與她探讨過皇帝的婚事,她後腳就讓皇帝沒法兒躲掉我的占蔔,果然是皇宮好搭檔!

“好啊——”李哲羲瞥了一眼明芷音,順勢坐在我對面,“後宮空得很,朕自然來者不拒。”

李哲羲昨晚還想和我慢慢培養感情,今天就來者不拒了。我低眉垂首,一邊兒在心中冷笑,一邊兒作勢占蔔。其實,我的占蔔術之所以在宮中被傳得神乎其神,主要是因為我比常人更懂察言觀色,更關注被人忽略的細節,更能看清事态發展。所謂吉兇禍福,大多不過是我根據現實情況做出的大膽推測罷了。我學的這點兒伎倆,主要還是為了唬人,保持神秘感。

“六爻八卦,起源于周朝。”皇帝搶先一步開口,“不知少司命遵循的是哪一派?”

“文王著《易經》,創六十四卦斷法,奴婢只習得皮毛。”李哲羲懂得太多,我又開始有點兒擔心他能讀懂卦象。這一卦的卦象是我多年來練得最熟的,每次銅錢抛出去的方向和力度都被我精确掌控。不過卦象雖是大吉,但實則與姻緣的關系不深,我只能天馬行空地編排一下了。

“卦象到底怎麽說?”太皇太後問道。

我心一橫,硬是說:“回太皇太後,此卦乃大吉之兆。卦象上說,皇上的姻緣應該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好啊。”太皇太後笑得很開懷,“哀家總算有點盼頭了。”

“少司命說得近在眼前有多近?像大司命離朕這樣近嗎?”

明芷音一驚,連忙與李哲羲拉開了距離,稱道:“微臣不敢,微臣身為司天宮大司命,必當恪盡職守。”

李哲羲面色一沉,似是不悅明芷音的疏離:“朕就這麽一說,大司命何必介懷。”接着,他不知打着什麽算盤地看着我,又指着案上的銅錢說,“再蔔一次。”

“皇上這次想算什麽?”我小心問。

“算算這距離有多近。”李哲羲無故嘆了口氣。

我看不透李哲羲唱的是哪出,大概是被明芷音的話傷到了。而我,顯然是他此刻的受氣包,所以只好乖乖聽命再來一次。

“卦象,大吉。”我道。

“再蔔一次。”李哲羲莫名勾了勾唇,竟然一動不動地動盯着我的手。這讓我感覺很不自在。

我暗捏一把冷汗,再拿起銅錢蔔卦:“皇上,仍是大吉。”

李哲羲換了個舒服姿勢,對我說:“再來。”

觀星閣裏氣氛甚是微妙,太皇太後和明芷音不開口,我唯有強按心中奔騰的咆哮巨獸,聽話照做:“皇上,大吉。”

“朕還沒看過瘾。”李哲羲适時發話,看樣子不打算放過我。他到底看什麽?我難道露出了破綻?

“好啦。”太皇太後終于解救我于水火,“多算無益,不妨讓大司命帶皇帝到別處轉轉吧。”

“也好。不過等哪天朕得空,定要來專程找少司命學學這占蔔術。”皇帝懶懶起身,口中念叨着,“有意思,真有意思。”

李哲羲走後,太皇太後也未多留,她走前笑着留了句:“先皇果然沒看錯你。”

而後整整一天,我簡直忙成狗。我甚至動用了上次賣給蘇太後心腹宮女雅青的人情,才套出昨晚蘇太後見過一個人。至于什麽人,雅青再也不肯說,想來必是什麽足以威脅到蘇太後地位的猛料。後來禦藥房專門替我煎藥的醫女缦兒告訴我,專門替李哲羲煎藥的宜貴前幾天就開始生病,臉色一直很差。她昨晚見宜貴的臉色不錯,以為宜貴已經痊愈,誰想今天一大早就聽說宜貴病得不行了。

當我找到宜貴的時候,他已經說不出話。我探過他的脈,毒中得太深,氣數盡了。但奇怪的是,宜貴的眼睛一直盯着床簾不放,難不成他有事要告訴我?我順着宜貴的目光在系緊的床簾裏摸出一塊玉佩,沒想這玉竟然是——麒麟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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