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的人起了身,兩手扶住了林長照的肩膀,輕輕拍了拍。那人與林長照身影微動,雙雙露出了面容。

晴天霹靂打下來一般,驚得孟時涯失了神魂。

林長照腼腆一笑,對身邊的男子甚是親近。他擡起頭,望着那男子的臉龐,滿目的溫情。

那男子,正是……賀之照。

林長照前世嫁給了賀之照,以男妻的身份。到死,他都是賀之照的男妻。林長照的墓碑上,“吾妻林氏長照之墓”的落款也是賀之照。

“賀大人,昨日……多謝了。學生急着趕路,怕晚了學舍房子不夠住人,餓了兩頓,差點兒暈倒在國子監大門外……”

“一碗白粥,不算什麽。只是大夫說了,你身子太弱,得吃點兒好的補一補。”

“可是……實不相瞞,學生出身貧寒,身上錢財不多,向來不怎麽講究——”

“國子監有醫舍,稍後我給你寫個方子,你只管去醫舍抓藥,交給廚房的人去熬了。放心,醫舍有朝廷撥款,學子們不必花費一文錢。”

“有勞大人費心,長照感激不盡。”

“客氣。我身為國子監祭酒,若連學子吃住都管不好,只怕要被朝中大臣參奏了。”

“賀大人為國子監勞心費力,是學子們此生有幸。”

林長照與賀之照相視而笑,彼此之間那般熟稔,讓孟時涯心如刀割,不敢多看,腳步虛浮地連連後退,退了幾步,還是跌坐在了地上。他扶着一竿翠竹,癡傻而笑,笑着笑着眼角便滾出了淚水。

孟時涯知道,前世林長照便是因為那一碗白粥才對他信賴有加,繼而對他起了心思的。他也記得,赴任太常寺之後,因貪酒誤事,陛下龍顏大怒要重責他,是林長照長跪不起為他求情保住了他性命。那時他已當衆羞辱過林長照,二人之間早已疏離。他滿懷歉意去拜訪,林長照只讓下人傳了話,告訴他……“一飯之恩,今日還盡,從此以後,兩不相欠”。

前世,他仗着一碗粥的恩情,享用了林長照無數次的關切依賴,可今生,他連這點兒恩情也讨不到了。

林長照因為一碗粥,便對他傾了心。那丁點兒的溫暖,就讓他付出了畢生的情意。這一生,他先遇着了賀之照,賀之照不僅給了他一碗白粥,還給了他如此誠摯的關懷……他的情意,只怕要傾注在賀之照身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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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時涯欲哭無淚。

想到前世下了朝,賀之照牽着林長照的手離開議政殿,毫不避諱,二人相視而笑之時的情意綿綿,孟時涯便深覺一腔悲憤無處發洩。那股怒火燒得他坐立難安,燒得他失去理智,燒得他幾乎發瘋!

驀地,一個清亮帶着怯意的嗓音在他頭頂響起——“公子,您可還好?”

孟時涯緩緩擡頭,映入眼簾的,是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說不上多麽俊秀,因着面黃肌瘦的緣故,連清秀都算不得。唯有尖尖的下巴和那雙襯得過大了些的雙眼格外引人注目。

大約是從未見過如此年紀的堂堂男兒落淚,林長照詫異萬分,愣了半晌,眼眸中帶上了幾分畏懼,然很快換上了和善的笑意。

林長照伸出雙手,試圖扶着孟時涯的胳膊,孟時涯恍恍惚惚一把抓住他手掌,臂上用力,半個身子靠在林長照腿上,另一只胳膊就圈了過去。

“哎,這,這……”林長照吓了一跳,一時間竟不知推開孟時涯,轉過頭向身邊的賀之照投去了求助的眼神,“賀大人,這位公子是……喝醉了?”

賀之照二十六七歲的年紀,見慣風雲變幻的,早就發覺孟時涯神情詭異,只怕與這林長照有說不清的瓜葛。他不動聲色,彎腰按上孟時涯手腕,把林長照從困境中解救出來,順帶着攙扶起孟時涯,讓林長照與孟時涯分開些距離。

孟時涯只顧盯着林長照癡看,并未意識到自己方才之舉甚是失禮。

林長照被瞧得渾身不自在,悄悄躲到賀之照身後,不肯再看孟時涯一眼。

心中涼透,如墜冰窟。

孟時涯苦笑,搖了搖頭。拱手一禮,道:“賀大人,學生失禮,還請諒解。”

賀之照笑道:“無妨。聽聞你落水生病,眼下可是大好了?國子監開課在即,切記保重身體。”

“是,學生謹記。”孟時涯恭敬垂首。

賀之照便帶着林長照從他身邊走過,漸漸遠去。孟時涯擡頭時,林長照被地上翹起的鵝卵石絆倒,身子歪斜,賀之照立刻伸手将他扶住。

那二人衣衫素雅,身量高矮相差半個頭,相伴而行,縱使差了十歲年紀,也說不出的相稱。不少來往的學子紛紛投去關切的目光,竊竊私語,似乎在打趣二人。

“看上”“相配”“才子配夫子”之類的詞句不時傳入孟時涯耳中。

兩個學子正要往竹亭而去,一路小聲嬉笑,正是在說林長照與賀之照——“昨日你是沒瞧見,那個瘦了吧唧的小子眼看要暈倒,還是咱們祭酒大人一把撈住,抱去了廚房,親手喂了一碗白粥……”

“他就是從通州來的大才子?怪不得祭酒大人這般上心,只怕又是榜眼探花之才!”

“上心?只怕一見傾心!你是不知道,一大早就來找,又是飲茶又是談天說地……似我等這般,祭酒大人何曾多看一眼吶!”

“這個林公子也是不走運,剛來就被李恒他們盯上,不知道要倒什麽黴……聽說李恒他們被打了,嘿嘿,真是大快人心……”

擡頭瞧見打人的正主就在眼前,兩個學子窘迫不已,又見孟時涯面如冰霜,趕緊溜之大吉。

孟時涯回到了竹濤院的石碑前,垂手而立,默不作聲,像是尊石像。從未時到酉時,夜幕沉落,學舍燈火點起,用了晚膳的學子一個個回到學舍,每每瞧見孟時涯都會被吓一跳。

國子監大門口發生的事怕是早已傳遍了。因為國子監太學館和廣學館的幾位主簿、典學、直講都曾尋到學舍,瞧見孟時涯呆滞模樣,俱是無話可說。唯有太學館的館丞楊浩,痛心他今日異常,勸他回府休息看大夫,又說孟府的書童催問了好幾遍。

孟時涯只是搖頭,遲遲不肯離去。

他原不想這般固執,可沒再看林長照一眼,沒跟他說上一句話,心裏凄苦難受。

遠遠的,有人挑了盞燈籠走來。紅暈照亮一方地,那單薄的身影在寒風中縮了縮肩膀。瞥見候在石碑前的孟時涯,腳步頓住。

林長照遲疑片刻,走上前來,輕聲問道:“你是孟……孟公子?怎的還在這裏?門口有個叫荻秋的孩子,一直在等回信……聽聞你打傷了好幾個權貴家的子弟,京兆尹還有平南王都跑來叫罵,說要抓人,被祭酒大人勸回去了……孟公子?”

孟時涯靜靜地看着他,忽的露出了微笑。

“多謝……我這就回。”

他邁開步子,雙腳發麻,舉步艱難。

擦肩而過之際,孟時涯忽然回頭,柔聲問道:“敢問公子大名?可曾有字?”

林長照吃了一驚,輕輕搖頭,不敢與他直視,怯怯道:“我……姓林,名長照。未曾及冠,還未取字。”

“年歲幾何?”

“……十七。”

“我姓孟,名時涯,意指‘天涯共此時’。虛長你一歲,也早你一年入國子監。如不介意,以後稱我一聲‘孟兄’,可好?”

“這……也好。孟兄……貴府書童說你還病着,天寒地凍,不如早些回去吧。”

孟時涯點了點頭,解開長袍的系帶,脫下長袍披在林長照身上,不待他應聲便轉身走了。孟時涯疾步如飛,不敢回頭,耳中嗡嗡亂響,也不知身後的林長照喊了些什麽。行至學舍月亮門洞下,他擡頭望天,凄然一笑,沉沉嘆息,抿了抿嘴角,毅然大步離去。

國子監大門口,孟府的馬車已經在候着。趙嬷嬷和荻秋站在馬車旁,神情焦慮,瞧見孟時涯出了大門,俱是欣喜萬分,圍将上來。

趙嬷嬷一眼瞧出那件棉袍不見了,心疼得要命:“少爺這是怎麽弄的,衣裳都少了一件?本就穿的少,若在凍着了,可如何是好……哎呀快上馬車暖和暖和!”

“少爺到底有什麽要緊事?我叫人催了幾次也不肯出來,急得一身汗!”荻秋抱怨道,手腳不停地搬腳踏,掀開馬車簾子,推着孟時涯上去,“國子監又不是第一次進來,有什麽好看的……”

孟時涯踩上腳踏,準備鑽入馬車的動作頓住。他側過身,凝視國子監朱漆大門上方的方形匾額,輕聲喃喃:“物是人非……可我,終究要回來。”

“且再等幾日罷。”趙嬷嬷嗔怪着,笑了,“還有好幾年光景要耗在這兒,急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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