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時涯推到冰冷池沼裏差點兒淹死,一副無賴模樣,難怪平南王暴跳如雷,口出狂言說什麽“淹死了也活該”,惹得陛下不悅。
“此事可牽扯到六皇子?”賀之照問道。
李雲重輕輕搖頭,沒說什麽。
何沖在一旁打抱不平:“三皇子上奏說都是國子監教管不力,要撤了賀兄的職位,另選他人為國子監祭酒。六皇子不能明言袒護于你,就提議說幹脆撤了國子監,被陛下罵了一通。”
“罵得好。”賀之照哈哈大笑。
李雲重氣惱,白了他一眼,終于有了幾分少年人的模樣。
何沖把這些時日宮裏大事撿些重要的說了。其一是皇帝病情稍稍好轉,上朝兩日,處理了些政事,這日午間又發熱不退,時睡時醒。幾個皇子輪流侍寝盡孝道,看似風平浪靜;其二是文武恩科考官已定,文試由孟承業做主考官,武試則是刑部尚書餘以初主考。這二人曾做文武狀元,眼下官階也是最高,朝中大臣沒多少異議,約莫再過三日就會張榜告知天下,定好恩科開考之日;其三是皇後自作主張給四皇子定了婚事,是她娘家侄女,四皇子并不領情,當衆說了不娶,還自請駐守靈州,眼下鬧成一團;其四是五皇子此前去通州押運糧草卻暗中克扣将士軍饷的證據以及找到了,只待良機,一擊必中,叫五皇子難以翻身。
李雲重痛恨胡貴妃與五皇子母子二人,然到底顧念血脈相連,不願匆匆翻出五皇子貪污的證據,讓三皇子落井下石結果害了五皇子性命。他意欲等三皇子耐不住性子自行犯錯,再将二人一并處置,也省得相互之間沒有牽制而失了分寸。
賀之照看着李雲重長大的,知曉他是什麽脾性,再說六皇子以後若要即位,留下殘殺兄長的罵名并不是好事,也就不責怪他心軟了。
皇帝的病情已然如此,六皇子也無可奈何,只好日日陪伴左右,聊表孝心。皇帝對他和淑貴妃母子歷來薄情,六皇子對皇帝雖有孝心但也說不上父子情深,他便每日端茶倒水,親試湯藥,落一個幼兒賢德的名聲,也盡了為人之子的心意。
至于文舉開考,六皇子對孟承業也算是頗為信任,孟承業無可再升,又不貪財,是以無須擔憂文舉舞弊。他憂心的是餘以初眼高手低,辦砸了武舉,選出一些不能為将的魯莽武夫。
賀之照沉思良久,道了句“勇士易得,良将難求”,囑托何沖別再舉薦韓勝來取代餘以初,免得三皇子一衆人疑心,繼而牽扯到六皇子。
“那四哥卻要如何?他當衆頂撞皇後,皇後懊惱偏要促成這樁婚事,等父皇醒來聽了皇後的話,若成了定局,只怕四哥要違抗旨意……他本就沖動,要是被三哥他們添油加醋……”
“這就要看六皇子你的了。六皇子為陛下侍疾,每日守在一旁,其他皇子可沒這個耐性。你只需把那邊疆戰事危險提上一提,再說四皇子苦讀兵書勤學武藝是以不能伺候在側,一來好成全四皇子京外駐守的心願,二來也讓陛下明白四皇子并非孝心不足。”
“可若是皇後搶先開了口呢?她與胡貴妃,每日都去父皇那兒刺探消息,父皇醒來必瞞不過她。”
“那又如何?她總不敢待陛下一醒就提四皇子的婚事。陛下只會疑心她是給自己‘沖喜’,然後勃然大怒。要知道,陛下一直不肯信自己重病難醫,絕不希望聽見所謂用喜事來消災的說法。”
Advertisement
李雲重與何沖聽罷,連連點頭。何沖低罵了他一句“老奸巨猾”,李雲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瞥見賀之照一臉無奈,笑得越發燦爛,眼淚都要出來了。
“哎呀,六皇子可許久沒這麽笑過了,上次還是聽說孟家公子痛打‘邺安四犬’,高興得多吃了一碗飯呢!”何沖哈哈大笑,拍了拍賀之照的肩膀,“賀大人,還是你這個做老師的有辦法!”
李雲重不好意思地收起笑容,又是那副皇室氣派,威嚴不可亵渎的神情,一如十年前初見賀之照。七歲的孩童額頭頂着淤青,圓溜溜的大眼睛瞪視十七歲的賀狀元,帶着幾分警惕,抿着嘴巴不張口,直到肚皮下咕咕作響。
賀之照出身不高,然心存大志,自從識得這位六皇子可為明君,就盡心盡力為他籌謀,一同隐忍,多次失去升遷的機會。後來甚至假意疏遠六皇子,從權力中心的三省六部轉入國子監,數年光陰才成為國子監祭酒。李雲重極為信賴他,有時不免露出幼時撒嬌耍賴的小性子。
咕嚕嚕,咕嚕嚕,一陣悶響。兩道目光落在了何沖的肚子上。賀之照與李雲重面面相觑,都是頗為嫌棄。
何沖挑眉,揉了揉肚皮,嘆氣:“這不能怪我失禮啊殿下。我家夫人晚飯做得早,我自然吃得早,眼下早餓壞了。您看看賀大人這兒,沒個丫鬟上茶點,也沒個夫人給他備宵夜,貴客到了都沒東西吃。”
“在下平日都在國子監用膳,餓不着。”賀之照輕嗤,“國子監知味堂的飯菜,還是很可口的。”
李雲重笑道:“那倒是。你從各位大人手裏坑去了多少俸祿,本王還能不知道?知味堂的廚子,還有兩個是從本王府上搶去的呢!”
“殿下要記得,不可耽于飲食,才能成大事啊。”
“又胡說。”
“哪裏胡說了?你看你五皇兄,整天胡吃海喝,胖成什麽樣了?不等三皇子暗害他,他也要吃出一身病來把自己害死!”
五皇子天生肥壯,完全沒繼承胡貴妃妖媚的容貌身段,因此皇帝雖然極其寵愛胡貴妃,卻對五皇子不冷不熱,說不上多麽喜歡。偏偏皇後不受寵,皇後所生的三皇子模樣最肖似皇帝。皇帝為難于立太子,不能說沒有這個緣故的影響。
“哈!別提他!但凡他争氣一點兒,也不至于這麽多年都鬥不過三皇子!昨兒個宮門口我和幾位大臣可都看見了,他下馬車的時候,愣是踩破了腳踏,差點兒跌個跟頭,我們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可真難受……”
何沖性子開朗,說話時常沒有顧忌,好在他也知道場合輕重,加上平時沒少在三皇子和五皇子那裏受委屈,就連懦弱的大皇子有時也可以刁難他這堂堂上将軍,故而李雲重便放任他。
“……聽說你那國子監來了個竹竿似的年輕人,是什麽通州第一才子,還說瘦的太可憐,沒進國子監大門呢就暈倒了……”
賀之照擰眉頭,若不是礙着品階不如對方,非要給他一拳叫他閉上嘴巴:“你這包打聽的臭毛病怎的還沒改?”
何沖擠眉弄眼,嬉笑道:“我不包打聽,你哪能知道那麽多重要消息?行了,說說吧,那年輕人可是你親自抱進國子監的,眼下身體可好?能養胖了為我們所用嗎?”
李雲重端起茶杯,撇去浮上來的茶葉,喝了一口,茶水已涼,就放了回去,正襟危坐,望着賀之照,嘴角含笑,似在打趣。
賀之照哭笑不得,擺了擺手,道:“他又不是待宰的羊羔,什麽養胖不養胖的?那孩子姓林,名長照,取自‘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裏’,确是滿腹才華。”他忽的頓住,輕輕搖了搖頭,又道:“林長照秉性單純,只怕難敵朝中虎狼之輩,我也不好強求,只當他是個文墨知己罷了。”
“知己?”李雲重低聲喃喃,“世間難得一知己……先生何其幸運。”
賀之照看着他,但笑不語。
李雲重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麽,耳廓泛紅,辯解道:“本王可不是在抱怨——本王……心在天下,但求賢才,不求知己……”
“唉,說起來,殿下也不小了,皇後既提到四皇子的婚事,只怕也早為殿下的婚事做好了打算。”何沖道,“以屬下看,殿下還是早點兒尋個心上人,向皇上請旨賜婚,也好叫皇後知難而退。”
李雲重怔了片刻,轉頭向賀之照求主意。賀之照望着他,沉思良久,點了點頭。
何沖正要把京城權貴之家有适齡女兒的一一報出來,賀之照截住了他的話頭,無奈道:“已是四更天了,将軍不是餓得不行了麽?回去找嫂子煮飯吧!殿下勞累一天,也該歇着了。”
賀之照偶爾也會沒規沒矩的,他這樣趕着客人走,身為貴客的李雲重也不生氣,只是臨走前徑自去了賀之照內室,把他挂在床頭的一幅松照青山圖給拿走了,說是萬一出了門被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密探圍堵,拿着畫壇聖手賀之照的大作,別人也只會猜想這是堂堂六皇子強取豪奪而來。
“堂堂皇子大半夜跑到臣子家中打劫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