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了熱水分給大夥兒用。”那學子似乎姓張,憨頭憨腦的,笑呵呵說完,又去叫同房的人起床。

孟時涯在外風度翩然,素日在家都是極懶惰的,冬日起早更不必提。如今混在一堆勤學的書生當中,只覺得有趣。

然而想想林長照似乎做慣了這些,就忍不住心疼他。再想想他今日起早是為了去見賀之照,又忍不住心疼自己。

外頭豔陽當空,半絲風也沒有,穿得稍厚些,竟感覺不到初春寒意。孟時涯叫乘坐的馬車在京郊停了,給了馬夫碎銀子叫他原地等着,步行去了十裏坡。十裏坡恰如其名,地勢起伏錯落,離了官道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土路,兩側栽滿了杏樹。如今杏花綻放,引來文人學士頗多。

十裏坡倒也并非真的足十裏長,只是五六裏還是有的。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粉白雲朵般堆積成團的杏花樹。因為占地頗廣,倒也不見人潮,行上幾十丈遠能見到幾個人罷了。

孟時涯默默不語,自顧前行,不知不覺在十裏坡轉了一個多時辰。他知曉此舉實在幼稚可笑,但是按捺不住心頭的渴盼。他就是想見一見林長照,明知林長照在此處等的人不是他,他也寧願偷偷瞧一眼再回去。

到底還是叫他找到了。

杏花樹下,青草稀疏,一張不大的棉布鋪開,中間放着酒壺糕點果子之類,兩端的褥子上分別坐着林長照與賀之照。二人手執酒杯一飲而盡,相視而笑。林長照喝不慣酒,嗆了一下,賀之照坐起身子,伸手去拍他後背。賀之照身量頗高,擡手時觸碰到低矮花枝,粉白花瓣輕飄飄飛落,灑了他們一身,又引得二人對視,不約而同笑出了聲。

世人說相配的男女,愛用“才子佳人”一詞。這二人在一處,倒可以用“才子佳郎”來形容。

孟時涯悄悄退後,躲在斜坡下,借着杏花枝幹遮擋,坐在冰冷的土地上,雙手捧着額頭,久久未動。

那二人的說話聲傳了過來,不甚響亮,可能聽得真切。

林長照道:“賀大人,您是宏泰十三年的狀元,一朝成名天下知,怎麽會……”

“怎麽會一直留在這國子監做了祭酒一職?”賀之照朗聲笑了一陣,“是啊,宏泰十六年的狀元都已是堂堂二品官了,怎麽會有人入朝十年都不曾挪過位置?哎,不用覺得難為情,好些個學子都想問卻不敢問呢!”

停頓了少時,賀之照又笑道:“我自然志不在此,不過眼下,并不好與你說道,怕你惹禍上身……”

“莫非為立儲之事?傳聞賀大人少時野性難馴,潇灑不羁,學生想不到除了這個,還有什麽能讓您避諱。”

“……好啊,好啊,我這回倒碰上個敢說話的了!那你便說說,我是怎麽想的?”

“學生覺得,明主如好玉,千劈王鑿去頑石才能現身于世,當然急不得。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都值得等。”

孟時涯慢慢擡起頭,嘴角露出了笑意。他就知道,林長照非池中之物。

賀之照輕輕拍掌,由衷嘆息一聲,道:“長照啊長照,果然不負盛名……你心裏明白,我就無須多言。如今大周尚且安穩,我便做我悠閑自在的教書先生,也省得早早得罪小人,等到用我之時反而束手束腳。”

孟時涯側耳,過了許久才聽到林長照低笑,又聽他說道——“國子監人才濟濟,各州各府書院裏也俱是英才,賀大人将來有的是幫手。”

賀之照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傳來:“不錯……眼下已遇到不少,我更是放心啦。”

孟時涯聽到林長照發出一陣悅耳的笑聲,想着他前世也曾這般輕松自在過,心底便浮現出陣陣苦澀。他悄悄起身,下了坡離開,穿過橫斜交疊的花枝,漫無目的地走着,漸漸遠離了那談笑風生的二人。

他腦海裏一片空白,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意識到自己在找什麽。他在找前世的記憶裏,林長照瑟縮在寒風中等待他許久時所依靠的那株杏花樹。這其中的杏花樹何止百株,可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棵杏花樹的軀幹有多高,枝條都是如何伸展的,那棵樹下還有幾塊裸露的岩石。

冥冥之中天注定,竟然真的讓他找到了。

孟時涯眨了眨眼,勉強壓下淚意,整個身子蜷縮在杏花樹下,抱着臂膀,一動不動地坐了兩三個時辰,直到日暮漸沉,趕車的馬夫等不及來尋,到處喊“孟公子”。

起身離開那片地,孟時涯背着手往馬車走去。行了幾步回過頭,怔忡之間,仿佛看到了那個滿眼欣喜的少年站在杏花樹下,耳邊回蕩着少年的聲音——“潮音……”

“明見……”孟時涯低聲喃喃,“你可曾投胎轉世?你……你魂歸天際之時,心裏是否還怨恨我冷酷無情?我只是,只是愛得太遲啊……”

這一世,為何還是有點兒遲呢?

孟時涯坐在馬車裏,頭靠在馬車側壁上,滿面憔悴傷感。

有詩人大家曾言“杏花未肯無情思,何事行人最斷腸”,他幼時讀了,只覺得無病呻吟,不懂何謂斷腸之痛。眼下他懂了,卻寧可如幼時那般茫然無知,也省得這般糾結痛楚。

“哎唷!前面那是國子監賀大人的車駕吧?老朽認得!孟公子可要趕上前去打個招呼?”趕車的馬夫笑呵呵地回頭問了一句。

孟時涯沉默片刻,輕笑了一聲,道:“多謝大叔好意……還是不打擾他們了。”

“哦,好。也是。賀大人常常宴請博學之士,今日不知請了哪位大儒!哎呀,想想當年賀狀元金榜題名,走馬朱雀街,風流倜傥不知羨煞多少人!這麽多年了,他還年輕着,我等這糙漢都老啦……”

大叔知孟時涯這時候換了好脾氣,也不懼他,興致高昂地講起昔日賀之照,賀蘭煙公子如何如何恃才傲物,如何如何狂妄放肆,說起那折柳臺的老鸨祝盼兒怎的對他一見傾心,人老珠黃也不肯從良。

孟時涯記起了折柳臺的柳絮姑娘,想着這幾日找什麽借口去一趟折柳臺,把她贖出來。只是煙花之地人多口雜,他這邊把柳絮帶出來,那邊林長照恐怕就知道了,而且聽到的還不知是訛傳成何等模樣的消息。他先前說洗心革面,煙花之地總是不方便再去的,否則叫林長照疑心他人品,他縱使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

思緒間,馬車已經行駛在朱雀街上。朱雀街修的甚寬,往日再擁擠也總能容兩架馬車左右通行,這會兒華燈初上,卻硬生生堵在半路。

“怎麽了?”孟時涯掀開棉簾,問道。

趕車大叔跳下馬車,卷起了棉簾,搓了搓手,笑道:“沒甚大事,我看是哪家權貴子弟在醉生樓宴請,馬車一時沒能停好,堵住了街口。”

孟時涯想着國子監也就沒幾步的功夫,就把銀錢付了,叫趕車大叔回家用飯,自己則步行轉向了醉生樓。

他想着前世林長照最喜歡醉生樓的桃花醉魚,便打算點幾道菜帶回去。

鴻門宴

然而走到醉生樓門口,孟時涯就知道自己選錯了時機,來錯了地方。因為那所謂權貴子弟不是宴請朋友,而是将整座醉生樓包了下來。所謂權貴子弟不是別人,正是大周朝的幾位皇子。

大皇子英王李雲璟,三皇子忠王李雲琦,四皇子安王李雲翰,五皇子齊王李雲澤,還有六皇子李雲重。

跟在幾位皇子後面走進醉生樓的,是賀之照與林長照。

孟時涯思慮一番,正要轉身離開,被并肩走來的平南王和金吾衛上将軍堵住了路。擡頭再看,孟承業捋着胡子,笑呵呵地跟在平南王身後。

“賢侄這是要去哪裏啊?”平南王強忍着怒氣,皮笑肉不笑地捏住孟時涯肩頭,“許久不見,可是不認識老夫了?”

“哎,王爺說哪裏話?他又不是個眼瞎的,還能不認識平南王您啊!”孟承業緩緩上前,拉了孟時涯一把,拉得他踉跄一下幾乎摔倒。孟承業面上露出幾分怒容,輕聲呵斥道:“瞧瞧你,頭發亂糟糟的,又是去哪裏鬼混了?說是搬到國子監好好讀書,怎麽就來到了大街上亂跑?你沒見着幾位皇子的車駕?趕緊躲開,免得沖撞了貴人!”

孟時涯拱手随便一禮,低着頭就要走,那邊平南王還要攔,孟時涯身手矯健,不動聲色躲開了。

無奈還沒走出兩步遠,就聽到一個如洪鐘般的聲音喊道:“那不是孟尚書家的公子嘛!來人啊,去把孟公子也請來!”

孟時涯一面懊悔走得太慢,一面又慶幸能進去陪着林長照。不為別的,就因為不放心這個出聲叫住他的人,五皇子齊王李雲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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