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節
野嶺。
荻秋扯着嗓子喊了一聲少爺,不多時,孟時涯走出了杏林,大約是一無所獲,表情沉悶。
他們二人默不作聲地上馬,催馬前行,離開了十裏坡,離開了京城邺安,離開了魂牽夢萦之人。
這一路,算是風平浪靜。先皇洪武帝治下,匪患大減,新帝登基嚴懲惡賊,律法甚嚴,是以京城周遭向來平安無事。只是,邺安到通州,千裏迢迢,免不了風餐露宿,跋山涉水,一路辛勞是免不了的。
荻秋到底年幼,騎術平平,跑出了三百裏路就開始叫苦,恨不得收回前言,立刻回孟府享福去。
這天黃昏,左右趕不上客棧,孟時涯就選了個背風斜坡,點了篝火,獵了只野兔烤來吃。荻秋坐在地上,喝着涼水,連聲嘆氣,那神情仿佛是去赴死一般。
孟時涯覺得好笑,斜睨他一眼,道:“去通州,是你自己跟老爺請求跟着去的,怎麽,後悔啦?”
荻秋嘟着嘴,忍不住抱怨:“當然後悔啦!我以為少爺你是駕着馬車去,誰曾想你要騎馬!這幾天跑下來,我骨頭都要散架了!早知如此,我還不如……”
“行了,到了通州,有你享福的時候。廣安王府我就交給你當家了,宅子修好,買一些仆役,置幾間鋪子,你坐着只管使喚人、收銀子,比我在孟府還要威風,怎麽樣?”
“說來說去,還不是要我跟紀管家一樣,忙裏忙外……”
“你還不樂意?那不如你跟我去通州大營當個小兵?你這年紀也足夠了。”
“我不要!”
“怕死怕傷,就乖乖留在廣安王府,等你這個小管家變成了大管家,少爺我就給你尋一門好親事——”
荻秋聽了這話立刻拿手捂住耳朵,滿臉不高興地咕哝了一句“我不成親。”
孟時涯轉動着木棍上的烤兔,瞧了瞧他的臉色,想起了什麽,笑了一聲。随後,孟時涯收斂了笑容,不再打趣他,換做了平常與他談話的口吻,帶幾分威嚴又不失自幼相伴的親近。
孟時涯輕聲道:“荻秋,你也十五了,許多道理應該懂的……長照,林公子他是有大志向的人,他不能耽于兒女私情。再說……他已經心有所屬,你不若早早丢了這份心思……”
荻秋聞言,登時漲紅了臉,看向孟時涯,緊張地捏着袖口,結結巴巴地想要解釋他沒有對林長照起過心思,轉念一想孟時涯何等聰明的人物,只怕早把他那點兒心思看了個透,解釋反倒成了掩飾。
跟了孟時涯這麽多年,荻秋也早學會了察言觀色,知道自家少爺對林公子格外不同,只怕用情極深。他一個小小的書童如何能跟邺安四公子之首這樣的大人物相提并論呢?
更何況,荻秋不過是年幼懵懂,初識情滋味,并未深陷下去。自從之前落雪時孟時涯有意無意地提醒他,林公子大約已經與賀大人約定了終身,荻秋哭了一場,這份兒心思也就淡了。
主仆二人在異鄉的夜裏提起了這茬,索性攤開來說明了。荻秋紅着臉,只說自己早就對林公子不再抱有癡念。
“倒是少爺您,對林公子掏心掏肺的,卻不見您對他袒露心意,也不知是為什麽。”荻秋嘆氣,用力咬了一口兔肉,發洩心頭混亂的情緒。
孟時涯怔住,苦笑了一下:“為什麽……想來是怕,說了連摯友都做不成。”
荻秋嘴裏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說道:“怎麽會……我覺得……林大哥對少爺您,不比對賀大人差……或許……”
聽了這話,孟時涯望着篝火中躍動的火焰,眼眸裏漸漸多了溫暖,但很快的,又化作了一潭死水。他搖了搖頭,把這種蠱惑心思的想法從腦海裏甩了出去。
林長照對他,與對賀之照一般麽?
自然是不同的。林長照對他親近,那是把他當做知己至交的禮節。但凡林長照遇到困難,有了心事,都會去尋賀之照相助;但凡賀之照生了病受了傷,抑或與新帝意見相左挨了責罵,林長照都會心神難安。林長照對人,也是分親疏的。
如今,說起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呢?
此去通州,少則兩年,只怕這期間,林長照與賀之照早成了好事。賀之照縱然對林長照無意,也不會負了他,至少二人朝夕相處,也算得一對神仙眷侶。
吃飽喝足,靠着篝火,裹着薄毯子,主仆二人準備睡下了。孟時涯自從重生醒來,難得有安眠,這一晚也是久久不能入睡。他側着身子望着篝火,一遍又一遍回憶前世裏林長照對他露出笑容的情景,魔怔了似的。
荻秋向來挨枕頭就能睡得昏天暗地,也不知是不是沒了高枕軟卧,實在睡不着,一個勁地翻來覆去。
孟時涯無奈地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荻秋看向孟時涯,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答話:“少爺……怎樣才算是動了情?”
孟時涯不由得笑出了聲:“你此前不是對林公子動過情麽?這麽快就忘了?”
荻秋臊得兩頰紅起來,抱怨道:“少爺就別取笑我了!我年少不懂事,只是覺得林公子格外親近罷了……我就是,就是……早晚會長大,遇到那麽一個人……”
“若是你時時刻刻不願與他分離,盼他身邊只有一個你,可為了他好,你寧可遠走高飛再也不與他相見,這便是動了情。”
“……那少爺您,離開京城也是為了林公子好麽?”
許久之後,林間才響起孟時涯輕輕的一聲嘆息——“是啊……”
都是為保他一世富足安樂,為助他心想事成,為幫他成就心中大業,便是相隔千裏,便是此生再也難相見,也要忍着這份思念,無怨無悔。
主仆二人縱馬疾馳半月有餘,臨近邊疆之地時歷盡了艱難。從馬背摔下來過,斷過糧缺過水,淋過大雨吹過寒風,中途還曾遇到一夥山賊,等孟時涯一人掃平了山賊老窩,也傷得不輕。眼看就要到通州了,連人帶馬陷進了玉龍灘的漩渦,差點兒丢了性命。
風塵仆仆到了通州城,原本離開邺安時的貴公子和機靈的書童,變成了落魄的江湖人士和髒兮兮的仆役。
孟時涯不願這般模樣直接住進廣安王府裏,索性在通州城歇了一晚,洗漱完畢,又是俊朗潇灑的男兒。
祭拜
第二日一大早,孟時涯就去尋來了廣安王舊部下,如今在通州城經商的一位叔叔,一道重開了廣安王府。在王府裏坐了片刻,把荻秋托付給這位世叔指教,孟時涯就直奔通州大營而去了。
通州城離軍營尚有五十裏路,中間隔着栾江,因栾江多年前曾發水災,兩岸多荒蕪,只見林木荒草不見人煙。
越過栾江,連山已經很近了。連山高達千丈,連綿起伏,山勢陡峭,山上郁郁蔥蔥,山下也多林木長蒿。
廣安王李珹和兩個兒子李煥、李熾的墓就建在其中一處土坡的林木之間,正對着通州大營,大周朝連山邊關的方向。
孟時涯将駿馬拴在山坡下,提着香燭紙錢徒步到了山坡頂,祭拜為大周慷慨赴死的外祖父和兩個舅舅。廣安王和兩個兒子死去多年,但他們的墳墓并不見雜草,墓碑也是幹幹淨淨的,想來他昔日的部下将士年年來祭拜探望。
擺放好供品香燭,孟時涯雙膝跪地,默默燃燒紙錢。
午時的陽光灑在墓碑上,是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這讓他沉重的心情多了份慰藉。外祖父從少年兵卒成為大周的骠騎大将軍,舅舅們也是馬背上奔勞刀口舔血大半生,邊關多禍亂,朝政偶爾也波及到廣安王府,是以他們故去才得了安寧。
孟時涯自幼在京城長大,難得到通州來幾回。可是在他心目中,外祖父和舅舅遠比父親孟承業更值得親近。母親去世後,孟時涯曾想留在通州,奈何外祖父與舅舅們戰場脫不開身,不放心他一人留在廣安王府,這便成了孟時涯前世今生一大憾事。
孟時涯曾想,要是當年他執意留在通州,會不會有不同的命運?
也許外祖父念着孫兒年幼,舅舅們牽挂外甥,不那麽拼命,廣安王府不至于後繼無人?
也許他會在通州學堂遇見林長照,而不是李恒、餘正那些個纨绔子弟,他與林長照能從知己,終成眷屬?
到底,都只是空想。
“外公,舅舅,莫要笑潮音兒女情長英雄志短。前世,只怪我放浪形骸,以至于跟明見錯過,抱憾而死。這輩子,卻又失了良機,不能與他長相守。我生來沒什麽志向,其一便是護着明見,好叫他得償所願,安享太平。其二便是繼承外公與舅舅遺志,為我大周守護邊塞。不僅如此,潮音還要為大周開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