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也讓人食指大動,他不想浪費她的心意,拿起筷子吃起來,想起母親,又覺得有點心煩。

下午他和夏辛春商量晚上去哪裏吃飯,她照例沒有意見,只是幾次偷偷瞥他,仿佛有話要說,他被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弄得好笑,還有點莫名心驚,正準備問,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電話,他放開她的手,走到門邊接聽。

周母打電話提醒他今天是周四,要早點回家吃晚飯,他看一眼不遠處安靜坐着的辛春,推說晚上有事不回去了,母親嘆氣,直說自己這段時間總是頭疼,希望他陪她去醫院看看,他當然不能再拒絕,點頭答應下來。

本以為母親是真的病了,開車趕回家,卻看到溫芊如正坐在自家客廳沙發上,和母親相談甚歡,周父一貫嚴肅的臉上也挂着笑容。

周母摟着溫芊如,沖兒子招手:“遠行,你可算回來了,芊如都等了老大一會兒了。”

周遠行緘默,心裏一沉,看向溫芊如,她也回看他,目光坦然大方,沒一點躲避。

周母見他不動,嗔道:“你這孩子,還站着幹嘛,快過來。”

他走過去,并沒坐下,只看着母親:“媽,你不是頭疼嗎?我送你去醫院。”

周母咳嗽一聲,笑道:“還不是因為你老不回來,我才頭疼的,這不一見到你,媽就好了,不用去醫院。”

溫芊如也笑了:“是啊,聽阿姨說,你以前每個星期都回來兩次,這次連着半個月都沒回家了,阿姨是太想你了。”

周父收斂了笑,也看着兒子,略帶訓斥地說:“一點沒個正經樣,這麽久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外頭胡混什麽。”

“行了,回來就行,別老是臭着一張臉,”周母插言道,“晚上你和芊如在家吃飯,媽今天特意買了好多菜。”

溫芊如笑容溫柔,略帶羞怯的目光頻頻投注在周遠行身上,同時說:“阿姨,不用了,我就是想來看看您和叔叔,一會兒就走。”

“那怎麽行?一定要留下來,吃完飯剛好讓遠行送你回去。”

周遠行原本并不讨厭溫芊如,可眼下對她不打招呼就登門直接找上父母也有點反感了。他看一眼手機:“我還有急事,不能吃晚飯了,你要是現在跟我一起走,我就送你回去,你要是想留下來吃晚飯,到時候你自己叫車回去,或者叫魏旭來接你也行。”

他轉身往門外走,周父順手拿起桌上一個蘋果往他身上砸過去,他皺眉,回過身,周父牙關咬地緊緊的,臉色十分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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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現在走,就一輩子別再回來!”

他忍着背上的疼痛,壓着聲說:“您有必要這樣嗎?我确實有急事。”

周母走過去,心疼地摸他的背,瞪着丈夫:“你下手這麽狠做什麽?兒子不是你生的嗎?有話不能好好說,偏要暴力解決,哪有一點做人爸爸的樣子?”

周父氣極,指着周遠行說道:“就你慣着他,你看看他現在成什麽樣子了?一點不把我們兩個人放在眼裏。”

周母還要說什麽,溫芊如勸道:“叔叔阿姨,你們別生氣,都是我的錯,是我唐突了,我不該貿然就這麽過來,應該先跟遠行商量好以後再過來的。”她轉向周遠行,目光懇切,祈求道,“遠行,你別生氣,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上次魏旭來看叔叔阿姨的時候,剛好帶我一起過來了,我确實很喜歡叔叔阿姨,今天沒事,這才臨時跑過來陪阿姨聊聊天,沒有別的意思,我馬上就走。”

周母拉住她:“芊如,你可真是傻孩子,遠行一向跟他爸爸合不來,不關你的事,你不用自責。”

溫芊如擡頭看着周遠行,他的神情已經有點兒不耐煩了,好在語氣還算溫和,對母親說自己确實有事不能在家吃晚飯了。

周母看看這位,又看看那位,只好無奈地嘆一口氣:“你要是忙就先走吧。”

周父頭一偏,誰也不看,顯然氣地不輕。周遠行對父親的态度無可奈何,大概猜到一點父親的心思,只是礙于溫芊如在場,他不好解釋,聽母親唠叨幾句以後,便直接走了。

眼看他已經走出大門,還在屋裏的溫芊如忙拿上包,匆匆跟周父周母告別以後,追了上去。

周遠行壓着心裏的煩躁,等她上車系好安全帶,問清楚她家的地址,就再不出聲了。

溫芊如打破沉默:“遠行,你不要誤會。”

“我誤會什麽了?”

“我去你家,只是因為上次阿姨說她很寂寞,沒人陪她說話,我今天才自作主張去陪她聊天,沒有別的想法。”

他沉吟,并沒接話的打算。

“如果讓你生氣了,我向你道歉,對不起,不該瞞着你跑去你家,但我沒有惡意,請你相信我。”

車子進入市區,周遠行情緒平靜很多,等紅燈的時候,他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一眼:“我是不是還要感激你的體貼?”

溫芊如低下頭:“你還是誤會我了,覺得我有別的企圖。你擔心我把你跟辛春的事情告訴叔叔阿姨,他們會生氣,對嗎?你放心,你們的事我一個字也沒說。”

“你的企圖?抱歉,你的企圖不在我關心的範圍之內,至于我跟辛春的事,那是事實,我父母知不知道都不會改變什麽。”

“這麽說,你跟辛春,你們是要結婚的?”

周遠行笑了:“我一直很欣賞你的聰明,談戀愛當然是要結婚,不然談什麽戀愛?不過,你該關心的人應該是魏旭吧,他個性放蕩不羁,你該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而不是放在閑雜人等我的身上。這是我作為魏旭的朋友,給你的一點勸告。”

溫芊如咬唇,姣好的面孔上露出苦澀:“你一直以為我喜歡魏旭?”

紅燈過去,車子重新彙入車流,他沒有回答,她苦笑:“我跟魏旭沒什麽,我喜歡的人也不是他,我喜歡的人是......”

他厲聲打斷她:“溫小*姐,很抱歉,我已經有了女朋友,不打算傾聽除她以外別的女人的心事,對于我來說,你是魏旭的朋友,我自然尊重你,你去看我父母,我感謝你的心意,不過請別再繼續了,讓他們起誤會,對大家都不好。最重要的是,我不希望辛春誤會什麽。”

溫芊如眼中有了濕意,好半天沒說話,直到車停下,周遠行也沒再多說一句,她狠狠咬着嘴唇,撫一下長發,擡起頭笑了:“看到你和辛春感情這麽好,我也為你們高興,希望你們之間的感情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不過哪怕惹你厭惡,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有時候我們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有時候你覺得自己很了解一個人,也許直到最後,才會發現根本不認識他。”

說這番話的時候,她依舊看着他,但他目視前方,面無表情,這個拒絕的姿态再一次刺痛她。沒等到他的回應,她推開門下車,頭也不回地走進小區。

周遠行重重往後一靠,拿出一根煙在鼻尖嗅了嗅,卻沒有點燃。忍住打電話給魏旭狠狠罵他一頓的沖動,想起辛春還在酒吧等着自己,耽誤下去不好,于是他收斂了情緒,驅車趕回去。

然而他磨磨蹭蹭吃完晚飯,又過了大半個小時,夏辛春才姍姍而歸。

與下午不同,她穿着白色波點長袖絲質襯衫和緊身牛仔褲,腳上一雙銀色坡跟涼鞋,頭發沒像平時一樣紮成馬尾,而是披散在肩頭,神态平靜,面容溫和,頗有幾絲女人味。

他心念一動,走過去摟住她,沒好氣地說:“我嚴重懷疑你是不是真地去見了酒媚。”

也許是因為回來地急,她的臉頰還透着粉紅:“為什麽這麽說?”

“你今天打扮地這麽好看,天知道是不是去見了什麽男人?”

她撲哧一笑:“你別取笑我了,我真地去見了酒媚,下午你不在,我有點無聊,就找她聊聊天而已,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打電話給她,你自己來問她。”

他不語,她無奈地取出手機,準備撥電話,他伸手奪過,輕輕捏一下她的臉,好笑地說:“開個玩笑,你還真當真了。有我這麽優秀的男朋友,你怎麽可能還去見別的男人?我周遠行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她被他的自戀弄得哭笑不得:“你簡直讓我無話可說。”

“那這麽說的話,”他湊近她的耳朵,“你這是特地打扮給我看的?”

她臉更紅了,他不忍心再逗她,轉身拿起吧臺上的玫瑰花,捧到她面前,清了清嗓子,故作嚴肅:“不許說不喜歡。”

夏辛春臉上劃過一抹驚訝,愣愣地接過來,喃喃道:“這……會不會太庸俗了?”

他無言以對,撫額笑了:“你還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哪有女人收到花是你這種反應?算了,你第一次收到花,難免激動,我自動理解為你太高興,才會詞不達意好了。”

她抱着花,低下頭深深地聞了一下,然後擡頭對他微笑:“謝謝你,我很喜歡。”

他雙臂抱胸,濃眉一挑:“喜歡的話,你是不是也該有所表示?”

她眼珠亂轉,似乎在認真思索如何表示。他耐心等着,她盯着他的臉,之後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踮起腳飛快地吻了他。

這個蜻蜓點水的吻掃過他的嘴唇,有一種麻麻的觸感,心好似被誰蟄了一下。夏辛春直直注視着他,粉粉的臉頰配上無辜的眼神,簡直有叫人犯罪的沖動。他克制着,撫摸自己的嘴唇,等內心那陣洶湧過去,牽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帶着她上樓到自己房間。

夏辛春站在門口,遲疑着問:“你帶我來你房間做什麽?”

“你說呢?”他微笑地看着她,作出請的手勢。

她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去,他臉上笑意不減,在她身後關上門,趁她打量他的房間時,突然從身後緊緊抱住她,她一僵,再不敢有動作。

“你膽子還真大,居然跟我一起進來了,不怕我圖謀不軌嗎?”

“是你要帶我進來的,那我現在可以出去了嗎?”

“哦?你甘心就這麽出去,我記得上一次,你好像闖進我的房間,在我的面前......”

她扭過身體,擡手捂住他的嘴,表情十分懊惱:“你能不能忘記那件事?”

他搖頭,向後一仰,避開她的手:“你可是第一個進我房間的女人,印象太深刻,我想忘也忘不掉。”

她後悔不疊:“那你假裝忘記,好不好?”

他憋笑,看她滿臉不自在的樣子,心情反而更好了,他想,自己什麽時候這樣幼稚了?在她扭動身體想要掙脫他之前,忙老老實實地放開她:“好啦,我不提了,你也別太在意,反正我們已經在一起了,那都不算什麽。”

他領她坐到窗邊的單人沙發上,從床頭櫃抽屜裏取出一個首飾盒遞給她:“這才是真正的七夕節禮物,打開來看看。”

她接過去,裏面是一個玉手镯,色澤柔美,玲珑剔透,做工精良,不用猜便知道必定價格不菲。

她合上蓋子,送回他手中:“謝謝你為我準備了禮物,可是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而且我都沒為你準備禮物。”

“一個手镯而已,沒那麽貴重,我是你男朋友,七夕這樣特別的日子,不送你禮物,說出去別人都要笑話我,你得考慮你男人的面子問題。”

不容她拒絕,他取出手镯給她戴上,對着頂燈欣賞,露出贊賞的表情:“很好看,很适合你,本來我想買項鏈的,咨詢了秦悅,她說還是送玉手镯更好。”

她凝視手腕,仍然遲疑:“這是她幫你選的?”

“我在這方面沒經驗,她是女孩子,要更了解一些,不得不說,她眼光還是很不錯的,這個手镯很襯你,你戴着很漂亮。”

她一頓,問道:“秦悅還好嗎?她和彭良後來怎麽樣了?”

“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應該沒在一起了,要是在一起了,她肯定會跟我提到彭良,可是我碰到她幾次,試圖提起彭良,她都叉開話題避而不談,以前她可是經常提到彭良的。”

她将對話轉回到手镯上:“我還是覺得這個太貴重了,不能收下。你看,我都沒為你準備禮物。”

他假裝傷心:“這說明你心裏根本沒有我。”

“不是的,”她搖頭,“我只是覺得每一天其實都差不多,哪怕是節日,好像也沒必要用特別的儀式來紀念。你看起來不大像是會在意節日的人,我沒想到你會為我準備禮物。”

“所以你就理所當然地,也沒為我準備點什麽?”見她低頭,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擡頭看着他,“如果和你在一起的是你初中時動心的那個人,你是不是早就迫不及待提前準備了?”

她眼睛瞪得圓圓的,顯然十分意外他這個突兀的問題:“你不會在吃他的醋吧?”

他冷哼:“我這不是吃醋,我是在分析。”

“沒必要,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拿來比較沒什麽意義,”她停頓一下,視線移向窗外的夜色,過了好一會兒才轉回頭,盯着他的眼睛,“我……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他當然并沒真地生氣,看她正色的模樣,笑道:“說吧,我洗耳恭聽。”

她卻沒有立即開口,只是無聲看着他,他疑惑:“到底什麽事?”

她站起身,關上窗戶,将敞開的一半窗簾拉好,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以後,她站到他面前,開始動手解自己的襯衫扣子。

周遠行錯愕,大腦轟的一聲,一片空白。解到第三顆,他隐約看到她胸衣的顏色,不是紅色,而是黑色,這個畫面讓他心跳加快。他沒想到她竟會再一次在自己面前寬衣解帶,一時恍惚,忘了阻止,等他回神,她的襯衫已經全部脫下。

他不自覺吞了口口水。

“辛春……”

她臉色通紅,不過并無退縮,慢慢轉動身體,将右側腰腹展露給他看:“我騙了你,這不是做手術留下的。”

她凝視那道扭曲的疤痕:“我大學畢業那年去W市找工作被騙,到了地方以後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一家公司,而是非法販賣人體器官的地下黑市。我抵抗,可是沒有用,後來他們給我打了麻藥,我失去了知覺,等我醒來,才知道他們摘了我右邊的腎賣掉了。傷口持續感染,我求饒,可是那些人都不放我走,把我關在一個小房子裏,讓我吃藥丸,給我輸液,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活下來的,但是......”她看着他,“幾個月以後,我活下來了。”

周遠行聽得心驚肉跳,不由自主伸手撫摸那條猙獰的疤痕,大腦失去思考能力,完全說不出話來。

辛春捉住他的手:“其實我算很幸運了,他們給我留了一個腎,我才能揀回這條命,當時有幾個女孩子兩個腎都被摘了,直接就那麽死了。我好了以後,他們見我比較聽話,就留下我,讓我加入他們的勾當再去騙別人,威脅我說,如果我反抗,或者有去告發他們的想法,他們會拿走我另一顆腎,徹底要了我的命。我很害怕,嘗試逃跑,好幾次都被發現給抓回去了。”

她陷入某段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回憶之中,又過了一會兒,繼續道:“也許是老天眷顧我吧,終于有一天,我成功逃了出來。”

他用手指摩挲她的腰腹,一言不發。

“周遠行?”

他的手開始顫抖,擡頭看着她,輕聲問道:“還疼嗎?”

“不疼了。”

周遠行仿佛有溺水之感,想呼救,卻發不出聲音。他看着那條疤痕,根本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她經歷過的事情。

“真的不疼了,”她拿起襯衣,“我想早點告訴你的,可是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這是真的,你聽起來大概也會以為是天方夜譚,所以一直不知道怎麽開口。可是既然跟你在一起了,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這件事。如果你在意我身體的殘缺,沒關系,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我不會有任何怨言。”

她抖開衣服想穿上,他突然用力,将她拉入懷裏,雙臂牢牢圈住她的腰,頭埋在她的肩頭上。這個擁抱的力度太大,讓她有了疼痛感,幾乎沒法呼吸,可她沒有掙紮,只是默默任他抱着。過了一會兒,她感覺有濕意沿着肩膀向下,滾落到那道無法消失的傷疤上,接着順流而下,帶着灼人的溫度沒入他臂彎之中。

☆、5-2

夏辛春最後還是收下了這個玉镯,但是沒有佩戴在身上,而是妥帖收進首飾盒,放在枕頭之下,只在每天晚上臨睡前會拿出來對着燈光細細打量,晶瑩的光澤總是能讓她生出恍惚感來,進而周遠行抱着她無聲流淚的場面便再次浮現于眼前,讓她幾乎想後悔自己的坦白,然而掙紮了那麽久,她知道自己早就應該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周遠行并沒有因為她那段慘烈的過去而疏遠她,那晚以後,他只字不提那一段記憶,大多數時候表面上仍是一副拽拽的模樣,但是對她越發關心,有時甚至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讓她很有點兒招架不了的感覺。

見她手腕空空,他擋住她上樓的步子,微微俯身問她:“是不是手镯不好看,你不喜歡?”

她搖頭:“很漂亮,我沒有不喜歡。”

“沒有不喜歡……”他半眯起眼睛,遲疑着問,“那就是……沒有很喜歡?也就是沒那麽喜歡,要不我帶你再去挑一個你喜歡的?”

她連忙擺手:“不是的,我很喜歡,只是它太貴重了,我戴着它做清潔,怕磕壞了,戴着它出門買菜,怕弄丢了,還是收着比較好。”

他嘆口氣:“真是傻姑娘,手镯就是要用來戴的,別擔心那麽多,它沒那麽脆弱。都說玉能養人,你這麽瘦,說不定戴着戴着氣色什麽的都好了。”

“可是.....”

“打住,”他皺眉,“不許說不要,我周遠行送出去的東西,我不信你會讓它磕了碰了丢了。這點自信我還是不缺的。”

她無可奈何,只好答應清閑下來的時候會佩戴,他雖然還是有一點不滿她的不配合,也深知她已經作出了讓步,只能先妥協,但總會想着法兒的送各種東西給她。今天是會讓人增添女人味的香水,明天是會提亮膚色讓人容光煥發的護膚品,後天是能補血益氣的各種補品......最讓她震驚的是他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地早起,變着花樣為她準備各式營養早餐,十分嚴肅并且不容馬虎地監督她吃完,她從沒試過在如此“炙熱”的目光中吃東西,更何況盯着她的人還是曾經一度高高在上的他,好笑之餘,不免尴尬無措,受到一個星期的嚴密監視後,她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奔潰了。

“周遠行,我不是豬,你做的太多了,我真的吃不了這麽多。”她戳着雞蛋殼抗議道。

“不許連名帶姓地叫我,”他敲她的頭,笑眯眯地說,“你要是不吃,明天我可要加量。”

她語塞,簡直欲哭無淚,想來想去,只好轉而打感情牌。放下筷子,清清嗓子,她聲音溫柔地開口。

“遠行,”話一出口,她的臉就火辣辣的,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麽滿含情誼地叫他的名字,“我知道你是在關心我,我很高興你沒有因為我的身體殘缺而離開我,我很感動,也知道你是真心對我好的,但是你不用太把那些事放在心裏,我既然選擇告訴你,就說明我已經釋懷了。”

他沉默,安靜地看着她,良久,他說:“可是我不能釋懷,辛春,至少暫時不能,我知道我無力改變過去,但至少從現在開始,我必須好好照顧你,不能再讓你受到傷害。”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眼裏流露的疼痛讓她有了窒息的感覺,她只覺得心髒一陣緊縮。

他忽然笑了,将筷子塞回她手裏:“你身材已經很好了,但是離前凸後翹還有那麽一點距離,所以現下的當務之急是要多吃飯,那樣該凸的地方才會凸,該翹的地方才會翹。”

前一秒她還因為他的話想哭,這一秒卻無話可說,忍住瞪他的沖動,她匆匆把臉埋進碗裏,平生第一次在心裏罵他流氓。

吃完早飯,他開車送她出去買菜。第一次被推上車時,她着實被他的“殷勤”驚到,尤其是在他大剌剌走在她身邊,和她讨論什麽樣的蔬菜和魚肉最新鮮,并且路人紛紛對他們,或者嚴格說來,對他行注目禮的時候,她恨不能就地找個裂縫鑽進去,再也不要出來。她一向不愛出風頭,自知自己長相不難看,但并沒有好到讓人頻頻注目的程度,和周遠行出色的外貌相比,更顯得她姿色平庸,毫無讨喜之處,怎麽看都是她高攀了。

每當她悄悄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他像是能感覺到她的心情和意圖,會重新靠近她,同時接過她的菜籃子,擡手摟住她的肩膀。

她的不自在只持續了幾天,漸漸地,她便習慣了和他并肩走路,也能坦然目視前方,在周遠行對挑菜貢獻意見時,笑着附和他的意見。

偶爾她會懷疑自己這份坦然來得有幾分卑劣,自覺自己骨子裏恐怕也是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不過下一秒就會自我否認,說服自己應該适應改變,學着接受與他更進一步的靠近,學着與他親密。畢竟和吃飯時他的凝視比起來,陌生人的眼光來得太沒有殺傷力了。

兩人一路說笑滿載而歸,進酒吧前,周遠行停下腳步。

“辛春,晚點兒來我房裏,我有事跟你說。”

她也停下,疑惑道:“什麽事?”

他挑眉一笑:“這麽着急想知道啊?”

“……”

見她吃癟,他大笑,語氣一本正經:“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覺得你應該更加了解我一點。”

她一愣,瞪大眼睛,下意識往旁邊挪兩步,差點跌下臺階,還好被他及時摟住了腰,掌下柔軟的觸感讓他禁不住再用了幾分力道握緊,她的臉一下變得通紅。

“你,你先放開我。”

他露出不解的表情,幾秒鐘後,似恍然大悟般,戲谑地對着她的耳朵吹氣,用欠揍的語調輕聲問:“你是不是在想一些限制級的東西?”

她想也沒想地反駁:“我沒有。”

“真沒有?沒有的話,你的臉為什麽這麽紅?”

他伸手去觸碰她的臉頰,她躲開。

“你能不能,能不能正常一點,這是在外面,人來人往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頭也側到另一邊,拒絕與他對視。他笑地更加明朗,本以為他要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他卻十分好說話地松開手,拎着菜籃子進門往廚房走,走到一半,手機響了,一看屏幕,他頓時收斂了笑。

她湊過去,不待她看清來電人姓名,他稍微側身,把菜籃遞給她,然後揚起手機頗有點無奈地笑了:“唉,做老板真不容易,供應商一天到晚手機轟炸我,我去接個電話。”

看着他上二樓,消失在視線內,她心裏劃過一種奇怪的感覺。

周遠行剛才是在掩飾什麽嗎?打電話來的真的是供應商嗎?如果真的是的話,他為什麽不能當着她的面接聽呢?

她被門口冷不防響起的推門聲驚醒,意識到自己居然在揣度周遠行的心思,跟一般女人一樣變得多疑,不禁自嘲地想,到底還是不能免俗地患了戀愛女人患得患失愛猜忌的通病。

她把買好的東西放進廚房,再出來,只見許久沒見的齊昀正站在酒吧中央四處張望,她怔住,他也看到了她,摸着頭笑着走向她。

“你好,你應該記得我吧?”他不大确定地問。

她也笑了:“齊昀。”

齊昀繼續傻笑,一時沒有再說什麽。

夏辛春想到什麽,蹙眉問:“別告訴我你這是在逃課。”

他尴尬地看向別處,沒什麽說服力地否認:“不是......”

她當然不信:“你在H大上學吧?H大可是名校,你不怕我到你學校去告狀啊?”

他頭一偏,接話的口吻忽然變得十分孩子氣:“你想去就去吧,我一點兒都不害怕,最好他們把我開除,那就皆大歡喜了。”

她多少明白了,他不是無緣無故逃課,大概是在學校受到誰欺負了,心裏委屈才會翹課出走。她并不覺得他遇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但見他一臉委屈的樣子,只能忍着笑,問:“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

他低頭,她追問:“考試沒通過?挨老師和爸媽的罵了?”

他猛地擡頭,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麽,她笑:“原來真是因為考試沒通過呀?那就更要好好學習了,趕快回學校去。”

“不是考試沒過,我就是純粹想來喝酒。”

“不行,”夏辛春搖頭,“酒精不是什麽好東西,你還小,不能喝酒,對身體不好。”

“我不小了,我已經19歲了。”他不服氣。

她無語,笑了笑說:“好吧,你不小了。那麽大朋友,我們酒吧現在不是營業時間,你要是真想喝酒,請下午一點以後再過來。”

她擺出送客的姿态,他啞然,長長嘆口氣:“好吧,我承認我确實心情不大好,所以想來找你說說話,你不會真那麽狠心要趕我走吧。”

她被他可憐兮兮的眼神弄得哭笑不得,沒法兒真趕人走,只好客氣地讓他坐下,拿出一罐可樂放在他面前,然後坐到他對面,擺出一副打算認真傾聽的樣子。

“說吧。”

他猶猶豫豫,眼睛盯着可樂,久久不回答。

“你要是不說話,我可走啦。”

“別……”他別扭地撇撇嘴,“我跟我爸媽吵架了,準确地說,是他們又罵了我。”

他看着她:“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一點也不像個男人?”

她不置可否。

他更加失落:“也是,和他比,我的确只能算大男孩……”

她疑惑:“和誰比?”

他目光游移到她秀麗的臉上,嗫嚅着,回答:“沒誰。反正,我爸媽罵我是家常便飯了,但是這一次他們太過分了。”

她好笑:“天底下哪個兒女不挨父母的罵?很多人都挨打呢。”

“不是,你不知道,我爸媽其實是恨我的。別意外,”他苦笑,“其實我不是獨生子女,我還有一個雙胞胎弟弟,但是因為我的原因,害得爸媽失去了他,到現在也沒能找到他的......屍骨,害得他無法回家,所以爸媽才這樣恨我。”

她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他的笑容更加苦澀:“是不是開始讨厭我了?”

她愣愣地搖頭。

“別騙我了,我确實是個讨厭的人,自私,不知天高地厚,害地父母失去最心愛的兒子,沒有一點悔疚之心,還心懷不甘,總以為自己受到了不公。”

“你弟弟怎麽了?”

他喝一口可樂,眉頭糾結在一起:“能不能換成酒?啤酒也行。”

她不說話,直直看着他,他心裏發毛,悶悶地說:“可樂就可樂,你別這樣看着我,怪吓人的。”

她回神,勉強一笑:“你弟弟失蹤了?”

他點頭,又搖頭:“我跟我弟弟雖然是雙胞胎,但性格大不相同,我比較不受管束,在學校就是典型的那種問題學生,你知道的吧?就是搞小團體,沒事就跟別的學校的學生來點摩擦,躲在衛生間裏抽煙,不穿校服......但是我弟弟他跟我截然相反,他非常安靜,愛看書,愛學習,在學校是老師最愛的三好學生,成績拔尖,各種比賽都能拿到不錯的名次,爸媽尤其寵愛他,對他有求必應,對我呢?則是恨鐵不成鋼,打罵不管用,最後索性徹底放棄了我。”

她靜靜聽着。

“可是他們的放棄沒能讓我改邪歸正,我的叛逆反而愈演愈烈,最後差點鬧到被學校開除,不過老師念在我弟弟的面子上,對作為哥哥的同班同學的我網開一面,我才撐到初中畢業。那一年的暑假,爸媽為了獎勵弟弟考進本市最好高中的重點班,特意安排了去D市的旅行,順便把我也帶了過去。但是到了第三天的時候,媽媽忽然發燒,不能出行,爸爸便留在酒店照顧她,我就跟弟弟兩個人去酒店外不遠處的海灘,然後……”

她屏住呼吸,他停下,原本陽光的臉上神情變得陰郁,好半天才聲音略啞地繼續回憶。

“他跟我說他在書上看到D市有個地方特別好玩,叫我陪他一起去,我被說動了心,就同意了。我們上了公車,中間幾度輾轉,還換乘了兩三次,終于下車了。我們一邊走一邊問路,可始終沒能到他口中的那個地方,只能盲目地沿路走着。天慢慢轉黑,我們都有點害怕,打算原路返回,可是奔波了半天,我們又餓又累,走着走着都有點摸不清路的感覺,他一直靠路邊走着,不知怎麽地居然身體一歪跌了下去。”

他頓了頓,不無悲傷地說:“有那麽幾秒鐘,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等我回過神,我只看到他驚恐的臉飛快往下墜去,墜入黑暗,最後只剩一片沒有邊際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茫茫荒原。”

他的眼中淚水翻湧,聲音半是哽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接下來十幾個小時的,父母報了警,第二天淩晨警察找到了我,媽媽問我弟弟去哪了,我太害怕了,手腳完全不聽使喚,只能用手指指着望不到盡頭的曠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媽媽當時就暈倒了,當地警方派人下去搜救,可是一個月過去,始終杳無音訊,警察不得不宣布弟弟已經死亡。媽媽鬧過哭過,回到C市以後無數次又返回D市尋找,都沒有結果,最後只能忍痛接受失去兒子的現實。”

悶痛感襲來,夏辛春不期然聯想起在W市受盡折磨的日子,感覺胸口仿佛堵着一塊大石頭,壓得她無法呼吸。

他一口喝完剩下的可樂,抿抿嘴:“回家以後,父母同時忽略我,尤其媽媽,整個暑假沒有跟我說一句話,沒有看我一眼。我無數次地想,如果當時沒有答應弟弟,那麽一切就不會發生。後來我努力改變自己,戒掉所有惡習,認真學習,終于考上H大,爸媽對我的态度不像最初那麽冷淡了,所以我天真地想,一切都會過去的。可是今天早上,我跟他們打電話,因為意見不合争了幾句,媽媽竟然說,如果當年跌下去死掉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弟弟就好了。”

夏辛春看着他垂下去的腦袋和肩膀,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安慰他,而更讓她惶恐的是,一個不安的念頭在心底悄然升起,強烈到讓她想瑟縮。

她等着心中的異樣感過去,努力扯出一個微笑:“齊昀,不要一直內疚責怪自己,你弟弟......他是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跟你無關。”

他雙肩微微抖動,過了很久,才恢複平靜。之後兩個人各自陷入緘默,誰也沒再開口,直到周遠行下樓。

齊昀先回到現實之中,他站起來,沒跟周遠行打招呼,朝夏辛春遞出手機,只看着她:“謝謝你聽我說這些,我希望我們以後能做朋友,能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嗎?”

語氣頗有幾絲挑釁的味道,周遠行蹙眉,倒沒阻止夏辛春接下來輸入手機號和姓名的動作。

齊昀恢複之前略帶傻氣的笑容跟夏辛春道再見,她回應的微笑卻是木然的。齊昀走後,周遠行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沒好氣地捏捏夏辛春的臉:“當着我的面對着別人發呆,還給人留號碼,是不是皮癢了?”

她避開他的手,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他只是個孩子,沒什麽的。”

作者有話要說: 。。。。。。。

☆、5-3

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夏辛春着實有受寵若驚的感覺。自從知道她在C市以後,鄭海成并沒有像夏蘭一樣,對女兒表現出失而複得的喜悅感情,對她總是冷冷淡淡的,見了面只維持最基本的寒暄,就算談話,也只是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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