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定自覺出去另覓他處,絕對不會去當你們的電燈泡的。”
他笑了:“說什麽胡話,你哥我現在可是要啥有啥的黃金單身漢,才不會傻到去找個女人管束自己,你只管過來,那也是你的家。”
她被他的大言不慚逗樂了:“你就不怕我過去管束你?”
“你敢,”他故意兇巴巴得說道,但聲音充滿了愉悅,“不過這樣也挺好的,爸媽不用擔心你一個人在外吃苦,也不用擔心我瞞着他們偷偷交女朋友了。”
她再次想起之前電梯裏見過的那個年輕女子,忍着笑說:“你放心,你有任何風吹草動,我都能看出來,一定會對爸媽如實禀報。”
“夏辛春,你還是不是我親妹妹,不帶你這樣過河拆橋的!”
“你這麽緊張,看來是真有什麽了。”
“行了,不跟你扯了。這段時間公司事挺多的,這幾天估計沒法去接你了,不過國慶之前我一定抽時間去酒吧,你先把東西都收拾好。”
交代完以後,他準備挂電話,她叫住他:“哥......”
“怎麽了?”
她張開嘴,最後卻搖了搖頭:“沒事,就是......想對你說聲謝謝。”
“你什麽時候才能不這麽傻?”他沒好氣地說道,“我是你哥,你跟我說什麽謝謝,以後不許再說了,就算想說,也得給我忍住。”
挂了電話,她在夜色中站了一會兒,才回到酒吧。
這一晚酒吧的生意不錯,幾乎每桌都坐着客人,播放的爵士樂在不大的酒吧內輕輕流動,帶給人十分舒适的放松感覺,不遠處的吧臺後面是在跟客人說話的周遠行,也許是對方談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只見他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齒在淡紫色燈光的照耀下閃着光,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十一年前坐在她旁邊的那個男孩。
她失神站着,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在旁邊拍她的肩膀。
她側頭看過去,一個有點兒面熟的男人正一臉驚喜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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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春?”他顯得十分激動,“你是夏辛春!對不對?”
她遲疑着點頭:“你是”
“我是魯彬呀。”
她張了張嘴,在記憶中搜索,可是并沒想起這個人。
見她疑惑,他皺了皺眉,然後眼睛一亮:“就是小菡的表哥呀,想起來了沒有?你們當時都叫我魯濱遜的。”
小菡就是她初三時候的同桌,聽他這麽一提醒,她當然想起來了,盡管驚訝,不過還是馬上笑了起來:“想起來了,不好意思,很多年沒見過你了,一下子沒認出你來。”
魯彬擺手:“沒事,我的變化的确有點兒大,你沒認出來正常。”
不能怪夏辛春無禮,只是眼前的魯彬和當年的魯彬無論在神态還是體型上都有很大差別,記憶中的他個子不高,臉上布滿了青春痘,而且人瘦的不像話,每次她們去他學校,他都沒給過啥好臉色,惹得她每次在食堂吃飯,好像都跟搶了他飯食一樣,特別有罪惡感。十年不見,他的變化堪稱巨大,人發胖了很多,再沒了從前瘦瘦小小的機靈勁兒,圓滾滾的臉配上挺起的啤酒肚,讓夏辛春不得不驚嘆歲月的力量。
魯彬注意到她的目光,也并不介意,笑道:“每次小菡看到我,都要拍幾下我的肚子洩恨,老說我以前讀書時候對她小氣,肉都給自己留着,才會長這麽胖。”
她自然聯想起了同桌那股子鬧騰勁兒,不由笑了:“小菡現在怎麽樣?”
“她呀,還不是那樣,都當媽媽了,照樣活蹦亂跳的,”他冷不防靠近她,一轉話鋒,“我以前對你們倆還是很不錯的,對吧?”
她直覺他有什麽事,警惕地說:“那個......”
他打斷她:“感謝的話就不要說了,現在有一件事是你必須要幫我做的。”
她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沒有回答,他請她到他那一桌坐下,她這才注意到,他在跟一個女人喝酒,她不想打擾,正準備起身離開,把空間讓給他們,他驀地換了一副嚴肅口吻,面無表情地對對面正冷眼旁觀的女人開口道:“我沒騙你,這就是我喜歡的女孩子,你也能看得出來,你們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所以......”
他沒有說完剩下的話,夏辛春簡直想暈過去,早知道會被拉過來幫這種忙,她幹脆裝不認識他好了,不等她解釋,對面的女人站起來,将酒杯裏剩下的酒一飲而盡,她用手背擦一下嘴邊的酒漬,譏诮地笑了:“行,有你的,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嘛,老娘才不稀罕呢,回去照照鏡子吧,就你這樣的,倒貼我,我還不要呢。”
女人拿起風衣外套和皮包,氣沖沖地走了。夏辛春哭笑不得:“你不想跟人家女孩子在一起,就直說呀,幹嘛要把我扯進來,這下好了,她不得恨死我了。”
“我要是提前說,你也不可能答應我呀,”他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管怎麽說,謝謝你幫忙,你不知道,天天相親來相親去的,我都相郁悶了。”
她本以為他已經結婚:“原來剛才的女孩子是你的相親對象啊,可是......你怎麽會在酒吧跟人相親。”
在她的看法裏,相親場所不是咖啡店就是西餐廳,要不幹脆就在家裏,像他這樣來酒吧的倒是新鮮。
他聳了聳肩:“我是故意帶人來酒吧,好讓人覺得我是渣男,這樣別人就看不上我了。”
她不解:“你為什麽這麽排斥相親?剛才的女孩子挺漂亮的,看上去對你也不是沒有想法。”
“我就是怕她有想法才找你過來,”他嘆氣,表情好不失落,“你也聽到她剛才說的話,她看上的只是我的錢,根本不是我這個人。”
她被他財大氣粗的口氣結結實實給噎住了,愣愣地問:“你很有錢嗎?”
他大笑:“我就是随口說着玩,你還真當真呀。不說我了,來說說你吧,你這是在酒吧兼職?是不是在讀研究生?”
也許是因為自尊心作祟,她沒有否認,只模棱兩可地說:“這裏給的薪水很不錯。”
他點頭:“你比小菡懂事多了,也不知道我是造了什麽孽,上大學那會兒,她偏偏考到我隔壁學校,自己的零花錢都存着,一天到晚往我學校跑,蹭吃蹭喝,別說自己出去兼職掙錢了,搜刮我的時候能給我留點米飯錢,我就謝天謝地了。”
夏辛春忍俊不禁,能想象出同桌“欺淩”他的場面有多慘烈。
魯彬比過去健談許多,大約是在社會上有過歷練,言談舉止十分風趣幽默,縱然夏辛春性格內向,不愛與不熟的人接觸,也幾度因為他的話笑出聲。
聊到後來,他主動要她的號碼,她不好拒絕,只能依言報給他。他輸進手機裏,撥通她的電話:“這是我的號碼,以後有什麽事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找我。”
她從口袋裏取出手機,一只手橫空出現,奪去她的手機,她愕然擡頭,周遠行居高臨下目光炯炯地瞪着她,用老板那種特有的命令腔調對她說:“現在是工作時間,禁止任何私人性質的閑聊。”
他一眼掃過整個酒吧,她下意識順着他的視線也看了一圈,再回頭,發現他的眼神更加深邃也更加琢磨不透了。他眼皮跳動了一下,随即把她的手機塞進自己口袋:“酒吧這麽多客人等着點單,你不着急就算了,居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懶,想扣工資嗎?”
他從頭到尾板着臉,沒有看魯彬一眼,說完以後就邁着長腿悠哉悠哉地回吧臺裏面去了,她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意識到他估計是動怒了,不敢再閑坐,趕忙拿着托盤對魯彬匆匆欠身一笑:“你想喝什麽再叫我,我得去忙了。”留下滿臉驚奇的魯彬坐在原處發怔。
夏辛春沒有猜錯,周遠行的确是動怒了,而且氣得不輕,因為這天晚上,他甚至等不及她去洗澡,就把她連拖帶拽扯進他的房間,然後在她抗議的瞪視下,不管不顧地對她上下其手,她很快丢盔棄甲,連哭都覺得無力,只能任他去了......
洗完澡以後,他把她抱回到床上,咬着她的嘴唇,問:“夏辛春,還敢明目張膽地在我面前和別的男人談笑風生嗎?”她把頭一偏,不大高興地說:“我也沒幹什麽,就是碰到一個老同學而已......”
“老同學也不至于你笑得那麽開心,你跟我在一起這麽久,對我笑的次數屈指可數,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強迫你做我女朋友呢。”他的聲音很兇狠,可口吻卻是委屈的。
她心裏某個空落落的角落在這一時刻仿佛被什麽東西填滿了,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她抱住他,撫摸他光裸結實的背脊:“我錯了,以後我只對你一個男人笑,哦不,以後我只對你、對我哥,還有我爸三個男人笑,好不好?”
他把自己身體大半的重量壓在她身上,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于是繼續柔聲讨饒:“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發誓。”
他良久不動,臉埋在枕頭裏,不知道在想什麽,就在她受不住他的重量,想推開他時,他在她耳邊悶悶地咕哝了一句。
“你說什麽?”她問。
他沒有回答,翻身躺到她身側,深深吐氣,然後細心地給她蓋好被子:“沒什麽,快睡吧。”
室內恢複了安靜,漸漸地,只能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在枕邊若隐若現。她本來已經被折騰地精疲力竭,這時卻沒了睡意,周遠行剛剛的呢喃似乎還停留在耳畔,她的心被撩動地胡亂跳動,腦袋裏一團亂麻,理不清頭緒。
如果她沒有出現幻聽的話,那麽他剛剛說的應該是兩個字:別走。
☆、6-5
鄭海成從鄭辛遠那裏聽到夏辛春即将離開酒吧,找一份新工作,不由心情大好,馬上給她打了電話。
“你終于算是想明白了,”他在電話另一端難得地露出了微笑,“我一開始就讓你不要在酒吧待下去,畢竟是女孩子,在那樣複雜的環境裏,難免不受人欺負,勸你你還總是不聽。”
夏辛春不是不愧疚的,聽着父親溫和的聲音,第一次流露出來脆弱情緒:“對不起,爸爸,我可能還是太膽小了,害怕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生活出現改變,擔心自己适應不了。”
鄭海成喟嘆一聲:“你這孩子,我都不知道怎麽說你才好,明明回來了,卻不回家,我以前對你不夠關心,那是我的失職,你可以對我有怨言,可是你媽媽對你是百般疼愛的,有什麽事總得跟她說呀。”
“不,爸爸,你沒錯,錯的是我,是我太不懂事了,讓你跟媽媽,還有哥哥擔心受怕了這麽久......”
“別這麽說,”他嘆口氣,“是我沒能做到理解你,不管那兩年你去了哪裏,發生了什麽,你都有權利選擇不說,你媽媽說得對,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沒必要再提起,只要你回來了就好。”
她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在她的記憶中,父親用如此慈愛的口吻對她說話還是在她高中以前,自從被公司解雇以後,他人變得分外陰郁,對生活中的所有事情都表現地不耐煩,幾乎不對她說話,就算有什麽事要跟她說,也是用下命令的語氣,更別說敞開心懷大笑了。
“放心吧,爸爸,”她努力揚起嘴角,使勁眨幾下眼睛,不讓眼淚真地流下來,“以後我會好好規劃人生,不再做傻事。”
鄭海成換了話題:“真不想在你哥哥公司上班嗎?”
關于這一點,夏辛春一直不願意妥協,原因很簡單,她不想憑借哥哥的關系在公司得到一份輕松的工作,白白占據別人的位置,盡管她不認為自己優秀,可還是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一份真正适合的工作,這大概是她被現實打壓之後殘存的一點自尊心在作祟,支撐着她不要徹底迷失自我。
“他的公司沒有适合我的職位,涉及到的東西跟我大學學的專業根本不沾邊,我不能去給他添麻煩,他的同事要是知道我是他的妹妹,而且對公司的事情一竅不通,肯定會對他開後門讓我進公司有意見。”
鄭海成意外地沒再堅持:“服裝店店長呢?你覺得怎麽樣?”
“店長?”
“你姑媽很關心你,我跟她說了你的情況後,她說她剛好有個朋友是開服裝店的,因為生意好,現在正在籌備開二店,你要是想去的話,她可以帶你去見見她朋友,你這麽年輕,學東西快,很快就能上手的。”
夏辛春想也沒想地拒絕了:“算了,爸爸,當店長責任太大了,像我這樣沒經驗的去管理一個店,別人是不會放心的。”
“她跟你姑媽是關系不錯的朋友,你姑媽去說一說,應該問題不大的。”
“不用了,我連哥哥都不想依靠,更不會去依靠她。”
鄭海成對她強硬的态度感到十分驚訝:“辛春,你姑媽雖然和我們不親密,但好歹是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她也是希望你好。”
夏辛春意識到自己語氣過于生硬,怕父親多想,于是放輕了聲音:“不是這個意思,我找工作的事您暫時不要着急,我會試着投投簡歷,到時候要是實在找不着,再想別的辦法。”
鄭海成當然不再多說什麽,又叮囑了一些別的,便挂了電話。夏辛春的心情卻忽然沉重了,因為父親的關心帶來的一點歡喜此刻消失殆盡,沒有人知道,她歷盡千辛萬苦回到C市卻不敢踏足家門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姑媽。
她回避與姑媽碰面,偶爾回家吃頓飯,父母提起姑媽或者表哥王樂如何如何,她也盡量不去在意,并且從不參與議論,然而她的躲避卻擋不住姑媽的主動,周六上午,她接到陌生來電,原本不想接聽,可是打電話的人顯然極有耐心,一副她不接電話就誓不罷休的姿态,她無可奈何,只能在周遠行頻頻投過來詢問眼神的時候,走到一旁接聽。
電話一接通,鄭海珊的聲音便一字一字清晰地傳了過來:“辛春,我是姑媽,今天難得周六,你回來這麽久,我都沒機會跟你好好聊聊,剛好朋友介紹了一家冰粉店,味道很不錯,你過來嘗嘗。”
她不給夏辛春開口的機會,馬上報出一個地址,再三要求她一定要過去,挂了電話仍不放心,又發了短信寫清楚地址,生怕她跑錯了地方或者幹脆不去了。
夏辛春對姑媽的堅持十分無語,又覺得好笑,她竭力控制着,可笑聲還是從嘴邊溢出,周遠行注意到她神情不對勁,忙問:“怎麽了?誰的電話?”
她一摸額頭,仿佛想拂去煩惱一般:“沒事,是我姑媽,說要找我聊聊天。”
周遠行放了心:“這樣啊,約在哪裏?我這會兒沒靈感,寫不出來字,剛好送你過去。”
“不用了,你要是送我過去,她估計會吓到,我還是自己去吧。”
她坐出租車趕到約定地點,鄭海珊已經先一步等在那裏了,正坐在一樓離櫃臺最遠的角落位置。
這家冰粉店開在本市一所學費昂貴的私人高中旁邊,裝修走小清新文藝風格,因為味道不錯,店內空間寬敞,二樓沿街一側還專門設有小包廂,很受學生的歡迎,每天晚上九點半自習結束以後,就是店裏最忙的時候。現在這個時間點正是人們在家補眠的時刻,加上天氣一天天轉涼,吃冰粉的人相對少了,所以店裏幾乎沒有客人。
夏辛春徑直走到姑媽對面坐下,等着她開口。鄭海珊本來低着頭所有所思地在擺弄手機,擡頭見到她來了,立刻換了一副熱情面孔。
“辛春,這家店的冰粉做的很好吃,我剛剛路過,突然想起來好久沒跟你說說話了,于是就打電話叫你過來了,冰粉我已經點好了,你等一下。”
她招手叫來服務員,等冰粉端上了以後,先舀了一小勺送進嘴裏,吞下去以後,露出驚嘆的眼神:“味道還真是不錯,還有桂花在裏面,你也嘗嘗。”
夏辛春根本沒打算過來吃東西,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可是對面坐着的人是她的姑媽,而且看上去好像對某些她在意的事情一無所知,她不好直接走人,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別扭,她也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正如姑媽所說,有一股桂花的甜香味在唇齒間蔓延,口感确實不錯。
她再擡頭,鄭海珊臉上的笑容斂去了幾分:“在外面受苦了吧?看看你現在瘦得跟紙片一樣,臉上氣色也不好,平時要多注意身體呀,有營養的東西要多吃點。”
她點點頭,想說點什麽,可是舌頭卻跟打結了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鄭海珊似乎并沒注意到她興致不高,繼續說道:“你回來這麽久,也就上次你媽媽出院,在你家裏匆匆見過你一次,當時我很驚訝,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不知道跟你說什麽才算合适,也沒能好好關心你,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氣。”
夏辛春沒有直視她的眼睛,看着碗裏的冰粉,輕聲說:“沒有。”
“我記得你以前很活潑的,怎麽現在變得這麽安靜,在外面……”她長嘆一聲,“在外面的日子不好過吧,你不知道你不打招呼就離家出走,我跟你爸爸媽媽都急瘋了。”
“您聽誰說我離家出走的?”夏辛春忽然問。
鄭海珊頓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問問題,不過很快恢複了表情:“還有誰,當然是你爸媽了,再說了,你這麽大的姑娘雖然看起來什麽都懂,可總有任性的時候,實際上心理根本還沒有完全成熟,做事情難免會欠缺考慮,憑意氣用事,不過只要想通了回來了就好。”
夏辛春直覺不喜歡姑媽對自己的評價,聽着像是關切,但是卻讓她很不舒服。他們一家跟姑媽的關系一直以來都不算親近,住處離得遠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是因為她爸爸丢了工作以後終日消沉,和嫁給私企老板、每天過着光鮮亮麗生活的姑媽相比,差距之大不言而喻,哪怕是親兄妹,估計也害怕窮困潦倒的哥哥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找上門來求接濟,時間久了,關系自然越來越遠,後來索性連春節拜年都省了。
“對了,聽你爸爸說,你不願意去我那個朋友的店裏做事?是不是擔心工資不高?”
“沒有,我只是覺得不适合我,沒必要去摻合。”
鄭海珊笑了:“也是,你們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反正就業機會很多,你還年輕,不愁找不到工作。”
她說完這句話以後,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夏辛春實在坐不下去了,正要起身離開,鄭海珊又開了口:“我叫你出來,還有一件事想跟你說。”
她看一眼空蕩蕩的四周,然後低頭從包裏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再推到她手邊:“這裏面有兩萬塊錢,我知道你畢業以後沒掙到什麽錢,你一個姑娘家,總要給自己買買衣服、首飾和包之類的,錢不多,你先用着。”
夏辛春皺眉:“您這是什麽意思?”
鄭海珊稍微坐直身體,微微笑了:“我是你姑媽,是你的長輩,當然希望你能過得輕松一點,你只管收下,不要多想。這麽多年,我也沒能照顧到你什麽,以後你有啥困難,都可以來找我。”
“那麽王樂知道您給我這筆錢嗎?”
鄭海珊眼神晃動了一下:“這是我給你的,跟他有什麽可說的。我還約了朋友,馬上就要走了,這些錢你去銀行存好,有什麽需要,你再打電話給我。”
夏辛春閉上眼睛,臉上毫無表情:“您都知道了,是嗎?”
鄭海珊拿包的手不易察覺地抖動了一下,她重新坐下,聲音平靜地回答:“你的情況我都是從你爸爸那裏聽到的。”
“是嗎?”夏辛春冷笑,“以前我們家沒錢的時候,您從來沒想過拿錢救濟,當然了,這點我們從來沒有怨言,畢竟不是一家人。現在我哥哥辦公司了,我們家的經濟情況也不差了,根本不缺錢用,您單獨把我叫出來,說要給我兩萬塊錢,除了因為愧疚想用金錢彌補我,或者想收買我封住我的嘴,我實在想不出別的原因。”
“辛春,我想你應該誤會什麽了,不管怎麽說,我們都是有血緣關系的親人,我只是心疼你那幾年一個人在W市吃苦受累,想對你好一點兒。”
“您覺得我在誤會什麽?”她的口氣接近咄咄逼人了,可她沒法兒再讓自己保持冷靜,“況且您剛剛也說了,我只是任性玩離家出走,想明白了就會自己乖乖回家,可是有幾個人會莫名其妙地離家出走兩年不歸?您又是怎麽确定我一直在W市的?”
鄭海珊的嘴角慢慢垮下來:“你當年是去W市找工作失蹤的......”
夏辛春不客氣地打斷她:“失蹤……,那麽您應該知道我為什麽會失蹤吧?”
“我不知道。”
“沒事,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夏辛春狠狠地瞪着她,積壓在心中許久的怨恨如火山一般,在此刻全爆發了,“您的兒子王樂當年迷上賭博,輸了一千萬卻還不上錢,惹上了黑社會的人,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跟您要過這筆錢,但我猜,就算他說了,你們也不太可能一下子拿得出這個數額。那天晚上我接到他的電話,他主動告訴我他知道有個W市的大公司要招應屆畢業生,剛好他有認識的部門領導正在我住的賓館附近,叫我出去見他一面。”
鄭海珊面色灰敗,額上青筋直跳,夏辛春視若無睹,眼神越來越冰冷:“我怎麽也沒有想到,他這是要把我賣掉,至于下場……那可不是一般的痛苦,我失去的也遠不是你拿兩萬塊錢就能找回來的。”
“這種話無憑無據,你最好不要亂說,我能理解你大概經歷過不少失敗,所以才有了心理問題,你不要這些錢就算了,請不要污蔑你的表哥,他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是呀,我手上确實沒有證據,但并不代表別人手上沒有,總有一天,他會遭到懲罰,到時候我希望您還能拿兩萬塊錢過來說要補貼我的生活,”她嘲諷地笑,“啊不,兩萬塊怎麽夠呢?至少也要一千萬吧,怎麽說我也幫王樂免了那筆堵債,您說是吧?”
鄭海珊仍然堅持不知情,并為兒子的人品打保票,可是她目光躲閃,拿走裝有兩萬塊現金的信封時,甚至手一滑,紙幣全散落到地上,惹來店內其他人的集體注目。她匆匆拾起紙幣随便塞進包裏,頭也不回地走了。
夏辛春冷漠地看着她手忙腳亂,等她離開以後,重新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吃完剩下的冰粉,然後到櫃臺結賬。
接下來的時間,她表現地跟平常一樣,認真做事,哪怕跟周遠行同處一室,臉上也維持着點點笑意。她以為自己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可是到了深夜,當她輾轉反側終于沉入睡眠,噩夢卻一幕幕鋪天蓋地般襲來,時隔三年,她再一次聽到了那一男一女的對話。
“現在的女大學生真是一個比一個愚蠢,今天這個姑娘,被自己表哥騙了,還高興地跟什麽似的。找工作?呵,誰會半夜給人做面試?”
“她那個表哥看上去斯斯文文一表人材的,不像是會欠下巨額賭債的人,一千萬哪……”
“別多嘴,我們就是辦事的,不要嚼舌頭,小心到時候沒命......”
夏辛春昏昏沉沉,怎麽也睜不開眼睛,整個世界仿佛在劇烈搖晃,她掙紮着想要坐起來,可都是徒勞,最後只能陷落進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6-6
周遠行打着哈欠下樓的時候,夏辛春正站在吧臺裏的電腦旁發呆。
他撓了撓頭,走過去:“在幹嘛?”
她沒有理睬他,照樣出着神。
他屈指不輕不重地扣一下吧臺,試圖把她拉回到現實之中:“又再看《葫蘆兄弟》?”
她眼皮一跳,回過神來,撇了撇嘴:“沒有,我就是在網上投一下簡歷。”
他挑了挑眉,走進吧臺,站到她身後:“我看看。”
她關掉網站,尴尬地笑了:“不用,我就是研究研究,看看都有哪些工作。”
“你的簡歷打開我看看。”
“不用,”不等他動手去摸鼠标,她先一步關了電腦,轉過身面對着他,“簡歷都千篇一律,沒什麽好看的,重要的是要有比較拿得出手的學歷,還要有一定的工作經驗,可是這兩項我都沒有出彩的地方,想找到合适的工作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
他看出她的煩惱,聞言笑了:“其實我可以幫忙介紹的,你大學學的是什麽專業?”
她眼神閃爍了一下:“學什麽專業其實不重要,很多人的工作都跟學校學的知識不沾邊。”
“你性格安安靜靜的,做事也認真細致,應該比較适合做文員一類的工作。對了,你哥公司裏有類似的職位吧?你要是不願意我幫忙,可以跟你哥商量一下。”
她笑了笑,沒有接這個話,轉而說:“我國慶節之前會搬去我哥那兒,國慶節以後就不在酒吧做服務員了,你打算什麽時候再招一個人過來幫忙?”
周遠行半彎下腰,兩手分開撐在吧臺邊沿,将她的身體虛攏住,直視她的雙眼,用溫柔如初的語調回答:“這個不急,反正這裏的老板有智慧,為人真摯,身材比例完美,還擁有一張帥氣的面孔,随便招招手,小姑娘都會樂意來我這兒打工,說不定連工錢都不跟我算呢。”
她無語地向上翻了個白眼:“怪我操心了,這樣最好,免得我有罪惡感。”
他越發來勁:“我還以為你會有危機感呢。”
“我為什麽要有危機感,該有危機感的人是你吧?”
“怎麽說?”
她瞪他一眼,咬牙說:“小心桃花泛濫成災,把你辛辛苦苦經營的酒吧給淹沒了。”
他大笑,順勢将她攬入懷中:“看看我跟你在一起,惡趣味簡直爆棚,比起你悶聲不吭被我堵地啞口無言,我更愛你為我吃醋的樣子。估計我真得再請一個女孩子來幫忙,不能讓你白吃了這醋,你說怎麽樣?”
她推開他:“行了,我已經充分領教過你的變态心理了。”
停了一會兒,她問:“你的小說寫地怎麽樣了?看你最近好像不太順利的樣子。”
“還行吧,寫作需要靈感和手感兼具,光有靈感卻懶得不想碰電腦,或者想碰電腦卻沒有靈感,都不太能寫出好的文字出來。”
“那你現在是什麽狀态?”
“我嘛,”他聳了聳肩膀,不以為然地笑,“既沒手感,也沒靈感,所以就不浪費時間了。”
夏辛春的手機響起,她拿出來一看,是齊昀的電話,考慮到周遠行在場,擔心他多想,她沒有接聽。
周遠行蹙眉:“他經常打你的手機嗎?”
“沒有,估計是閑得無聊,想找人說話吧。”
她低下頭,不可避免地有一點兒心虛,自從有了她的號碼以後,齊昀隔三差五會給她打電話,大部分情況下,她都不怎麽接聽,他就改給她發短信,分享他遇到的開心事,偶爾心情不好了,會一連打好幾遍她的電話,直到她接聽為止。她不覺得自己跟他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但讓周遠行知道總歸是不合适的。
周遠行罕見地沒有追問,又閑聊了幾句,便顧自上樓回房間去了。
然而這一天的齊昀跟魔怔了一樣,她不接電話,他便一直打。她一向不喜歡做事的時候把手機揣在身上,周遠行上樓以後,手機就被她擱在吧臺了,等她清掃完酒吧再回頭去看手機,屏幕上赫然躺着二十幾條未接來電。
她恐怕他遇到了什麽急事,不免擔心,于是趕緊回撥,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聽,說話的聲音十分嘶啞,聽上去心情似乎很糟糕。
“你到底怎麽了?”
“沒事,”他的聲音壓得低低的,“我現在在上課。”
她感覺自己被耍了,懶得再多說什麽,正要挂電話,他忽然又說:“辛春,我的心情很混亂,發生了一些我沒辦法接受的事情,我不知道怎麽說……”
她靜靜等着他說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要給你打電話,但是我覺得除了你,沒人會理解我。你今天晚上有空的話,能不能……跟我見一面?”
她是想拒絕的,可說不清為什麽,內心有一股力量讓她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好嗎?”他的口吻很是無助,讓她不忍,只能無奈答應。
她一整天都在想着怎麽告訴周遠行這件事才不至于讓他生氣,心情頗為糾結。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五點多,酒吧裏最後一個客人終于埋單離開了。她躊躇着,不知道怎麽開口,周遠行倒先說話了。
“辛春,我有一陣子沒回家了,今天晚上我估計得回家一趟,吃過晚飯就回來,你一個人在酒吧可以嗎?”
她不由一頓,意識到自己跟他的戀愛大概占據了很多他跟父母相處的時間,自責感控制不住地冒了出來:“沒事,你盡管去。”
他微微一笑,撫摸她的頭頂:“以後找時間我帶你回家。”
“你快回去吧,都快六點了。”她忙不疊地催促他。
“我吃了飯就回來,你要是有事就給我打電話,知道嗎?”
她當然點頭。
周遠行簡單收拾了一下就開車回家去了,夏辛春沒什麽食欲,随便煮了點面條應付一下晚飯,洗了碗以後給齊昀打電話,齊昀卻說讓她去他學校找他,她不情願,可抗不過他可憐兮兮的哀求,還是妥協了。
她趕到他們學校,他已經在校門口等着了,看到她,沒露出往常嬉皮笑臉的樣子,而是一言不發,轉身帶她往學校籃球場走。
籃球場上,兩支由學生模樣的男孩子組成的隊伍正在比賽,周圍站着不少駐足觀賽的女生,外圍的塑膠跑道上,不少學生和老師在慢跑,氣氛好不熱鬧。
他帶着她走到看臺最高一級臺階上坐下,然後看着場下快速奔跑的一道道身影,始終沒有出聲,她覺得兩個人繼續這樣靜默下去未免太過詭異,而他的表情過分凝重,一點也不像平時的他,她的內心瞬間充滿了不安。
“發生什麽事了?”她忍不住問。
他收回目光,過了好一會兒,才沙啞着嗓子開口:“很抱歉把你叫到這裏來,辛春,我現在特別害怕待在安靜的地方,這裏吵吵鬧鬧的,又有你陪着,我才感覺好受很多。”
“是不是又跟你爸媽吵架了?”
“沒有,是關于我弟弟的事。”
她的心跳開始不規則:“你知道他的下落了?”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給她一個笑容,可還是頹然放棄了:“我倒寧願不知道他的下落,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會是一個罪犯。”
她感覺胸腔仿佛受了重重一擊,窒息感轟然湧現,讓她有暈倒的感覺,她想逃開,可是全身的器官似乎在此刻失了靈,她完全動彈不了。
“我曾經無數次地想,他要是就那樣滾下山摔死了,哪怕爸爸媽媽找到他的屍體接受不了現實而悲痛欲絕,時間久了,到最後估計也能釋然,可是,”他搖搖頭,”可是我萬萬想不到,他會成為一個殺人犯,而且還做出那麽多傷天害理的事情。”
他側頭看她,她神情木然,沒有任何回應,他苦笑:“是不是被吓到了?別說你,我自己都吓得不輕,怎麽也不敢相信齊陽會成為那樣的人,我媽媽早上看到新聞知道他被判坐牢,甚至驚恐地暈了過去,送去醫院折騰好久才醒過來,醒了以後二話不說就拉着我爸爸趕去W市了。”
“你弟弟,叫齊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僵硬如寒冰,沒有一絲溫度。
他點頭:“是啊,他叫齊陽。”
她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