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機輪着地的同時,機尾的減速傘“騰”地打開,瞬間形成了強大的氣動阻力,向後拖拽着戰機力求減速,但跑道上的各種碎屑和濕滑程度比嚴明信想象得還要嚴重,各儀表的警報和語音提示聲交織成一片,有幾次颠簸讓他心髒停跳,感覺322立刻就要側翻,已經救不回來了。

此時又一道閃電劈開了雲層,照亮了他的前路,他無比清楚地看到前方幾十米處有一排栽種間隔分外有度、長勢高低錯落有致的植株。

自然界中恐怕沒有植物能在荒郊野嶺還不忘長得這麽謙和禮讓,那些分明是人工移栽而來,用以掩蓋機庫牆面的屏障——這排樹木的身後就是鋼筋鐵骨的機庫牆壁!

距離鐵板撞鐵板還有70米,60米——現在彈射還來得及!

但是……雨還沒下大,雷也還沒歡快地劈起來,地面是有點兒水,抓地力是不太夠,可這不過是一個跑道短了一點兒的小型機場罷了,他起降上千次,飛行記錄摞起來高到大腿,這都還不配讓322停下來嗎?

他前幾個月才把322開到海裏,難道他又要彈射一次,把322開到牆裏?

嚴明信的手指從彈射按鍵上一滑而過,轉而按下另一個按鈕,斷開主傘鈎鎖,放出兩只副傘,恰逢島面上橫向刮來一陣側風,322的機頭指在兩棵不知名的大樹之間,在跑道盡頭分毫不差地停住了。

說能臨危不懼的人都是放屁。

嚴明信以慢車狀态把322弄到側面的空地上,摘下頭盔的一瞬間,冷汗成片地灑了出來,機艙裏像下過一場小雨。

他拿着應急照明設備爬出座艙,把跑道上的減速傘和障礙物拾到一邊,打開指示燈總閘,指引隊友着陸。

直到最後一架J-100安全落地,他的血壓和心跳才将将平穩。

“開門,全隊掩蔽!”

六人合力打開了大門,把戰機運進機庫,關閉所有外部照明設施。從天空中看,這座島和其他無人的小島殊無二致,中間空的一小塊地也不算太過突兀。

“開始布置工作!”

幾人身上的一體服都被雨水澆透了,嚴明信和隊友邊聽隊長安排任務,邊從機艙裏抽了條毛巾。

林屆思掏出了秘密檔案袋,撕掉了封條——這裏面的內容在起飛前他也沒看過,只有帶隊抵達目的地并完成掩蔽才能開啓。

前幾頁無外乎是千篇一律的“七本、五簿、三表、一冊”登記細則和人員分工安排,包括看護軍需物資、檢查消防設備、輪流進行警戒等等,一大隊配合無間,六人各自領了分工。

嚴明信擦完了自己,想起着陸時那兩下劇烈的颠簸他肉疼得百爪撓心,摸着322冷卻得差不多,又開始擦起了戰機。

林屆思翻過一頁,任務進入了正題:“一、本次行動共預設六個打擊目标,等會兒每人領一張航圖,必須牢記方位和雷達特征!二、記憶電碼!”

他手裏有一張特殊油墨印刷的紙條,揭開封層後即開始氧化,數小時後墨跡便會消失。

“無論發生任何情況,只要本隊人員接收到這段電碼,立即展開行動!都明白了嗎!”

五人齊道:“明白!”

“三、武器挂裝!”

島上沒有電源,從節約電量的角度考慮,他們停好戰機後就關閉了機庫上方的大燈,只開了幾盞維修燈。按說作為日常照明,這瓦數綽綽有餘,但林屆思還是把手裏的資料拿到光下,确認了一遍,才念出聲:“每機挂載兩枚1-1,一枚12-y。”

“嗯?”嚴明信手頭動作一頓,幾乎能感覺到322也發出疑問了——1-1在大部分彈藥庫中對應的都是“蜂”式格鬥彈,屬于近距離狗鬥裝備,早已被時代淘汰,只有部分古早的邊緣機型還在用,他和J-100飛了這麽多年,從來沒挂過“蜂”式。

另外,J-100有多個武器挂架,強大的動力系統足以支持它挂載大量彈藥起飛,而除1-1外只挂一枚彈藥,意味着如果不是12-y太重了的話,那他們很有可能在投彈過後仍然要回到諸如73號基地之類不能确保平穩着陸的機場,所以要空彈返航,以保證他們着陸時不會發生意外。

執行完任務還要回到這裏,不能回軍區嗎?

再一想,他們只是作戰中的一環,也許他們的任務完成了,但其他飛行部隊的任務還沒結束,為了避讓航線,清空空域,暫時不能返回軍區機場,也屬正常。

林屆思看出衆人的疑問,道:“就是這麽寫的。先去彈藥庫看看這個12-y是什麽吧,拉幾輛拖車,走!”

機庫牆面上有道不起眼的暗門,是兩道鋼板中間澆灌了水泥制成的,厚達20多厘米。門後是一條幽深不見盡頭的隧道,通向73號基地的防空洞,本基地所有彈藥、武器、給養,都在裏面。

洞裏的路線錯綜複雜,好在林屆思拿到的任務資料中附帶了這個防空洞的地圖。

隧道寬闊,可容幾人并行,每走一段就有一道鋼板門橫亘于前,這是為了抵禦不同強度的沖擊波而設的。

抵達基地、取得裝備、做好行動準備,這一系列任務流程他們經常在重複,只不過目标和基地不同罷了,但嚴明信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防空洞,他能感覺到這條隧道一路向下,他們正越走越深,深得超乎尋常。

雨水和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在機庫時他草草擦了兩下就心疼地去伺候322了,而擦完戰機的毛巾顯然不能再拿來擦自己,這會兒他身上還潮着。

隧道越向下,他身上越冷:“還沒到嗎?”

“快了。”林屆思用應急燈照向一側,“這邊。”

衆人向右一拐,隧道又寬闊了幾分,迎面的門框上用印刷體漆着“彈藥庫”三個大字。

這扇門板至少有三米高,上面有個巴掌大的旋鈕,刻了十個數字刻度。

開啓這種門只有一次機會,只要擰錯一個數字,整扇門就會進入完全封閉狀态,只有報請三部合開才能再次開啓。

他們除了身上随身的配槍之外再無其他裝備,彈藥庫是唯一的武器補給,倘若這扇門打不開,相當于任務還沒開始就已宣告失敗。

事關重大,隧道裏鴉雀無聲,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林屆思開門。

“……0……3……1……”

嘎達——

随着旋鈕旋至最後一個對應數字,重達數噸的鋼制液壓門自動打開,彈藥庫展現在衆人眼前。

紫電清霜,車載鬥量。

隊友大開眼界地一聲驚呼:“這麽多?”

嚴明信心裏卻是一沉。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這種數量的庫存不應該讓他們區區六個人完全接管,縱使他和他的隊友絕對忠誠不二,但就武器裝備安全性而言,還是太過危險。

他們小心便罷,萬一一個不留神,這座島,乃至這片海域的陸地恐怕全都沒了。至少應該再有一個大隊,雙方互相監督。

任務是誰布置的,怎麽會這麽大意?

嚴明信問:“全是實彈嗎?”

“好像是的。”林屆思道,“找倉位,12-y。”

彈藥庫裏的彈藥架擺放得井井有條,以一定規律向後排列,摸清方向後,一眼望去就找到了。

“這是……”走在最前方的隊友有些遲疑,“12-y?”

林屆思跟過去一看,也語塞:“這……”

導彈的外形和顏色并非設計師随心所欲,大部分是根據戰鬥部裝藥成分和動力裝置而設計的,大致的功能從造型上可知一二,至于具體性能如何,和航電系統一對接就一清二楚了。

六個人圍着一個巨大的彈架,沉默半晌。

另一個隊友問:“多少當量?”

嚴明信用電筒照向彈架尾端,那處标注了成分當量與整彈重量,以及一個“鵬”字。

這确實是J-100機腹可挂載的最大重量,而且起飛就得投出去,否則很難安全降落,再遇到今夜着陸時的那種碰撞和颠簸,極有可能引爆。

“我們是演習,還是……”隊友問。

“看看航圖就知道了。”嚴明信皺眉看向林屆思,“隊長,什麽時候發目标航圖?”

原本想等挂完彈再發的,免得大夥兒幹重體力活時折了航圖,看不清重要标記。

林屆思自己方才也沒來得及看,眼下抽出文件:“一人一張。”

不出意料,他們拿到的确實是特殊航圖,沒有地域,沒有國界,只由經緯度和各種符號組成,其中注明了各方武裝力量覆蓋空域、雷達偵測範圍、安全飛行高度、特殊氣候地帶等。

在場各位都是從軍多年的飛行員,稍微一推算,就知道這枚龐然大物将要投放到哪裏。

兩個月前白馬關遭到空襲,倒黴的D區機隊并不知道軍區正在舉行閱兵儀式,被他們在空中意外攔截,如若不然,他們大有可能今天根本沒辦法站在這裏研究航圖。

當時那隊機隊就是這樣全隊靜默、手持航圖飛進來的。今天易地而處,輪到他們備戰,随時預備從73號基地秘密起飛。

“挂彈!”林屆思折起航圖,“換個大拖車來,輪流打燈!一枚一枚運,注意安全!”

和白馬關空襲不同的是,這次他們沒有護航編隊。之所以只帶2枚“蜂”式格鬥彈,是為了把雷達截面積降到最低,做的是完全不會被發現的打算。

他們要單刀赴會,要孤軍深入,目标要越小越好。

至于投彈後如何——要麽投準了,這六個目标全部帶走,直接傾覆敵方政權,到時群龍無首亂作一團,無人下令,雷達形同虛設,只能看着他們逃之夭夭乘風而去;要麽轟炸失敗,提前暴露,戰機被數不清的地面防空單位鎖定,警報一響,二話不說直接彈射出倉,生死有命。

拖着沉重的拖車,無一人說話,漫長的隧道裏只有滾輪細碎的聲音。

以嚴明信等人所知,我軍高層領導斷然不會做出偷襲鄰國、不宣而戰這種兩敗俱傷又令人不齒的事,唯一的可能,他們是作為保全力量被派到這個基地的——在防線崩潰、其他部隊無法執行反擊任務的時候,他們才有必要背負着家國的最後一線希望起飛。

這一趟任務的成敗,直接關乎能否扭轉戰局。

在他們所能接觸的高度,他們不知道故土發生了什麽、即将發生什麽,他們必須做好随時出戰的準備,但他們希望永遠也不要面臨這種局面。

第一枚“鵬”式挂載至316,航電系統啓動,數據導入完畢,有人已經落淚了。

J-100是大國利劍,令人聞風喪膽,所到之處哪有宵小不魂飛魄散?他們本該所向披靡,也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實力,平日裏摩拳擦掌卻求戰不得,而現在,他們還未挂彈,竟然就要先做好這樣……這樣令人無法承受的打算。

機庫中的氣氛一片悲壯。

嚴明信輕咳一聲,故意吆喝道:“哥幾個動作快點,挂完彈咱們去給養庫看看有什麽好吃的啊!都五點多了,你們不餓嗎?”

他自顧自地從袖袋裏順手掏了塊巧克力,剝開放進嘴裏。

袖袋和皮膚只隔兩層布料,巧克力就這麽挨着嚴明信挨了一晚上,被他身上散發出的火熱燙得身子發軟,瞬間釋放了十二分甜膩的熱情。

嚴明信捏着鼻子吃了下去:“不行,幹吃這個太難受了。哎,隊長,給養庫裏的東西,咱們是随便吃嗎?”

林屆思知道他開玩笑,白了他一眼:“想得美,要記在《夥食管理登記簿》的。”

“希望剩的保質期還長。”另一個隊員聳聳肩,擠了個笑,“我是宅男,從來不出門,就算在這兒待幾年我都OK。”

言下之意,他寧願在這無人的海島、幽暗的防空洞裏待上幾年,也不願有一天收到故土面臨生死存亡的電碼。

機庫裏又是一靜。

“哎,對啊,不知道這裏的補給放多久了?不會已經過期了吧?”嚴明信假裝大大咧咧,笑道,“都愣着幹什麽?能不能快點兒?幹完活兒吃飯了!”

兩人打燈、兩人拖車、另兩人輔助,六人分做三組輪流交替,來回了五趟,全部挂彈完畢已是早晨7點鐘,再調試完閉路電視和無線電接收器,又過了一個小時。

勞動和饑餓取代了胡思亂想,有隊友互相鼓勵,大家從悲傷的氣氛中漸漸走了出來。

在迂回曲折的防空洞地圖上尋找給養庫,衆人又是一番大費周章。習慣了洞裏的溫度後,大夥兒有說有笑,嚴明信能聽見肚子咕咕響,有他的,也有隊友的。

他聽到隊友在後面商量吃什麽,連連搖頭:“不吃芸豆不吃芸豆,你們也別吃——看看這的通風口,都是超壓自動排氣活門,放個屁得多久才散出去啊……”

他摸着肚子,滿懷期待地看向給養庫大門。

然而,正在開鎖的林屆思忽然回頭:“壞了,密碼不對。”

作者有話要說: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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