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學院午休鈴一響,君洋拉上窗簾,開始寬衣解帶。

“我們學校以前也有午休鈴……”看着他脫一件扔一件,幹淨利落無絲毫遲疑,嚴明信有點猶豫,“不過,我記得這個鈴是打給學生的?咱倆又不是學生了,不用這麽準時吧?也沒人來查寝。”

君洋一拍床,不容置喙:“我困了。”

嚴明信只好客随主便,和衣躺下。他試着問了一句:“怎麽,你這個抱點東西睡覺的習慣,是分白天晚上的嗎?中午就不……”

話沒說完,君洋手腳并用地盤了上來,抱得分明很是紮實用力,卻還氣呼呼地說:“睡覺,別說話。”

昨晚嚴明信是真的累了,走在路上都快要睡着,許多感官都在敷衍了事,傳回給大腦的信號粗制濫造,而現在他清醒着,從未有過的清醒。

君洋抱他的姿勢,讓他有種被人依賴着、珍重着,想要挽留、擁有的感覺,既争一朝一夕,又有山高水長。

嚴明信心裏很想回抱他,但是……

他非常實際地問:“君洋,你熱不熱?”

君洋睜開眼:“你熱?”

他一頓,又道:“熱就脫衣服,說話有什麽用。”

嚴明信為了進會場方便,穿得是君洋的作訓服,這下君洋既占了主場的便利,又一回生二回熟。他猶如識途的老馬,起身單手捏住嚴明信的衣扣,從上往下開始解。

窗簾被風吹動,屋內忽明忽暗。嚴明信一轉頭,看到兩人的影子在床角邊的牆上交疊。下面那個伸手擋在胸前,流于形式地阻攔的人是他自己,而君洋正一手手肘撐着床板,另一手解他扣子。

他的動作仿佛正拉弓搭箭,下一秒就要勢如破竹。

嚴明信:“我不是這個意思,君洋……”

從前單看數值,嚴明信認為自己的肺活量還算可以,誰知他在天上沒見出毛病,這會兒着陸了卻大口大口也喘不上氣——他這邊剛剛按住君洋一只手,那人的另一只手又不知何時鑽進了他衣服裏,掀起了他上衣,露着大半胸膛,轉而又墊在他身下,要把淩亂的衣服整件除去。

君洋不光用了蠻力,還在他身上怕癢的地方撓。嚴明信本就不嚴肅,這下被他扭得渾身都癢,小打小鬧的力道很快捉襟見肘,他左支右绌,顧此失彼,竟被君洋單手鉗制住了雙臂。

“不行,”嚴明信氣喘籲籲,壓着聲音道,“你先聽我說。”

“不聽,”君洋低下頭,睫毛掃過他的下颌,鼻尖點在他鎖骨邊緣,像一只疲憊的小獸,輕輕地喘息,“什麽都別說。”

打鬧過後,兩人都微微出汗,皮膚分外敏銳。呼吸帶來的氣流制造出又癢又麻的感覺,從嚴明信頸窩一直鑽進了他心底,東撓西撓,撓的盡是最羞處,惹得他好不容易打算正經作戰的肌肉痛斥他烽火戲諸侯,一一鳴金收兵。

君洋移到他耳邊,氣聲說道:“陪我躺一會兒吧,我不幹什麽……嚴明信……”

嚴明信從小練出了條件反射,聽見有人喊他名字,他必有回應。

這個人喊得這麽不正經,他也沒辦法正經回答,只能輕輕地:“啊?”

他剛一放松警惕,腦袋就被衣服蒙住。

嚴明信沒什麽說服力地阻攔道:“不是,君洋,你先等一下……”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怕屋裏人沒聽到,外面的人又敲了兩聲,“咚咚。”

君洋起身,怒吼一聲:“誰!”

怒歸怒,他以閃電般的速度穿好了全身的衣服,回頭一看,嚴明信更利索,連鞋襪也眨眼間穿妥——有一瞬間,嚴明信以為他爹在大會議廳講課時看到他了。

畢竟血濃于水,哪能換件衣服就認不出來了呢?怕是吃完飯就會找上門來。

從被君洋按在床上起他心裏就不踏實,總擔心着這件事才剩了幾分理智,否則那人貼着他呼吸時,他恐怕早已束手就擒了。

好在敲門的不是嚴定波,是一群髒兮兮的學員。

君洋冷着臉,寒聲問:“找誰?”

“教官,”學員們一見君洋很是興奮,可對上他的臉色,聲音不由自主就小了幾分,“我們幾個,剛才通過3區了。”

君洋皺眉:“什麽3區?”

從接到嚴明信的那晚起,他如同換了一個專司風花雪月的大腦,此刻根本不知道這幫小鬼在說什麽。他花了幾秒鐘才從腦後扒拉出這個“3區”的前世今生,不耐煩地問:“過了就過了,跟我說幹什麽?”

“教官,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你從訓練場回來,你還記得嗎?”一個學員說,“我們見過很多教官演示障礙訓練,但是,都沒有那天下大雨的時候你的樣子帥!”

君洋擰着眉頭,看向他們身後:“那也不能把泥帶進樓裏。”

“教官,今天去聽講座,艦長就是不跟我們說他們艦上有什麽裝備。”這個學員還頗不服氣,“更別提跟我們說射程了。”

嚴明信一聽,哈哈大笑。

君洋青筋暴跳:“誰讓你問的?你以為你是誰?嚴艦長是027艦的首長,憑什麽向你們彙報武器性能?”

學員被吓着了:“那那,那我們怎麽知道裝備性能?書上又沒有寫……”

“自己去查資料、去扒書、去推算、做模型,分成小組讨論、小組間辯論,”君洋自己也曾經像剛進城的土包子一樣茫然無措,他語氣不善并不是因為這幫小子無知,而是對他們來得不是時候深惡痛絕,“讓你們了解,不是讓你們張着一張嘴,大星期天下午跑過來問。”

學員怯生生地問:“數據都沒有,怎麽分組讨論啊?”

嚴明信感到十分有趣。他也是摸爬滾打、身經百戰的人啊,可君洋折騰他的時候簡直一帆風順,不知怎麽的,不費吹灰之力就卸了他的防。原來一物克一物,現在對着一群懵懂無知的學生,君洋也有棘手的時候。

他笑着去門後拎了只拖把,打算把一走廊的泥腳印清理清理。

君洋攔道:“你別動,等會我收拾。”

“沒事沒事。”嚴明信客氣地連連擺手。

他覺得他們回不去了,此刻再怎麽看君洋一本正經的臉,他心裏也全是剛才耳鬓厮磨的那個人。

他沖君洋一眨眼,道:“君教官,你給他們講,我支持你的工作,地我來拖就行了。”

君洋:“……”

他沒那麽好客,也沒真帶過學生,只想惡言惡語把人趕緊打發走,沒想鋪開來講;幾名學員剛越過障礙區,正在興奮,想來找他們崇拜的教官報喜,也沒料到還能再得到進一步的指點。

雙方都很緊張,學員們抱緊了手裏的髒衣服,戰戰兢兢地進了屋。

君洋一抽屜的紙本全部嶄新,領來什麽樣,現在就是什麽樣,連個折痕都沒有。

他在心裏默念嚴明信的話,反複自我暗示:海防的安危,奉天的希望,組織的信任……

枯桃艦戰鬥群裏有和027同級別的護衛艦,日夜在海上并行,君洋對長安級的結構了如指掌。

他在紙上畫出長安級護衛艦的船體結構圖,再将關鍵的部位圈出,在空白處畫出武器詳細的外觀,耐着性子問:“密集陣近防炮是最基礎的防禦手段,它的攔截原理,知道嗎?”

“提前擊中炮彈,不讓炮彈傷害軍艦!”

“對。”君洋一邊問,一邊筆也未停,畫出各火炮的轉向範圍、攻擊半徑等,道,“要知道目前長安級上的裝備是什麽性能,就要先追溯它的前身是什麽型號。長安級作為多代武器的載體,每次更新,必然是用性能更好的裝備取代原來的。但由于軍費有限,即便一段時間內出現的新型裝備有一定優勢,它也不可能總是更換,因為性價比太低。所以,根據收集到的這些數據,聯系每艘艦船的實際作戰目标,我們就能大致推算出更新裝備的性能。”

君洋擡眼看了一圈,問:“長安級裝備的上一代近防炮是什麽型號、多少射速?這個已經解密了,別說不知道。”

屋裏鴉雀無聲。

君洋默了默,重吸一口氣:“不知道也沒關系。換個思路,無論導彈的攔截成功率如何,任何一艘護衛艦都不會留下防空真空距離。只要知道目前艦載主型短程導彈的攔截範圍是多少到多少公裏,比這個距離再近的,大約就是近防炮的射程。是多少?”

被他掃過一眼,有學員恨不得今天沒來過這裏。

“新裝備的數據沒有,舊的總能查到吧?沉不下心來看書,一問三不知!”君洋放下筆,“将來登艦,是不是出任務要去問‘你們把雷布在哪了’,追潛艇是不是要問人家‘請問你們下潛到多少米了’?人家跟你說嗎?什麽都‘伸手拿來’,東問西問,不嫌丢人?”

君洋一指門口:“走。”

學員們被訓斥得噤若寒蟬,縮成了一只只鹌鹑,唯唯諾諾地小碎步退着出了房間。

君洋看了更來氣:“什麽樣子!立正!列隊走!”

嚴明信拖地歸來,見他發威,問:“你怎麽這麽兇?”

君洋忿忿地點了根煙,手肘支在桌面上,說:“我一直這麽兇。”

“誰說的?”嚴明信笑着說,“你對我就挺好的。”

嚴明信幹活非常實在,他追蹤着幾個泥腳印,從屋門口一直拖到樓下門禁處,中間涮了好幾次拖把。中午氣溫升高,他揪着衣服扇風不解熱,幹脆把衣服脫了下來。

他在君洋眼前一晃,有人便當胸中了一彈。

君洋的戰鬥意志從內部發生了根本性腐朽,再開口說話聲音低了八度不止,批判得心不在焉:“對他們和對你能一樣嗎?”

“對了。你怎麽有學生了?”嚴明信抽了幾張紙巾,邊擦汗邊道,“你不是說沒上課麽?”

剛擦完,他胸口又滲出了細小的汗珠,它們迎着太陽,閃爍着金色的微光。而有些漏網之魚則彙聚成要滴不滴的細流,順着他肌肉間優美的溝壑欲拒還迎,走走停停。

君洋恨不能搶下紙巾來代勞:“幫組裏的教員代過課。我連我姓什麽都沒說,不知道他們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嚴明信“哦”了一聲,坐在床邊休息:“我看他們很喜歡你。”

“別扯了。”君洋仿佛看到有人替他把食物裝盤,驀然嫌棄手裏的煙草無聊無味。

他把煙頭一摁,貼着嚴明信坐下,一手撐在嚴明信身後,和他疊着肩,放肆地欣賞着這具完美的身體:“我只給他們上過一節課,什麽都沒講,還把他們罵了一頓。喜歡我什麽?”

“可是喜歡你的人才會來找你。”嚴明信眨眨眼,“哪怕不知道你住在哪,哪怕來了有可能會讓自己難堪,還是想來找你。是因為喜歡才來的,‘喜歡’發生在‘行動’之前,他們不需要你做什麽,在來之前,就已經喜歡你了。”

“……”君洋不得已,把視線移回嚴明信的臉上。

看了半晌,忍了再三。

他問:“那你來找我,也是喜歡我?”

“我執行完任務連家都沒回。”嚴明信一笑,“今天中午,我爸就在大會議廳外面,我們爺倆也三個星期沒見了。本來想過去打招呼,想想還是算了,我怕他直接把我順走。”

“……”君洋未泯的良知有一刻想說“你去和艦長打個招呼吧”,可它終究勢單力薄,念頭才起,就被人多勢衆的渴望和占有欲壓了下去。

“你以為我為什麽讓你抱着睡,為什麽任你光天化日之下把我衣服脫了?”嚴明信溫柔地望着他,“你在枯桃艦服役那麽多年,船員艙的床就一人寬,我不信你睡個覺還得抱這個抱那個,有這麽多講究。”

正午是一天之中太陽距離地球最近的時刻,陽光最為明亮,所有月色裏難以分辨的細微表情都一目了然。一個人到底是不是困了,到底想不想睡,旁人其實不難分辨。

嚴明信用手背在他胸口拍了一下,輕輕地說:“嘿,你知道你剛才在對我做什麽嗎?還是你以為我傻?”

君洋:“……”

他把臉扭向了另一側。

想要、不想要,喜歡、不喜歡,沒有人征求過他的意見,他從未有機會表達自己的情感。他是無根的浮萍,随波逐流,被命運推着走,至多能在觸手可及的範圍內掀起小小的浪花。

最終能不能得到,往往并不由他做主。

更多時候,他只能用做更多的準備來無聲地争取,并期待着降臨。

他沒有經歷過,不知道“正常人”的交往是以什麽形式開始,他也沒有學習過為愛開口。

過去未覺有什麽不妥,但面對嚴明信溫柔的詢問,他發現他以為能夠瞞天過海的這些行為,竟然是如此的無禮。

嚴明信光鮮、明媚,也許他從出生到現在每分每秒都活得事無不可對人言。他早把他的意圖看得一清二楚,而他還在不明不白地掩耳盜鈴……

“不過,我和他們不一樣。他們認識你的時間短,不了解你,他們的喜歡很淺,也可能不算‘喜歡’,是對你的崇敬。”關于表達,嚴明信同樣生澀,只有說到天空才流暢起來,“三年前K-2020第一次作為枯桃艦的主力機型和奉天軍區聯合演習,J-100也是新機亮相,我們被分在同一空域。那是我第一次參加聯合演習,當時我很怕找不到目标,投錯或者沒投出去就返回基地,我在目标上方轉了三圈尋找雷達特征,你幫我掩護突防了三次,最後喊我,‘就是這!發射’。”

嚴明信用肩頭撞了他一下:“你還記得嗎?”

君洋猛回頭:“你又不投又不走,再轉下去我就沒油了。”

嚴明信大笑:“對,練兵回來之後我們開研讨會,旅長問K-2020的油耗參數是不是有問題,這個1151怎麽能飛那麽久——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很想見見你。”

君洋一聽嚴明信對他的期待這麽上得了臺面,甚至能經得起大家坐一起研讨,更覺自己的一腔心思不可告人,無地自容地慢慢把臉轉向窗口。

嚴明信拉拉他的胳膊:“哎,不看我了?你剛不是看得挺開心嗎?”

“……”人贓并獲,君洋頭暈目眩,“別說了。”

嚴明信硬是把臉伸到他面前,讓他無處可躲:“昨晚,你在門口等我,抱着我睡,你知道我是什麽心情嗎?”

君洋被迫直面向他:“什麽心情。”

“我想,‘我喜歡的人,他也喜歡我’。”此話一出,鑽進他心裏的癢此刻又鑽了出來,在君洋呵過氣的地方游來游去,嚴明信不好意思地撓了撓,“我剛才就想說了,可是你都不讓我說話,你一看見我怎麽就……光要睡覺。”

作者有話要說:節日快樂啾咪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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