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嚴明信充滿了忐忑,仿佛坐在一輛新奇的列車上,正前往遙遠的地方,不知還有多久才能到達。

他羞澀地問列車上唯一的同伴:“你不想說點兒什麽嗎?”

“……”君洋遲緩地開口,“話……都讓你說完了。”

“你一點兒要補充的都沒?”嚴明信心想他一定是巨細無遺發揮完美,可能這就是天賦異禀,于是滿懷期待地問,“我們算不算……那種那種?”

“……‘那種’?”君洋用力捏了捏鼻梁,舔舔嘴唇,不知如何對答。

他的喜歡,出于食色性也的本能,原始得近乎低俗,并且在雲雲低俗門類中仍屬離經叛道之派。每一次見到嚴明信,每一次親密接觸,又給他的本能以肥沃的土壤,蓬勃了它的成長,讓他違法亂紀的願望與分秒俱增……倘若能剖心鋪陳開來,連惡魔看了也要自嘆不如地敗走。

而嚴明信……他的告白則是風格高尚的,積極正面的,充滿了精神的力量與光芒。那番陳詞可以拿來表白,寫進學習筆記或飛行日記裏也無妨,符合了全人類追求的價值觀。

說出這些話來的他本人,沒有深究動機與危險便輕易包容原諒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無禮之舉,純潔得就好像連封都沒拆的白紙,想必對此刻自己赤膊所展露的誘惑也一無所知。

他們的心思天懸地隔,截然兩派,其中最令君洋痛苦的是,在他身着現代人類的外衣,為自己體內最古老的沖動尋求得見天日的一線生機時,他又聽見并聽懂了嚴明信的白璧無瑕。

誰忍玷污?

欲望慫恿他大刀闊斧,一夜風流九死未悔,良知又罵他罪大惡極,讓他無法一意孤行。

“我聽起來就像你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君洋郁郁地說,“從前你只是聽說,後來見到人了,你趕緊來說句‘久仰,承蒙關照’。”

“不不不不,”嚴明信連連搖頭,“怎麽可能?”

君洋問:“跨軍區聯合演習通常一年一次,頂多兩次,平時區內聯隊訓練更多,別的戰鬥機沒掩護過你?”

嚴明信反問:“不掩護人家上天幹嘛?遛彎兒?”

君洋又問:“你們聯隊的預警機沒給你報位置?”

嚴明信語塞:“……報啊。”

“是啊。”君洋嘆了口氣,“你說的這些,別人好像也有。要是我介紹我當年教我學飛的教官給你認識,你會不會更喜歡他們?”

嚴明信霎時沒了笑意,推了他一把,正色道:“去你的,怎麽可能?”

這種一個巴掌斷然拍不響的事,他哪會公私不分,單純因為合作就萌生類似的想法?确切地說,一開始,他确實是因合作愉快而産生了和君洋結識的願望,但他們之間,難道不是某人一直在友情的界線上來回逾越試探,才把那條線踩得模糊不清,直至化為烏有了嗎?

他說不清從哪一天的哪一次照面中品出了空氣裏的不同尋常,那一天的太陽應該也是東升西落的,可不同之處在于他對君洋的眼神和話語産生了好奇與遐想,從此有些東西轟然而至,另一些東西一去不返了。

這些感覺來得潛移默化,成形了也虛無缥缈,他無法以此舉例,而那些真憑實據的牽腸挂肚都在他心裏,他不知如何宣之于口。

“我不知道你說的‘那種’是‘哪種’,你給我的感覺就是把我當兄弟,所以我碰你兩下,你也不至于跟我生氣。”君洋略一停頓,輕笑了一下,“你的喜歡……好像可以适用于很多人。”

嚴明信斷然擺手:“不對不對,你說什麽鬼話。”

他手臂一撐,躺進了床的內側,學着君洋招呼他睡覺的姿勢拍拍床板。

“我跟兄弟就算睡通鋪,也不會這樣睡。”他拉起君洋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在案件高發的腹肌、腰肌和脖子地帶劃拉了兩下,“不會這樣、這樣、這樣。”

他低頭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複盤的這一路行進路線,越看越覺得離譜,心道君洋再推三阻四不承認他們關系特殊,他就要報警了。

他痛心疾首道:“你看你都幹了些什麽?你這屬于什麽行為你知道嗎?這還叫兄弟?”

窗口的風吹幹了嚴明信身上的汗水,他的皮膚又細又滑。

怎麽會有傻瓜自己脫了衣服躺在他床上呢?君洋想。

他的手掙脫了嚴明信的引導,游走得随心所欲,沒有了衣服的阻礙,這一路暢通無阻,全世界任他直情徑行。

君洋的手指劃過嚴明信的胸口,引得嚴明信心裏一哆嗦:“別光顧着摸了,你到底是搞對象還是耍流氓,一句話的事。”

“我是沒有安全感。”君洋貼到他身邊,笑笑,“你的喜歡,聽起來太容易轉移。”

嚴明信洗耳恭聽:“那您的‘喜歡’是什麽樣的呢?願聞其詳。”

君洋低聲問:“你想知道嗎?”

嚴明信:“想。不想我問你幹嘛?”

君洋換了語調,壓着聲音,說出話來氣比聲多:“真想?”

嚴明信最受不了這個,聽得耳根發軟,一下忘了天高地厚:“想,你說吧。”

“不是‘說’。”君洋緩緩道,“我的喜歡是‘做’的。是一看到你,就想抱你……”

可能是被他抱着睡都睡過了,嚴明信此刻再聽這樣直白的描述,倒也不覺太刺耳。

“想親你……”

嚴明信:“……”

這麽快?!

他平日接觸的是高精尖科技産物,但他骨子裏埋藏的還是這一方土地上傳統的保守思想,脫離時代脫離得如假包換。在他的認知中,兩人從交往到親密,不說必須按部就班,至少也得循序漸進。

可眨眼間他又想到,他們的關系似乎也不太适合先禀告雙親、上呈組織。

他抱着迎難而上的心情——行!

來吧!

他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被子,手勁之大能将它當場活活捏死。

可君洋在他臉上只輕輕點了一下,一觸即分。

時間在慌亂中溜走,嚴明信太過緊張,不确定貼着他臉頰劃過的,是氣流,還是觸碰。

君洋剛才碰到他了嗎?

到底是人家根本沒碰到,還是他條件反射地躲開了?又或者,是他豬八戒吃人參果,吃是吃了,但囫囵一通,沒嘗出滋味?

有時候,說不清到底為什麽,人類會有一種要出大事的預感,尤其是——

“還想……”君洋把手搭在了他的腰帶扣上,手指向裏探,按在內側卡扣的位置上。

只要他指尖稍稍一用力,從此沿途的一切即将形同虛設。

“我想看看你。”君洋沒再動作,看着他的眼睛,無比認真,“可以嗎?”

嚴明信:“……”

答應,感覺像自己把自己送上砧板;不答應,他用腳都能想到君洋要說什麽。

他費解且艱難地問:“你不是都看過了嗎?”

君洋像惡作劇被戳穿的孩子,露齒一笑:“開玩笑的。醫療中心有護工,你洗澡、換內衣,都有人來做。”

“哦。”嚴明信腦中有些錯亂,分不清到底誰動手更好。

有一會兒,他覺得還不如幹脆君洋替他換算了——一定是出于替國家節省經費的考量。

直到君洋又低聲道:“本來也可以不麻煩護工的,但我對自己的人品不太信任。”

說着,他手指一勾。

金屬卡扣牽動小巧的機關,将紅塵滾滾和七情六欲一并放行。

微涼的風吹起窗簾。

初夏明媚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烏雲密布,雲層中雷聲隐隐。過了幾秒,雨敲窗棂,嘈嘈切切,愈下愈急。

作者有話要說:哪裏可以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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