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乾平二年正月初五,下了三天的雪終于收勢,把懶了五六日的太陽讓到了半空。

隔窗望着從屋檐上滾下的水珠,餘慕娴心笑,今日是個與楚玉姝踐約的好時節。

晚霜來她居處催她踐約已不是一日兩日,奈何休高運還沒派人送來許她出門的消息。

低眉想過休高運在十日之前才從非塵客中離去,而楚玉姝送來的第三批芹菜也快消受完了,餘慕娴暗想,許是今日瞎子李便能算出她出門的黃道吉日。

搓手拿起案上的筷子,餘慕娴心無旁骛地用起膳食。

長寧的冬天冷,冷的拿筷子用膳都嫌凍手。

見餘慕娴開始用膳,侍奉在餘慕娴左右的婢子紛紛低頭不看。

打休管家道過餘慕娴不宜出門,餘慕娴便用上了休府獨一無二的膳食。

說獨一無二,并非是論這膳□□細,而是說這膳食的食材。

因餘慕娴與楚玉姝有約,餘慕娴已是吃了數月的芹菜。

見餘慕娴動了筷,立在餘慕娴身側的婢子連忙與餘慕娴奉了一碗芹菜湯,道:“小公子,老爺吩咐過婢子囑托您多喝湯。”

“嗯……”落筷接過婢子手中的碗,餘慕娴盯着綠的發黃的碗半晌,還是決意逆了楚玉姝的心思。

休高運雖對她照顧入微,卻甚少關心她膳食。方才那婢子雖是說受了休高運的令,但餘慕娴卻是知曉,這多喝湯定是楚玉姝的主義。

低笑着将湯碗放到案上,餘慕娴起手用筷尖撥撥案上的菜碟。

“本公子還是先吃菜吧。”

起手端起盛着米飯的瓷碗,餘慕娴夾起一根裹着面團的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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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根芹菜是正月裏的加餐。

尋常日子,餘慕娴面前的菜碟有六個,但六個碟中皆是一樣的菜色——油煎芹菜。

但到了正月,案上便添了個菜碟——油煎裹面芹菜。

雖然上菜的婢子把這菜叫金玉滿堂,但吃在嘴裏,也就是個裹面的油煎芹菜。

“咯吱”咬着口中帶勁道的面,餘慕娴是打心眼佩服休府的廚子。

若不是生了七竅玲珑心,哪裏能想出油煎芹菜?

吩咐着主事的婢子給廚子封個喜錢,餘慕娴舒泰地吃完了案上餘下的六個碟。

見六個碟空了,婢子正要再勸餘慕娴喝湯,餘慕娴迎來了一個休府的主人休高運。

“休大人。”瞥到休高運已踏入內堂,餘慕娴便有意從榻上起身,赤腳站到堂中相迎。

“貴人!”隔着幾步看到餘慕娴的身影,休高運連忙朝着堂中快走。

待走到餘慕娴面前,裹着貂裘的休高運面色一白。他明明是要府中婢子好好侍奉他的小貴人,這院中的婢子怎敢讓他的小貴人赤腳跑出來?

“你們都是怎麽辦事的?”斥了堂中婢子一聲,休高運即令跟在他身後的兩個婢子将餘慕娴送回內堂穿戴整齊後再出來。

被婢子送到內堂,餘慕娴一面穿鞋聽休高運喊休管家□□府婢,一面要身邊侍奉的婢子給休高運斟茶。

待休高運将茶碗端到手中,面容稍緩,餘慕娴才匆匆走到休高運身側朝他一拜:“休大人!”

“哎……貴人!”見餘慕娴與他行禮,休高運連忙放下茶碗将餘慕娴扶起,“快起來!快起來!貴人何必與休某人行此大禮!”

“大人年長,自是該受慕娴禮。”順着休高運的動作起身,餘慕娴站在休高運身前,低聲問道,“大人今日來,可是為了流民一事?”

休高運使眼色要身側的婢子将餘慕娴扶到椅子上坐好,笑道:“是,也不是。休某人今日來尋貴人,是有話想與貴人說……”

“不知休大人想說何事?”在椅子上端坐好,餘慕娴一面擡目望着休高運,一面端起茶碗暖手。

“嗯……”低頭與餘慕娴對視,休高運捋捋長須,道,“休某人想邀貴人與休某人一同去府衙。”

思忖過無瞎子李授意,休高運定然不敢邀她出府,餘慕娴即一邊打量休高運的衣着,一邊問道:“不知去府衙所為何事……”

發覺餘慕娴在看他着的衣衫,休高運大笑兩聲,與餘慕娴拱手道:“貴人去了便知。”

……

應下休高運的邀,餘慕娴與休高運一同乘轎去了長寧府衙。

待離衙門還有百餘步,休高運便邀餘慕娴下轎。

顫巍巍踏到一尺深的雪地裏,餘慕娴不禁縮緊脖子,揉揉手。

“貴人可是覺得冷?”揮手讓轎夫離去,休高運朝着餘慕娴近了幾步。

瞧着休高運的衣邊落到雪地裏,餘慕娴随即道:“多謝休大人将貂裘賜給慕娴。”

“貴人倒是機靈!”解開披在身上的貂裘,休高運轉手丢到餘慕娴懷中,笑道,“貴人慢行,休某人到前方府衙等貴人。”

“是。”盯着休高運官服上的補丁,餘慕娴低眉讓休高運先行。

見餘慕娴上道,休高運也不客氣。

拱手與餘慕娴拜別,休高運快步朝着府衙走。

擡眉看着休高運的背影,餘慕娴思忖片刻,便踏着休高運的腳印一步一步朝着府衙走。

在休府時,餘慕娴便驚奇休高運會着貂裘去府衙。依常理,去府衙該是着官服。

但等到方才休高運邀她下轎,餘慕娴便知曉,休高運有後招。

離府衙百步,便着官服朝着府衙行……

看來是上邊來人了。

若是上面來人……

那必是休高運好運将近!

料定休高運好運已近,餘慕娴匆匆裹緊休高運留下的貂裘,站到了府衙門口。

餘慕娴到門口時,當年施粥的崔主事正立在府衙前等她。

“大人,小的是……”與崔主事一拜,餘慕娴還未說明來意,便被崔主事拉着進了府門。

帶餘慕娴站到角落,崔主事道:“小公子且在此處立着……休大人待會就會來見小公子。”

“是。’躬身送崔主事離去,餘慕娴站在角落觀着休高運對着一個男子行禮。

待禮畢了,聽過那男子與休高運說了些褒獎的話,餘慕娴便知那男子是垠城使臣。

“恭送大人……”順着府衙人跪送使臣離去,餘慕娴看休高運的眼神冷了幾分。

休高運方才那般做戲,怕是為了讓使臣以為他清廉。

“諸位且散去吧。”見使臣已去,休高運随即讓趕來府衙撐場面的官僚散去,并封了銀錢。

休高運身側的銀錢越來越少,院中官員越來越少。

待着院中官員散盡,休高運提着最後一個錢袋走到了餘慕娴身前。

接過休高運封來的銀錢,餘慕娴擺正身形,恭敬地朝着休高運一拜:“恭喜休伯父得國主賞識。”

休高運見餘慕娴朝着自己行禮,慌忙丢掉手中的白玉珠子。

“哎!使不得!使不得!貴人且來這邊坐。”

使眼色讓崔主事将餘慕娴扶到堂中的太師椅上坐好,休高運心道,乖乖,他可真受不得這般大的禮。

聽休高運又是這般神神叨叨的說話,餘慕娴暗笑,館舍那夜也是晃花了眼,才覺得休高運是個良臣。

“多謝休大人!”餘慕娴低聲道謝後,又與磨磨蹭蹭向自己這邊行的崔主事道,“不敢有勞崔主事。”

話罷,餘慕娴即自行尋到休高運所說的椅子上坐好,靜候休高運安排。

見餘慕娴坐好了,休高運便要崔主事将他早早備下的官服盛出來給餘慕娴。

“貴人,流民之事且全靠您了!”從袖中拿出一方官印,休高運将其放到餘慕娴手中,“事成,此物便是您的。”

“多謝大人擡愛……”一面盤弄手中的官印,一面低眉看過崔主事手上的官服,餘慕娴心笑休高運也是大膽,竟是給她九品的官服。

仿佛看穿了餘慕娴的心思,休高運瞥了崔主事一眼,道:“但休某人把醜話說到前頭……貴人這身衣裳可是休某人給貴人借來的……”

“嗯……”知曉身上這身衣裳是從崔主事那處借來的,餘慕娴便當着休高運的面将衣衫套到身上,轉身與休高運道,“不知休少爺在何處?”

她記得休高運說過,流民一事需休平治摻和。

“犬子已經去了壘石場。”休高運将着了官服的餘慕娴打量一番,見其有幾分威儀,随即又記起餘慕娴有幾分眼熟。

眼前這貴人可是餘文正的後人?

想過此時不是敘舊的時候,休高運将思緒壓下,與餘慕娴道:“貴人且随崔主事一同往壘石場……休某人為貴人備下的轎子正在府外。”

“多謝大人……”起身與休高運一拜,餘慕娴轉眸看向崔主事,“不知崔大人可行否?”

瞧着眼前的小公子頂了自己的位置,崔主事礙着休高運在場,敢怒不敢言。

崔主事早是想透了,他們的郡守休大人打年前就中邪了。

自年前休大人在館舍偶遇四殿下羊舌不苦起,他便信了府裏那瞎子的胡話,把眼前這個叫“餘慕娴”的叫花子當成百年難遇的福星。若是只當成福星也就罷了,依着前日休大人的意思,他還要在家中給眼前這小子供奉個牌位。

不過是個讨百家飯的叫花子,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

于暗處瞪了餘慕娴一眼,崔主事與休高運一拜,不情不願道:“領大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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