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黃色的緞布點綴着數丈寬的殿宇。
跪在殿中與楚宏德叩首,餘慕娴低眉道了聲“萬歲”。
“平身吧!”無精打采地掃過殿中的群臣,楚宏德用右手搓了搓左手的拇指,“馮太師出來問話吧!”
“是。”躬身站在群臣前,馮遠山眉頭緊鎖,“殿前可是昌平餘元豐?”
“回太師。臣是餘慕娴……”餘慕娴站在殿前,佯裝驚懼地望着馮遠山。
“大膽!竟是敢在此處欺君!”聞階前人抵賴,馮遠山正要怒,卻聽餘慕娴喊了一聲“冤枉”。
陡然跪地,餘慕娴道:“太師可還記得,熙平三十一年,太師曾在先帝面前為臣開脫……”
“熙平三十一年……”猛地記起眼前人的身份,馮遠山的臉色有些難看。
“你可是文正兄的遺脈?”宋熙适時地出來與餘慕娴打個圓場,“你可知,聖上早已為令尊平反了……”
“是……正因臣在昌平聽聞家父被平反……臣才特意往新都來助聖上除奸賊……”餘慕娴與宋熙交換過眼色,轉而将視線投到馮遠山身上。
被餘慕娴的視線盯得心頭一跳,馮遠山笑道:“不知餘大人要在朝上參何人?”
“回太師……臣要參任向陽與羅昌!”
“哦?”聽餘慕娴參了任向陽,楚宏德來了興致,“說說看,你為何要參任向陽與羅昌?”
“臣參任向陽,是因為其恣意妄為,只求自己建功,置聖上與萬民于不仁不義之地……臣參羅昌,是因為其忠奸不辨,只有明哲保身,置聖上與萬民于萬劫不複之地……”餘慕娴低頭與楚宏德一拜,“聖上乃中興之主,雖雄踞安南,卻存仁善之心,雖有治世之才,卻憐百工之苦……而任向陽,區區一武将,竟是越俎代庖,妄圖以孤燭之火,驅正午之陽,妄圖以匹夫之心,奪君子之志……以至守昌平而薄臣心,得永平而失民意……此龌龊之人……聖上将其斬于殿上,實是大快人心……”
聞餘慕娴明裏暗裏皆是說那任向陽臣道有失,楚宏德喜上眉梢。但想過馮遠山在奏折中逼着他在群臣面前給任向陽平反,楚宏德又失了幾分興致。
冷冷地将手中的奏折抛到地上,楚宏德道:“可馮太師卻不是這般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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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見折子被扔到地上,馮遠山轉頭看向餘慕娴。
餘慕娴随即道:“回聖上,馮太師這般說,自是有他的道理。”
“你倒是說說,他有何道理?”楚宏德看了看朝中群臣,轉而将視線停到餘慕娴身上。
他對這個叫“餘慕娴”的臣子還有印象。
窦司徒曾與他告過狀,說其八歲時便放火燒了餘家府宅,最後因着夜風大,便燒去了窦府三處比較大的宅院……
“回聖上……”見楚宏德願聽她說話,餘慕娴聲音稍緩,“馮太師覺得任向陽有可取之處,不過是馮太師有恻隐之心……古語有言,志當存高遠……任向陽久居昌平,本無出頭之日。縱使少有壯心,新都建制之時,也該有四十餘歲……馮太師心中的任向陽,該是十幾歲時的模樣……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任向陽實在是負了馮太師的一片美意……”
話說至此處,餘慕娴擡眉見馮遠山面色稍緩,才繼續道:“可聖上莫要因此責怪馮太師,馮太師要聖上為任向陽讨公道,不過是順民心而動……”
“這麽說,任向陽在昌平還聲名遠播?”冷冷地掃馮遠山一眼,楚宏德皺皺眉。
“回聖上,這正是臣要參羅将軍的緣由。”餘慕娴正色與楚宏德一拜,“羅将軍生性淡漠,又不慕名利,故而任向陽的些許軍功都是拜羅将軍所賜……”
聽出餘慕娴在為羅昌開脫,馮遠山跪到餘慕娴身側,高聲道:“聖上莫要偏聽偏信……可老臣卻是聽說,任向陽生前便與羅昌不合!”
“是嗎?”側目與馮遠山一笑,餘慕娴低笑道,“若是諸事皆如太師所言,那聖上只需聽太師一人言便是……既是聖上只需聽太師一人言,那臣今時便不會跪在此處……”
“你——”馮遠山擡指怒斥道,“聖上,餘慕娴陷害忠良,其心可誅啊!”
“不知臣陷害了誰?”餘慕娴不畏馮遠山,“蒼天在上,馮太師可敢對着祖宗牌位發誓,道自己方才所言無半句是虛?”
“你——”馮遠山怒目圓睜。
“馮太師莫慌……”出言将馮遠山寬慰幾句,餘慕娴有禮有節道,“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臣既是敢孤身上新都,便已有死志……餘家世代為我朝基業鞠躬盡瘁,那臣也不懼效仿列祖列宗……故而即便太師不敢在人前起誓,臣願以身家性命在聖上面前擔保,羅将軍除了不願與朝中諸位大人結黨營私外,諸行皆是忠臣楷模……”
聽出餘慕娴與馮遠山并不是一路人,楚宏德與餘慕娴喚了個稱呼:“愛卿此言何意?”
聞楚宏德将自己稱為“愛卿”,餘慕娴會心一笑。
默默将宋熙在朝前與她言的忌諱記上心頭,餘慕娴朝着楚宏德一拜:“回聖上。臣有一言不知當問不當問……”
“嗯……”擡目看過馮遠山臉色,楚宏德笑道,“問吧……寡人恕你無罪!”
“是。聖上。”接下楚宏德的話茬,餘慕娴道,“臣幼時曾因家父早逝而流落異邦,流落異邦時,曾偶遇羅将軍。彼時将軍也剛剛喪父……至于羅将軍喪父的原因,臣相信在殿的諸位大人都是知曉的……”
“是……”聞餘慕娴提到了羅昌的父親羅成,殿中幾位鬓發斑白的長者皆是低頭抹淚,“羅成将軍舍身成仁……我們這些老臣也是自嘆不如……”
見朝中老臣皆是記得羅成,餘慕娴心稍安。
來時路上,宋熙曾勸她不要在衆臣面前保羅昌。緣由是,昌平天高皇帝遠,故而知曉羅昌的大臣本就不多,加上楚宏德對羅昌并無印象,所以她若是在朝上保羅昌,無外乎自掘墳墓。
好在羅成當年卻是個死得其所的大将軍!
低眉聽了片刻殿中諸位老臣的私語,餘慕娴出聲壓下殿中的嘈雜:“但臣在異邦遇到羅将軍時,羅将軍曾言,聖上是天下難遇的明主,并要臣有生之年,一定要争取從異邦歸故土,效忠聖上……”
“由是,敢問諸位大人,諸位大人可會在國破家亡之時,告訴一乞兒,日後要記着報效國主?”餘慕娴将聲音揚了揚,擺出一副要給羅昌翻案的模樣。
“那怕是因為餘大人您出身名門?”站在一旁的宋熙不動聲色地将諸臣的心裏話擺到臺面上。
“大人說笑了……”餘慕娴朝着宋熙拜了拜,“臣想,凡是楚舊臣便該知曉臣父是因何緣由而離世的……”
“這……”宋熙将視線投到馮遠山身上。
“于令尊之事,我等老臣皆是痛心,但……”馮遠山正要将羅昌一事重提,卻見殿中閃出一人。
“餘文正大人,國之肱骨……聖上應過老臣,待将其血脈尋回,定會厚遇之……”王寬适時地将舊事重提。
點頭應下王寬,楚宏德道:“嗯……王愛卿說的有理……但此時卻是在說羅将軍的事……”
話說到此處,楚宏德不禁看了餘慕娴一眼:“餘慕娴,寡人且問你,你可知欺君是要殺頭的?”
“回聖上!欺君者,人人得而誅之……是故,臣斷斷不敢欺瞞聖上……”俯身與楚宏德一拜,餘慕娴道,“聖上若是不信,或可派人到昌平問問,羅将軍可有獨斷專橫之舉……羅家守昌平已有百載,但羅将軍卻從不曾借此托大……”
“這……”馮遠山正要出言,卻被楚宏德壓下。
“既是這般,那寡人便信你這次……”揮手将要出列的老臣止住,楚宏德道,“馮太師,羅将軍一事便到此為止吧!聽完餘愛卿所言,寡人相信列位臣工皆是知曉羅昌是忠是奸……也知曉任向陽是好是壞……”
知曉楚宏德心意已定,馮遠山皺皺眉,終還是朝着楚宏德一拜:“聖上聖明……”
“嗯……”見馮遠山服了軟,楚宏德将視線轉到餘慕娴身上,“愛卿小小年紀便剛正不阿,實屬難得……不知餘愛卿想要何賞賜?”
“這……”有意拉長聲音,餘慕娴偷偷看了宋熙一眼。
待看清宋熙在搖頭,餘慕娴随即擡頭望向楚宏德道:“臣求聖上賜臣一功名!”
餘慕娴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嘩然。
縱然廟堂之內從不乏求官之徒,可如餘慕娴這般□□裸的,還是頭一次見!
“唉,真是有辱斯文……”禮部尚書率先甩了餘慕娴一個白眼。
宋熙也跟着長嘆:“天吶,若是文正兄泉下有知……”
定定地聽着周遭的議論,餘慕娴将身子跪直。她并不懼老臣之言,因為她早就站在了楚宏德這邊。
馮遠山與楚宏德的症結無非是是否北上。楚宏德的态度甚是明了,即他不想北上。而她方才也已表明她與那偏安在昌平的羅家志氣相投,無心北上……
見餘慕娴并未因那群老臣的不滿而動,楚宏德思了片刻,朗聲道:“你想當多大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