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借晚霜的傘從吏部門口挪到馬車旁, 餘慕娴隔雨幕望着支在馬車簾幕下的油布傘, 半晌未動。
府外遇晚霜時,她便想晚霜怎麽會到此處。
但待瞥到路旁的馬車,餘慕娴随即知曉楚玉姝已到了近處。
或是……正在車上?
見餘慕娴到車旁卻不動,晚霜随即扶了餘慕娴一把:“小公子快快上去吧!殿下已在此處久候了……”
“嗯……”應晚霜一聲, 餘慕娴屏氣從披着蓑衣的馬夫身後鑽到了車內。
一入馬車, 餘慕娴擡目便撞到了楚玉姝的視線。
“小哥哥可是凍着了?”笑着将懷中的手爐遞給餘慕娴, 楚玉姝低聲吩咐車外的馬夫道, “朝餘府行。”
“餘府?”接過手爐, 餘慕娴順勢坐在楚玉姝的對面,“可是餘順府上?”
“是……”楚玉姝望了望餘慕娴的包袱, 點點頭,“小哥哥不是趕着要上任麽?”
“一切都瞞不過殿下……”低眉望着手中的暖爐輕笑,餘慕娴道,“可是由殿下送臣去上任,該是不妥……”
“如何不妥?莫不是小哥哥還忌諱姝兒的皇兄剛剛被流放?”挑眉與餘慕娴對視, 楚玉姝眸中閃過幾分笑意,“若是小哥哥怕被姝兒連累, 那小哥哥從此處掌傘下車便是……”
“殿下實在是太擡舉下官了……”防範着簾外駕車人, 餘慕娴緊緊手,道,“三皇子一事,慕娴……”
“這都是皇兄自作主張,與小哥哥何幹?若是小哥哥在聖上面前被皇兄牽扯,那卻是姝兒的罪過了……”從身側拿來一個包袱落到餘慕娴身前,楚玉姝彎眉道,“這物件是姝兒在宋大人府上為小哥哥尋來的……”
将手爐放到案上,餘慕娴道:“不知宋伯父如何了?”
“據說是在閉門思過……”楚玉姝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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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慕娴蹙眉:“那不是無人知曉……”
“如何會無人知曉?能活着到新都的,哪裏會有糊塗人?”楚玉姝與餘慕娴換了個眼色,二人皆心照不宣。
知曉宋熙一事已是滿朝皆知,餘慕娴随即記起那日在閣內宋熙推測官銀。
想到楚玉姝與邺城官銀有莫大的牽連,餘慕娴擡眉問道:“那殿下你……”
“姝兒自是活得好好的!”揚聲給餘慕娴吃下一顆定心丹,楚玉姝轉言道,“小哥哥莫要忘了,姝兒與皇兄不同……皇兄不過是皇子,而姝兒卻是長公主……但除此……皇兄還是皇嗣,而姝兒不過是會被潑出去的水……”
眯眼聽楚玉姝與她分析形勢,餘慕娴無端生出幾分不安。
好端端的,怎會提到潑出去的水?
念着此語常是尋常人家嫁女後的言語,餘慕娴出言截住楚玉姝的話頭:“那不知公主這盆水打算潑往何處?”
見餘慕娴這般快便聽出了自己話中的意思,楚玉姝也是暗中一驚。她明明說的甚是含蓄,這小子如何會知曉她生出其他的心思?
“小哥哥問這個作甚?難不成打算提前找好地界候着?”随意出言打發,楚玉姝将視線轉到了餘慕娴身後,“小哥哥莫要憂心姝兒,姝兒以與聖上打好了招呼,他日後定會善待你……或是不日小哥哥便能權傾朝野也說不定……”
“這……”發覺楚玉姝竟是在躲,餘慕娴蹙蹙眉,“不知權傾朝野,其價幾何?”
“邺城的百萬庫銀如何?”揚眉望着眼前人,楚玉姝從餘慕娴臉上瞧出了惱怒。
“小哥哥何必為些銀錢惱怒呢?”伸指去撫餘慕娴的眉,楚玉姝道,“小哥哥莫要因此事不去聖上面前為官,也莫要因此事與姝兒怄氣……姝兒的銀兩本就放在新都的國庫裏,聖上不過是不知曉賬目……佐之宋熙一群老臣不知國庫底細,才誤以為姝兒盜銀……”
“那殿下何必在此時解釋呢?”壓下心頭的不悅,餘慕娴朝着楚玉姝一拜道,“承蒙殿下厚遇,慕娴不知何以為報……但慕娴卻知,滴水之恩,當湧泉想報……可殿下所求的,慕娴不知當給不當給……殿下想為的,慕娴也不知當為不當為……”
“那何不順其自然呢?”伸手扶住餘慕娴,楚玉姝道,“小哥哥許是不知,姝兒一直覺得小哥哥便是故人……縱然小哥哥與故人有千般不同……可,姝兒總是從小哥哥身上瞧到故人的影子……姝兒一直以為,姝兒待小哥哥不過是愛屋及烏,但今晨時,聽晚霜道小哥哥被聖上诏入宮中,姝兒方知,姝兒待小哥哥是不同的……但這份不同與姝兒待故人的不同,似乎也難尋相似之處……或是姝兒前世早已習慣了故人在身後為姝兒籌謀,但姝兒此世,竟也慢也習慣了在小哥哥身後為小哥哥籌謀……晚霜道小哥哥早慧,姝兒敢問小哥哥,姝兒還要不要再尋故人?”
楚玉姝話音一落,餘慕娴眉頭鎖得更緊。
她的女帝是在訴請麽?
“殿下的意思是?”抿唇從喉中擠出六個字,餘慕娴暗覺自己的心也亂了。
楚玉姝握住餘慕娴的手腕道:“姝兒的意思是,姝兒會因小哥哥的瑣事方寸大亂……雖不至耽擱事,但終究會影響心情……”
“那殿下待阿姊呢?”擡眉對上楚玉姝的眼睛,餘慕娴一字一頓道。
“阿姊……”“嚯”得松開手,楚玉姝咬唇道,“姝兒也記着故人……但故人在何處……姝兒卻是不知的……”
“那慕娴便想知,殿下為何要急着在此時與慕娴說這些?”無心質問楚玉姝緣何“朝三暮四”,餘慕娴單是好奇,楚玉姝為何要在此時與她說這些話。
“若是姝兒沒記錯,小哥哥離娶妻也不剩多少時日了……”楚玉姝望着餘慕娴道,“前世時,姝兒待故人有情,但礙于種種,竟是終四十年,也未越雷池半步……彼時姝兒便是一朝之君又如何?所謂天涯咫尺,咫尺天涯,莫過如是……今時,姝兒便是追故人而來,雖不敢言姝兒待故人情比金堅,但姝兒扪心自問,卻是問心無愧……小哥哥早日問姝兒為何知曉故人還活着,那姝兒确敢言,故人便是因姝兒才得以二世為人……故而姝兒也有秘法能入其夢……至于姝兒今日為何要與小哥哥做其他言語,只是因為,姝兒兩世甚少為人籌謀,今日小哥哥遇險,姝兒心有餘悸……想着離日又近,姝兒恐二世誤人……”
聽着楚玉姝的細語,餘慕娴心如擂鼓。
待想過兩世與楚玉姝的諸多牽連,餘慕娴閉目問道:“殿下這般言,卻是不在意故人所思麽?”
“不是不在意故人所思……”見餘慕娴閉眼,楚玉姝忽地捉住餘慕娴的手道,“而是姝兒憂懼小哥哥便是故人!”
“故人?”低聲念着“故人”二字,餘慕娴驀地睜開眼,“若是不是,該如何?”
“是便是,哪會有‘若是’的道理?”迎上餘慕娴的視線,楚玉姝道,“若是不是,那只能道,本殿不但眼盲,還心盲!”
“嗯……”承着楚玉姝的視線,餘慕娴不做言語。
見餘慕娴不為所動,楚玉姝起手将餘慕娴逼到車廂上:“方遠盈!你到底在躲什麽?是寡人的身份讓你畏懼?還是寡人的性情不得你心?寡人追了兩世,還不夠麽?”
“夠……許是夠了……但慕娴以為,方公子不喜殿下,或是因為殿下太過于霸道……又或者”微微抖了抖手腕,見掙紮不開,餘慕娴不由輕嘆一聲,與楚玉姝道,“舊言,待君,宜敬不易愛……慕娴以為,臣子以為臣的本分待殿下,便是良臣……”
“方公子?”揚眉湊近餘慕娴,楚玉姝擡手撫上餘慕娴的側臉,“小哥哥确定是方公子而不是方大人?小哥哥明知姝兒的故人是女子……如此欲蓋彌彰,小哥哥不覺得太過于刻意了麽?”
低眉望着楚玉姝越湊越近,餘慕娴一使力,将楚玉姝推開半步:“殿下自重……慕娴以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若是殿下待阿姊有意,那慕娴以為,殿下還是……”
“還是如何?”出言打斷餘慕娴,楚玉姝似笑非笑道,“不過是試試小哥哥,小哥哥怎得還當真了?”
“殿下……”蹙眉與楚玉姝對視,餘慕娴擡手與楚玉姝見禮,“這世上有些事是試不得的……”
“是……”楚玉姝擡袖到餘慕娴對面坐好,“故而,姝兒此時才要與小哥哥說正事……姝兒晨時與聖上言,小哥哥與姝兒互相傾慕……”
“這……”餘慕娴瞳孔一縮。
“小哥哥莫要急着開口……且聽姝兒說……”見餘慕娴面色不對,楚玉姝一面按住餘慕娴的肩頭,一面從懷着掏出一卷軸,“這是聖上賜婚的旨意,暫且放小哥哥處……現時,小哥哥與姝兒的要事,是到城門處送皇兄出新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