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楚宏德回宮時,已是日暮時分。

想過窦方剛剛遭難,餘慕娴便也未與藏在後院的羅昌多言。

命管家從後門将羅昌送離,餘慕娴即挑燈備好了舉薦窦遠的折子。

翌日, 當衆朝臣面上完折後, 餘慕娴便被李公公送到了新都的軍營。

午時,便與羅昌出了新都。

乾平八年,二月。

羅昌帶着餘慕娴在距楚玉姝十裏的官道旁紮營。

“前面便是邺城了!”借着地勢, 羅昌揚手與餘慕娴指了指邺城方向。

眺望着邺城的城牆, 餘慕娴唏噓道:“原來從新都到邺城還有這麽一條官道。”

羅昌調笑道:“官道一直都有, 不過是餘相未從此路行過……”

“也算是開了眼界了。”餘慕娴頓了頓, 仰頭望了望不遠處的白影, “近日這頭上的鴿子卻是越來越多了……”

“餘相是說敵軍有信……”羅昌緊緊手。

餘慕娴含笑搖搖頭:“慕娴不是這般意思……羅将軍多慮了……但求羅将軍使箭射下一只與慕娴……”

“這有何難?”命近衛供上弓箭,羅昌擡臂便射下一只。

見空中有黑影墜下, 跟在羅昌身邊的副将随即騎馬将羅昌射下的信鴿撿回。

“喏……”揮手示意副将把信鴿呈給餘慕娴, 羅昌道,“不知這信鴿裏有什麽門道?”

“并無門道……”餘慕娴斂眉從信鴿的足上取下布條,笑道, “不過是些小趣……”

“嗯……”聞餘慕娴道手中之物是小趣, 羅昌即知曉這信鴿是從不遠處來的。

能被餘慕娴言作小趣的,除了殿下,他着實也想不出其他……

“殿下明日便渡江了。”平聲将溧水提起,羅昌不動聲色地遠眺着楚玉姝的儀仗。

雖出新都逾過百日,那遠處的儀仗卻依舊與在新都時沒什麽兩樣。

羅昌與餘慕娴打趣道:“你猜羊舌國主會不會在邺城等殿下?”

“會。”将手中的布條握緊,餘慕娴揚眉道,“既是羊舌國主升了迎娶長公主的心思,自是會在邺城表誠意……”

這布條上,寫的便是羊舌不苦已到邺城。

“那……”見餘慕娴張口便言羊舌不苦會在邺城,羅昌擰眉道,“我們要不要……”

羅昌擺出一個“殺”的手勢。

“聖上并未要我們為難羊舌國主。”知曉羅昌動了歪心思,餘慕娴輕笑道,“治羊舌不急于一時……”

“确實不急于一時……”羅昌愁雲滿面,“近來聖上手下兵多将廣,又何須我羅昌沖鋒陷陣……”

“話卻不是這般說……”餘慕娴抿抿唇,低聲道,“我們今日便返新都吧……”

“還未見過殿下,怎麽急着走?”聞餘慕娴要返新都,羅昌皺眉,“餘相随殿下一路,當真只是為了送殿下麽?”

“除了送殿下,哪會有它事……難不成羅将軍以為本相來此地是為了與殿下私奔?”随手放下幕簾,餘慕娴道,“聖上原就是讓本相來送長公主北上,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一路來,皆是餘慕娴乘車辇,羅昌騎馬。

“可是……”羅昌還想再言,卻見餘慕娴忽地取下鬥笠,定定盯着他。

“沒什麽可是……”餘慕娴道,“将軍還是與本相一起還朝為好,若是不還朝,那後果卻不是你我二人可以承擔的……”

“這又是為何?”想過窦方已是瘋了,馮遠山近些日子在閉門思過,羅昌着實想不出遲延幾日會有什麽不能承擔的後果。

餘慕娴低聲道:“羅将軍離都那日未參與朝會……朝會上,窦相已頂替了窦方的位置……”

“窦遠?”聞窦方已是被人替下,羅昌不假思索給出了人名。

“怎麽,羅将軍認識窦相?”換言認下窦遠即是朝中的新貴,餘慕娴低笑道,“慕娴雖在朝中舉薦過窦相,但慕娴着實與窦相相交不深……”

“若是餘相口中的窦相是窦府長子,那本将軍倒是與他有些淵源……”壓下偷襲邺城的思緒,羅昌揮手命士卒返新都。

……

待副将一行已離車辇有段距離,羅昌才騎馬靠近餘慕娴的車窗,低聲道:“餘小子,你是說窦遠掌權了?”

“是……”端坐在車辇中,餘慕娴道,“聖上此次命羅大哥帶一萬将士與慕娴一同送長公主北上,明面上看,似乎是聖上憂心慕娴的安危,但此事若往細處想,便是聖上在試大哥……大哥且将此事細想……年前一戰,除大哥外,鐘窦二人皆是受了賞……聖上雖未虧待士卒,卻擺明了虧欠大哥……既是有所虧欠……那……”

“你是說,此番回京,我便能得賞?”羅昌出言打斷餘慕娴,“可這朝中并無人退下……如何有官職賞與我?”

“羅大哥莫不是忘了窦遠?”餘慕娴伸手戴上鬥笠,“慕娴原想着我們與窦遠皆無交情,估摸着讨不到好……但誰曾想,大哥卻是與窦遠是舊相識……”

“說舊相識卻也談不上……不過是當年邺城被圍之時,窦遠曾到羅府,勸家父去邺城……”羅昌勒緊缰繩,轉頭與餘慕娴道,“只是,這般交情,昌以為,窦遠并不會放在心上……”

“此事由不得他不放在心上。”餘慕娴眯眼道,“羅大哥當真以為聖上要慕娴出新都是為了送殿下?”

“難道不是因為餘小子你情深?”羅昌鎖眉。他接旨送餘慕娴出新都時,并未想太多。自他到新都起,他已是來來回回送了幾次人。

“不是……”餘慕娴道,“聖上之所以要羅大哥送慕娴出新都,便是為了關門打狗……若是羅大哥覺得‘關門打狗’難解,那說透徹些便是,聖上等着窦家收拾馮家……”

“窦家馮家?”窦方揮鞭讓馬走得快些,“窦遠如何能收拾得了馮家?”

“若是羅大哥不在新都,那此時風頭最盛的二人便是鐘羽與窦順……且不論此二人行兵布陣如何,明眼人都該知曉這二人便是馮窦兩家的棋子……”餘慕娴輕嘆道,“聖上明面上要你我二人出新都,便是要扔新都馮窦兩家獨大,而後借一家牽制一家,再借一家去滅另一家……待兩家都到茍延殘喘之時,聖上便可坐收漁利……而後或是新政,或是扶植新勢力……皆是看聖上臉色……”

“既是這般說,那馮窦兩府不是都很危險?”窦方蹙眉道,“如餘小子你所言,聖上那處自是能說得通……可馮窦兩家并無傻子……”

“是……正因為馮窦兩家皆是聰明人,他們才會鬥得更兇……”餘慕娴勾唇道,“馮窦兩家皆有能看穿局勢之人,但他們卻無破局之膽……”

“何謂破局之膽?”羅昌收起馬鞭,翻身走到餘慕娴的窗底。

與餘慕娴駕車的馬夫早已被羅昌命着跟在副将身側,故而餘慕娴的車辇只是由着一匹老馬拉着,走得極慢。

“正如三皇子若想得天下……便是派人入宮與聖上一刀即可……他為何要忍辱負重到此時?”見羅昌竟是下了馬,餘慕娴随即正色道,“因為三皇子知曉,他即便是手刃了聖上,也得不了天下……”

“這又是為何?”斂眉細聽着餘慕娴分析局勢,羅昌心道,他雖應下與四殿下一同成事,但他卻是從未想過除去楚宏德後,四殿下還不能當權……

“馮窦兩家仍在……這皇位坐着,怕是晃的厲害……”閉目記起早年窦方與她言的,窦府子嗣皆是跟在不同的皇嗣身側,餘慕娴道,“羅大哥可知窦家人還有幾個?”

“這……”羅昌猶豫片刻道,“似乎只有窦方與窦遠……”

“是嗎?”斜目望了望不遠處的土丘,餘慕娴暗覺頭疼的厲害。

她離新都時是臘月,待她到邺城已是乾平八年的二月。

雖是二月,天卻寒的緊。

以至餘慕娴似乎染上了傷寒。

好在随行的有軍醫。

一路喝着軍醫煎來的藥膳,六月時,餘慕娴一行折回了新都。

許是因送人一事,楚宏德綢缪的周全。

羅昌一入新都,便被迎入宮城。而餘慕娴則是被候在城門口的呂大人送到了永寧寺。

永寧寺據說是新都一座香火極盛的寺廟。

在寺門口拜別呂常識,餘慕娴下車預備着進寺。

“這位官爺可是來寺裏求簽的?”

黑袍黑褂黑巾黑扇……

半只腳還沒踏進永寧寺,餘慕娴便被一個嬉皮笑臉的黑衣男子擋住。

黑衣男子娴熟地從腰後掏出一個竹筒擱到餘慕娴眼前,“官爺算一簽,不虧的。”

“什麽價錢?”想着此次進寺許要常住,餘慕娴即給駕車的小卒些許賞錢,放其歸營與羅昌報信。

待小卒走了,餘慕娴才與黑衣男子拜了拜:“不知這位義士要算何物?”

“凡世間之事,在下無所不算……”男子胸有成竹。

“可這是在佛殿之前……”擡手示意此處是廟門前,餘慕娴側身讓過男子,起步朝着寺廟內行。

待餘慕娴進了寺廟,才發覺這永寧寺并非從外面瞧上去的那般豪奢。

“原來此處只有個殼子……”似笑非笑地朝着不遠處的禪房走,餘慕娴四處張望着,試圖尋出楚宏儒。

“三爺不在此處。”似乎看出了餘慕娴的意圖,黑衣男子斜靠在寺門口,把玩着手中的竹筒。

“那三爺在何處?”順着男子的稱呼喚楚宏儒,餘慕娴朝着男子近了半步,“臣是受聖上之命……”

“旨意早已到寺裏了……”男子從竹筒裏搖出一根竹簽與餘慕娴道,“委屈餘相了!永寧寺廟小,并無多少侍奉的閑人……餘相既是到此處,便勞煩與在下一起挑水做飯,侍奉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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