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這自是當然……”低眉錯過男子的視線, 餘慕娴點頭道,“不知扁擔在何處?”

聞餘慕娴在尋扁擔, 男子訝然:“你——”

“我如何了?”淺笑着撸起袖口, 餘慕娴溫聲道,“難不成這寺中連挑水的物件也無?”

“這自是有的……”

一面盯着餘慕娴那雙看上去并未做過重活的手,一面帶着餘慕娴朝一側的偏殿走, 男子收起了面上的驚愕。

“舊時曾聞餘相是貧苦人家出身……彼時還不信……今日一瞧,才知此言非虛……”帶餘慕娴行到偏殿,男子指了指牆角的扁擔道, “只有這些了。”

“這些也是足了……”餘慕娴斜目望了望牆角布滿了蛛網的扁擔, 笑道, “不知水桶在何處?”

“嗯……”被問及水桶, 男子擡手将手臂環到胸前,“相爺要的水桶,昨日還在此處……誰知此時就不見了……”

“哦……既是不見了, 那便勞壯士在此處候慕娴片刻……”擡腳朝着寺外走,餘慕娴面無異色。

見餘慕娴轉眼就要走, 男子忙跟在餘慕娴身後:“相爺這是要往何處去?”

“買桶。”

輕飄飄地丢與男子兩個字, 餘慕娴慢步沿着來時的路往城中行。

待途中偶遇農戶,餘慕娴即從農戶家中買了木桶,又借農戶家中的毛驢将木桶拖回了寺中。

“相爺……”盯着跟在餘慕娴身後的毛驢,男子道, “既是尋來了木桶, 那邊快快去後山挑水吧……”

“嗯……”低聲應下男子, 餘慕娴即牽着毛驢往後山挑水。

待餘慕娴歸來,寺中已無人影。

默默往返幾次将水缸填滿,餘慕娴從牆角找來火石,想法子在案上點了一盞油燈。

燈芯一燃,餘慕娴便見窗外依稀有幾個人影。

起手将油燈滅了,餘慕娴蹑手蹑腳湊到窗沿下。

“三爺怎麽還沒到寺裏?”

窗外是白日那個壯漢的聲音。

“許是三爺今夜有事吧……”

另一個男聲緊跟着壯漢的話頭。

“即便是天大的事,也不該将聖上派來的相爺冷在這寺中不是?”壯漢話裏透着猶豫,“要不你且在這寺中看着,我去後山尋三爺?”

“三爺原是在後山?”壯漢身旁的男子啧啧稱奇,“這般好的屋子不住,卻偏偏愛窩在半山上的茅屋裏,三爺也是真奇了……”

“這有什麽好奇的!”壯漢冷哼道,“你小子可是忘了,三爺雖是皇家子嗣,卻不是終日享福的主……當年在流放之地……”

“三爺也是活得好好的!”出言阻住壯漢,男子道,“行了!行了!窦爺!知道您厲害!三爺厲害!您也別和小的瞎耗着了……您且去尋三爺吧!此處有小的候着……”

聞壯漢身邊的男子喚其“窦爺”,餘慕娴便對那壯漢的身份有了幾分推斷。

雖只是隔窗聽那壯漢的聲音,但确認其是白日裏的黑衣男子卻是不難。

想那男子不過二三十歲相貌,再佐之一副未怎麽受罪的面龐……

猜其是窦馳或是沒錯。

眯眼聽着窦馳喊了聲“得”,餘慕娴捏緊扁擔,小步從殿內繞到殿外。

因方才還在挑水,殿門還敞開着。

側身從殿門口擠出,餘慕娴不動聲色地朝着守在窗下的男子走了幾步。

“你是哪個營的?”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守在窗下的男子即轉頭朝餘慕娴一看。

撞上男子的視線,餘慕娴愣了愣,即将扁擔擔在肩頭,佯裝木讷道:“小的是奉命來挑水的……”

“挑水?”男子嫌惡地望了餘慕娴一眼,“你也是看着三爺心善,才來這寺廟裏混日頭的?老子早說過,若是不想當兵,就不要來廟裏頭湊熱鬧……你小子沒見這長寧寺外,方圓三裏都是尋不到人影嗎?”

“可小的也不想當兵啊……官爺!小的上有老下有小……”餘慕娴松手将扁擔丢到地上,支支吾吾道,“求官爺……求官爺給小的一條生路……”

“那還不快滾!”男子瞪着餘慕娴道,“沒看着官爺正忙着麽?”

“可……”見眼前這男子似乎是個直爽的主,餘慕娴彎腰将地上的扁擔撈回到懷裏,滿口胡謅道,“可小的還沒得窦爺的話呢……”

“你小子擺明和官爺我叫板不是?”起身揪住餘慕娴的衣領,男子将餘慕娴推搪半步,道,“明日此時,這廟都不在了……要想活,便快滾!”

“這廟如何會不在了?這可是聖上敕造的寺廟呀!”餘慕娴仰着臉,握緊手中的扁擔。

“這……”男子正要再言,卻見不遠處亮起了火把。

“要點火了!你愛走不走!”厲聲與餘慕娴訓斥兩句,男子拔腿就朝着寺門外跑。

見男子動了,餘慕娴便跟着丢下手中的扁擔,大步朝着寺外走。

待出了寺門,餘慕娴就見那男子從懷中拿出一個鎖頭,将寺門鎖死,而寺內卻已是火光沖天。

“這火是如何點的?”餘慕娴皺眉。

男子理所當然地轉身道:“就是餘相啊!”

“怎麽?餘相還在寺裏?”伸手要奪男子手中的鑰匙,餘慕娴急切道,“官爺,即是寺中有人,那就不該上鎖呀!”

“你個賤民懂什麽?”拽着餘慕娴朝後山走,男子道,“爺我原是想放你走的,但聽你話裏的意思,你這賤骨頭似乎想救人?”

“哎!爺,這可不是小的說的,小的只是憂心官爺因此事吃官司。”餘慕娴跟着男子快走,“不知爺是哪營的官爺?”

“你小子少打聽!”低斥餘慕娴半句,男子道,“你且安分着……待會見過窦爺,官爺我就放你走!”

“多謝官爺!”谄笑着将男子謝過,餘慕娴低眉打量着足下的小道。

許是前些日子剛下過雨,黏糊的坡地踩着略打滑。

“窦爺卻是住在這坡上?”擡袖抹抹臉上的汗,餘慕娴慶幸白日下車辇時就舍了鬥笠,不然,上這後坡便是沒這般輕巧。

“可不。不光窦爺,三爺也住這坡上……寺裏賊人多,睡不安分……”男子揮劍給餘慕娴斬下一截樹樁,“拿着吧,這山路不好走……”

“謝官爺。”接過甚是糙手的樹樁,餘慕娴插話道,“這永寧寺不是遠近聞名的名寺嗎?如何被官爺說得這般駭人?”

“這有何駭人的,你們這些農夫卻是膽子小……官爺我不是新都人,不知這永寧寺的規矩……但依着官爺我近些日子的經歷,我敢打包票,那永寧寺裏的和尚沒一個好東西!”男子憤恨地砍了一刀木樁,道,“若是他們那些禿驢有半個守規矩的,三爺也不會将他們趕盡殺絕……”

“啊……”餘慕娴佯裝驚懼地倒吸了一口冷氣,“趕盡殺絕……”

“是啊。難不成,你小子原是來寺裏當和尚的?”被餘慕娴的反應逗笑,男子插腰立在原處歇了歇,“永寧寺的和尚做不得……”

“啊?敢問官爺是何緣故?”餘慕娴往前小進半步,“小的在新都可聽貴人說過,這永寧寺可是寶地嘞!”

“寶地是寶地,但那也得有命享福不是”佝腰繼續往前走,男子道,“這寺中的和尚雖能從新都領銀兩,但明眼人都曉得,這寺裏的和尚做不得……”

“官爺的意思是,這寺裏的和尚幹的是殺人越貨的勾當……”有意踉跄在男子身後,餘慕娴半真半假道,“官爺,你可別吓小的,小的膽子小。”

“這就吓着了真是窩囊!”跨步将餘慕娴拉起來,男子示意餘慕娴回頭,“剛才不是才瞧過相爺放火麽?你且看看,永寧寺已燒成什麽樣了……”

“官爺你如何知悉那火是相爺放的?”蹙眉想過楚宏儒不會如此陰狠,餘慕娴緊緊手,低眉将視線從不遠處的紅光裏收回。

“自是在下告與姚将軍的。”提燈立在距餘慕娴五步的位置,窦馳的黑衣與黑夜凝成了一色。

“窦爺!”起手丢開樹樁,餘慕娴道,“寺中的水缸已是填滿了……”

“即是滿了……便由窦某人送相爺上路吧!”勾唇望着樹杈中的人影,窦馳道,“姚将軍,還不動手!”

“是!”須臾反應出身後人即是那本該葬身火海的餘相,姚臨桂起手直取餘慕娴首級。

“窦爺這般行事未免太過急躁……”側身躲過利刃,餘慕娴朗聲道,“慕娴死在此處,于窦爺您并無好處……”

“是嗎”不屑地拔劍與餘慕娴補一刀,窦馳道,“相爺死在此處,便是成全了三爺……”

“不知慕娴何德何能,竟能成全三爺”借坡上樹木躲着窦馳,餘慕娴不急不躁,“窦爺可是想清楚了如何與聖上交代”

“如何交代說餘相因長公主遠嫁一事,懷恨在心,故而試圖縱火與三爺玉石俱焚,可好”窦馳眸露兇光,“三爺在流放之地,常言餘相仗義……當年壘石場中,餘相即是一好男兒……但三爺也說,他虧欠餘相良多……故而一直不忍以相爺為棋……”

“可窦爺已然按耐不住了……”平視着越來越近的刀鋒,餘慕娴道,“不知慕娴一命,可換何物”

聞餘慕娴問其死後局勢,窦馳雙目一淩,正要答,卻聞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換本殿還新都。”

楚宏儒溫聲給出了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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