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楚宏儒是否一心向佛, 餘慕娴不知。

但單看這他那較舊時更為深邃的眸子,餘慕娴心道, 經歷了一次流放, 楚宏儒早已不是舊時的楚宏儒。

……

移步與楚宏儒對坐到茅屋內,餘慕娴低聲道:“看來三爺諸事皆順……”

“呵……”嫌惡地扯扯唇,楚宏儒道, “大哥一日不死,我如何能得閑……”

“既是這般……那三爺更是該忍耐。”餘慕娴朝着楚宏儒一拜,便與楚宏德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即楚宏德要她來永寧寺, 不過是要她盯着楚宏儒。

聞罷楚宏德的意圖, 楚宏儒靜思了片刻, 即令窦馳封鎖的消息, 轉而與餘慕娴擺酒。

三五杯溫酒下肚,一股怨氣上頭,楚宏儒便借着山腰的寒風與餘慕娴訴了半夜的苦。

待到天明時, 楚宏儒又将窦馳與餘慕娴扯到一處,小酌了半日。

席間, 楚宏儒将餘慕娴在長寧時的舊舉一一言與窦馳。

等到窦馳聽懂餘慕娴原就與他們上了一條船, 三人便是賓客盡歡。

喝罷酒,三人情誼便不是前一日的情誼。

五月,與窦馳擺酒論過幾次時事,餘慕娴便也知曉了窦馳的深淺。

出言絕了其圍攻新都的打算, 餘慕娴與窦馳道:“窦兄, 慕娴有一良策可消三爺心頭之苦……但此策卻是要折損些弟兄……”

“哦?”挑眉望着餘慕娴, 窦馳道,“不知相爺想說什麽?”

“嗯……”陡然将聲音壓低,餘慕娴道,“窦兄只需告訴慕娴,朝中哪些人是三爺的親信……再将永寧寺被燒一事傳出……便是了……”

……

乾平八年,六月。

永寧寺被燒一事傳入朝野。

待餘慕娴奉命去新都回話,已到了七月。

“餘愛卿可知永寧寺的火勢因何而起?”例行公事地開頭,楚宏德面帶不耐。

餘慕娴跪地答楚宏德話:“回聖上,永寧寺的火确實是因臣而起……”

“哦……”楚宏德盯着跪在階下的餘慕娴,面上皆是不可思議,“餘相,你可知那永寧寺自建成之日算起,至今已有百年……”

見楚宏德數起了永寧寺的建制,餘慕娴低頭道:“回聖上,臣不知……若是臣知曉那寺竟是古物……臣自是不敢在寺中烹食……”

“餘相竟是在寺中烹食?”窦遠掃了身旁的重臣一眼,躬身與楚宏德道,“聖上,此事依臣看,定有蹊跷!餘相早年便為官,不通庖廚本是人之常情……”

“窦相是說,有人想陷害餘相?”鐘羽适時地接茬,“餘相離新都已久,按說這朝中并無仇家呀!”

窦遠擺擺手,作出一副無計可施的模樣:“是啊!餘相久不在京,這朝中該無人想害餘相……既是朝中無人,那……”

意有所指地望了望站在衆臣中間的杜再思,窦遠拱手道:“聖上,臣願以身家性命擔保餘相月前縱火燒寺是無意之舉……至于那被燒的寺廟……臣願率窦府子弟,節衣縮食,助永寧寺衆為神佛重塑金身!”

“可永寧寺裏早就沒和尚了!”冷哼着打斷窦遠,馮遠山道,“聖上,臣有事啓奏!”

“馮愛卿請言!”楚宏德翻手合上掌中的折子,“寡人正等着愛卿開言呢!”

“是。”馮遠山朝着楚宏德一拜,朗聲道,“臣以為,此事非是**,而是天災!餘相居新都時,風調雨順,國泰明安……自窦相入朝,即是天災不斷……想想聖人古語,臣以為,永寧寺夜火便是上天與聖上的預言……”

“馮大人過譽了!”出言打斷馮遠山,餘慕娴朝着楚宏德叩了個頭,“啓禀聖上,永寧夜火,純是臣一人之過……”

“餘相!莫要被眼前這僞君子騙了!”似乎打算與窦遠鬧個魚死網破,馮遠山闊步朝前半步,順帶着從袖中取出一折,“聖上!這是七郡聯名彈劾窦相的折子!自他施行新稅以來,諸郡皆不太平……雖聖上有鐘羽,窦順兩位能将,但頻繁用兵定是大過……早年,聖上為通商一事,與羊舌國主苦戰半載,雖不至于傷及國本,卻也激起了民怨……今春,連續三月加稅……臣以為,長期以往,定會動搖民心……”

“馮大人這般言卻是冤枉本相了……”甩袖立到馮遠山身側,窦遠道,“本相所行稅法,皆是依着餘相所寫的條目,并無私自做主的地方……”

“可餘相在戶部時,并無民怨!”馮遠山就事論事道,“餘相新法雖好,卻不是長久之計……窦相不會連此事都不知……”

“本相不懂為何同樣的稅法,餘相在時可行,本相在時不行……本相只知,俸祿一旦變多,便斷斷沒有變少的道理……”窦遠據理力争。

輕徭薄賦于民而言固然是好事,但這天下卻從未有過要賤民吃飽穿暖,獨留為官者受苦的道理。

雖舊稅于民有利,但聖上是與他們這些臣子治天下,并非與那些賤民治天下。

如此,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想着楚宏德定會站在自己這邊,窦遠冷笑道:“馮大人不會事等着戶部少銀子吧!”

“窦相何必張口閉口皆是銀兩?”馮遠山冷哼道,“窦相可知,餘相在時,國庫中的銀兩卻是此時的兩倍……”

那是自然……

餘慕娴蹙眉。

她在位時,國庫的庫銀她分文未取。

但窦遠居高位,窦家有那麽多張嘴要養活……

怎可能和她一般兩袖清風!

“馮愛卿!莫要将縱火一事牽扯到別處……”低聲止住窦馮二人,楚宏德命身邊的宮仆将馮遠山手中的折子呈上。

翻閱着折中所寫的“天災”,楚宏德眉頭越蹙越緊。

“窦卿!這是怎麽回事?”擡手将折子抛到窦遠身上,楚宏德厲聲道,“卿昨日不是與寡人說,昭和,溪南,溪北皆太平麽?卿口中的太平便是這般個太平法?”

“聖上……”不知馮遠山折中寫了何物,窦遠局促地與楚宏德對視了一眼,辯解道,“若想國庫充盈,自是要與……”

窦遠躬身道:“聖上莫急……此等消息過些日子便沒了……”

“呵!已要五萬人去鎮壓流民,卿以為此事能善了”楚宏德挑眉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餘慕娴,低聲問道,“餘卿覺得此事如何?”

“臣以為……”

借着只言片語拼湊出大概的輪廓,餘慕娴道,“先赈災……”

來殿中時,餘慕娴本不知馮窦二人所說的天災是何物。

但在這殿中跪過半晌,餘慕娴終是聽懂了其中的症結。

許是自她出新都後,窦遠曾想過減稅,但減稅之後,庫銀便減少。庫銀少了,那朝中的列位臣工自是拿不到往日那般高的俸祿……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那些老骨頭嘗到了銀子的甜頭,自是舍不得再将甜頭吐出來……

這麽一來,窦遠便不得不的加倍的收稅,來填補虧空。

畢竟大楚已過百載,而今偏安一隅,早不是當年那個靠着零星田稅便能過活的大楚。

故而,窦遠加稅,原就是合情合理之舉。

但為何合情之舉,卻會廣受彈劾呢?

餘慕娴蹙眉斟酌片刻,記得舊時與錢攸之商議新稅時,錢攸之算過,依着當年七郡的民力,依照新稅,至少可以收繳十年……

十年之計,一載便毀。

斷定當年兩人所定之策無纰漏,餘慕娴便只得将過錯推與天災。

這天災着實來得不是時候……

斜目望了望雙頰通紅的窦遠,餘慕娴低聲道:“敢問聖上,錢尚書何在?”

“餘相是說錢攸之錢尚書?”窦遠轉頭望着餘慕娴。

“是。”餘慕娴點點頭,帶得眼前的薄紗輕晃。

見窦遠竟是有臉提錢攸之,馮遠山随即嘲諷道,“難為窦相還記得錢尚書!這朝中自窦相行新法時,便已無錢尚書了……”

“既是錢尚書不在,那便由臣将新稅說與諸位同僚聽吧……”慢慢從地上爬起,餘慕娴朝着窦元近了近,“那新稅原是臣與錢尚書二人所定……所定時,除了稅法,還更了役法……臣與錢尚書都覺,我大楚在此存亡之際,實該奮發……故而,我二人覺得舊時的征兵,不如該為十戶抽一……這般便是能節省下些許征兵之資……我大楚以銀買命之舉,着實是耗費過大……我大楚今日地廣人衆,早不是當年……”

“所以餘相認為我大楚該裁軍?”馮遠山鎖眉。

窦遠道:“馮大人說錯了!餘相是希望我大楚增兵!”

轉身與楚宏德一拜,窦遠道:“聖上,臣以為餘相說的有理……”

“嗯……”将底下一幹人的面色收到眼底,楚宏德道,“既是諸位臣工皆無異議,那邊依餘相所言,先赈災……至于餘相縱火一事,寡人這處已有眉目……待散朝後,寡人再與餘相細言……”

“是……”躬身應下楚宏德,衆臣開始與楚宏德禀奏旁事。

立在窦遠身側旁聽,餘慕娴心道,窦遠真不愧是窦遠……

于政事确實有些手段。

挑眉瞥着任意一事被挑出來,馮窦兩邊皆有人提出截然相反的對策,餘慕娴緊緊手。

未想到,不過一載,這馮窦兩脈已勢同水火……

這兩脈勢同水火于此時的大楚着實不是什麽好事情。

橫眉記過方才楚宏德面上的暴怒,餘慕娴抿唇壓下谏言的**。

良藥利病不錯,但獻藥的人未必有好下場……

眯眼等着朝事議畢,餘慕娴靜立了兩個時辰。

待朝事畢,餘慕娴即跟着宮仆與楚宏德一同去了偏殿。

與餘慕娴賜罷清茶,楚宏德道:“與卿一別半載,此時卻有些想念卿侍奉左右的日子……”

“窦相與馮大人皆是人中龍鳳……聖上有這二人在側,臣甚是安心……”握着手中溫熱的茶碗,餘慕娴道,“聖上要臣所查之事已有眉目……”

“哦?”楚宏德揮手遣離殿內的宮仆,低聲問道,“不知愛卿查到了何物?”

“這是與三皇子有牽連的官吏名單……”倉促從袖中掏出一塊絹布,餘慕娴道,“永寧寺夜火,原是三皇子想就地将臣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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