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看戲?
轉眸将面前的石階盡收眼底, 餘慕娴道:“看來這臺階只能由殿下一人下去了。”
“嗯……”勾唇淡淡一笑,楚玉姝擺出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餘相且安心……”
話罷, 便拖着裙裾一步一階朝着楚宏德的方向走。
因站位較前後的人都高, 餘慕娴便将視線凝在楚玉姝身上。
靜觀着其一步一步走到楚宏德跟前, 問安見禮。
待楚宏德命近侍将楚玉姝扶起,楚宏儒便躬身告辭, 緩步踏上石階。
見楚宏儒已近身, 餘慕娴随即從袖中将早時備好的折子交與楚宏儒。
雖此折原打算在朝時,當群臣之面交與楚宏儒,但顯然此時時機更好。
“這是臣專程給殿下備下的折子……”有意将聲音壓低,餘慕娴朝着楚宏儒一拜,“殿下大才,不該折于此處……”
平白受了餘慕娴一拜,楚宏儒面色亦是一白。
縱然他方才與楚宏德告別之時,心情還不錯。
“餘相此言作何解?”沒有就勢與餘慕娴擦肩,楚宏儒端端地立在其眼底,一臉探尋的模樣。
“許是臣口誤了……”讪笑着側身讓開楚宏儒, 餘慕娴道, “臣方才想說的是, 殿下大才, 不該折騰于此處……”
“餘相這般說, 本殿也是明了……”點頭與餘慕娴示意, 楚宏儒穩穩地從餘慕娴身邊邁過。
目送着楚宏儒邁下一級又一級的石階, 餘慕娴輕嘆一聲,心道,無自知之明之人,實無藥可醫。
嘆過楚宏儒,餘慕娴未來得及理清思緒,便聞楚宏德傳喚。
凝神跟着近侍走下石階,餘慕娴頭一次察覺,原來這世上不單單是上臺階令人敬畏。
但使臺階多,一口氣下上百來級,也會讓人心生戚戚。
“聖上……”瞥到楚宏德與楚玉姝正立在前處,餘慕娴即與兩人見禮。
“餘卿……”見餘慕娴到了身側,楚宏德精神忽地轉好了幾分。
低眉望着楚宏德的鞋面,餘慕娴霎時明白楚玉姝所言非虛。
方才她在高處時,楚宏德尚需楚宏儒扶着,才能慢行。
而此時,其卻是健步如飛。
“恭喜聖上康健。”應景的說過吉祥話,餘慕娴低聲道,“聖上命臣所司之事,如今皆有起色……”
“是嗎?”轉頭與楚玉姝對視一眼,楚宏德道,“真是辛苦餘卿了。”
“這是臣分內之事……”躬身将本該交與楚宏儒的折子轉呈給楚宏德,餘慕娴道,“這是臣明日上朝時,要呈與賢王的奏折……請聖上禦覽……”
“還是些錢糧上的事?”記得之前下令命餘慕娴管回了戶部,楚宏德沒有伸手接餘慕娴的折子,“餘卿做事寡人放心……這折子便是不必看了……”
擺手将楚玉姝召至跟前,楚宏德道:“餘卿,今日召你來,不是為朝中之事……寡人與你許諾這般多年,是時候踐言了……”
“這……”知曉楚宏德要提楚玉姝的婚事,餘慕娴頓頓袖口道,“殿下尚且年幼……臣不急一時……”
“餘卿這又是在說哪頭的話?”背手在前頭慢行幾步,楚宏德道,“乾平三年的話,寡人從未忘懷……”
“聖上……”躬身記起乾平三年是她入朝之時,餘慕娴仰頭偷看了楚玉姝一眼,低聲道,“如今朝勢不穩……”
“何處不穩?”嗤笑着甩袖轉身,楚宏德道,“賢王不是将六部諸臣籠絡得極好嗎?”
“這……臣惶恐……”餘慕娴叩首道,“臣以為朝中列位臣工皆是忠聖上之人……”
“且餘卿是個中翹楚不是?”溫聲将餘慕娴的話頭截住,楚宏德道,“從乾平三年算起,卿已是在寡人跟前操勞了近十年……這十年,卿有功,也有過……卿面善心慈,原是賢人之象……但卿卻萬萬不能忘了,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如寡人這般明事理……”
“是……”記下楚宏德的敲打,餘慕娴低聲道,“臣日後定會依上訓行事……”
“嗯……”見餘慕娴聽懂了自己話裏頭的意思,楚宏德點點頭道,“餘卿是明白人,客套話寡人亦不想說……姝兒是個女子,有些話不便與餘卿,寡人雖是天子,卻又是姝兒的長兄,故而些許話也不便與餘卿說……餘卿若是當真心悅姝兒,便擇日往禮部遞個折子吧……”
“聖上……”聞楚宏德已是松了口,餘慕娴心頭一顫,卻是半晌未想得出回話。
待着楚玉姝走到跟前,俯身要将她扶起,餘慕娴才後知後覺地朝着楚宏德道:“謝聖上恩典。”
“呵……”滿意地望着餘慕娴面露喜色,楚宏德不緊不慢道,“餘卿既是心想事成了,便該收心了……”
“是……”低眉與楚玉姝對視一眼,餘慕娴道,“臣記下了。”
“嗯。”挑眉示意楚玉姝退下,楚宏德與餘慕娴獨立在階下。
“寡人聽姝兒說,餘卿寫了封私信要賢王還權于寡人?”似乎不滿“還”字,楚宏德眉間盡是寒霜。
“臣惶恐。”避開楚宏德言語中的鋒芒,餘慕娴慢聲道,“臣只是要監國早日還權于朝,并未言賢王還權于聖上……”
“這般說,餘卿也是覺得賢王監國時,有越矩之舉?”楚宏德盯着餘慕娴的眼睛,道,“賢王監國時,寡人曾召過六部諸臣詢問,他們皆言賢王監國時,有賢主之風……”
“聖上莫要因時言傷己……”推斷出六部可能有人動過擁楚宏儒為帝的心思,餘慕娴斟酌片刻道,“當下時節,不比定都邺城時……亂世不可存弱主……”
“所以餘卿也覺諸臣之罪可免?”楚宏德長嘆一聲道,“寡人危難時,并非未想過以江山托賢王……但寡人有子,賢王亦有子……若是江山托與賢王,寡人實不知寡人之子如何自處……”
“聖上這般說,臣便是懂了。”理清楚宏德的重心還是在太子身上,餘慕娴抿唇道,“但,聖上若是大病初愈,便斬功臣……”
“寡人也知諸臣對寡人有怨言……但不給他們些許懲戒……待寡人百年之後,太子臨位,豈不是大患?”想過楚宏儒長子與太子年齡相仿,楚宏德擰眉洩出了幾分殺氣。
“聖上三思。”餘慕娴勸言道,“雖朝中不缺能吏……但若是一時失了太多重臣……”
“看來餘卿是知曉朝中哪些人與賢王有勾結……”楚宏德壓低聲音,“是何人,餘卿可密告于寡人……”
聞楚宏德在此處等着自己,餘慕娴心底一寒。
待權衡過利弊,餘慕娴朝着楚宏德一拜道:“回聖上,臣不能說。”
“不能說?”楚宏德額上擠出幾道紋路。
“當真不能說?”手中把玩着楚玉姝遞來的名冊,楚宏德低眉鎖住餘慕娴。
“不能。”餘慕娴直腰道,“聖上斷不可意氣用事……”
“呵……原來此時在餘卿眼中不過是意氣用事?”擠兌過餘慕娴半句,楚宏德自嘲道,“此時,寡人卻是後悔将長公主許與你了……”
揚手将楚玉姝遞上的名冊丢到餘慕娴眼底,楚宏德道:“論揣測人心,餘卿還不到火候啊……”
低眉望着折面上的“名冊”二字,餘慕娴緊緊手道:“臣慚愧……”
“既是知曉慚愧,那便先将相印還回來吧。”楚宏德道,“驸馬的名頭原比相爺威風……”
“是。”言語中聽不出半分惱怒,餘慕娴恭恭敬敬朝着楚宏德一拜,道,“日後臣不能長侍聖上跟前,還望聖上顧及身子……”
“何時你也變得這般啰嗦了?”揮手将餘慕娴扶起,楚宏德道,“朝中之事,卿不必做,可宮中之事,卿不能不管……”
“這……”餘慕娴訝然。
楚宏德大笑:“寡人将姝兒許與餘卿,卻不單單是成人之美……餘卿既是能與姝兒成事,那餘卿日後便亦是太子的長輩……寡人觀朝臣,單論品性,卻是沒有比餘卿更宜教太子的人選了……”
“那窦大人?”記得此事之前是許與窦方的,餘慕娴垂目。
雖自窦遠失勢其,窦家便在朝野銷聲匿跡。
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思過窦馳深得楚宏儒寵信,餘慕娴總覺窦家不會這般快倒下。
“窦方麽?”楚宏德頓頓道,“就當他沒有這個福分吧……”
“謝聖上……”
承旨意跟着宮仆去太子住處,餘慕娴心思百轉。
入宮時,她只當今日是來求姻緣的。
誰曾想,不過眨眼功夫,便是還了一個身份。
拘禮地與太子草草見過一面,待拜師禮行畢,已是乾平十年九月。
八月時,楚宏德已守信地下過賜婚的旨意。
只是婚期定在來年五月。
定神與眼前矮自己一頭的太子講經,餘慕娴彎眉。
或是此時不為相,亦是一樁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