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一次暗戀
項澍還是沒來店裏。
祝苗周五放學回店裏的時候,還是只有一檸一個人在,但是吧臺上放着項澍慣用的那個濾杯,裏頭的咖啡渣還沒扔,甚至還冒着熱氣。
手沖咖啡常用的濾杯是杯身呈六十度的V60濾杯,項澍用的是改良版的V60,濾杯上凹陷的棱更多,更寬,下水更快,适合他這種大水流的快沖風格。一檸就從來不用他用的濾杯,因為一檸是細水流穩定慢慢沖的風格,如果用項澍的濾杯容易萃取不足。
祝苗進門的時候,一檸正在收拾吧臺,把項澍沖完咖啡的東西清理幹淨。
“他人呢?”祝苗說。
一檸面無表情地說道:“剛走。”
祝苗皺眉問道:“有急事?”
畢竟在店裏呆久了,祝苗也知道,咖啡師多多少少都有點強迫症,更別說是負責吧臺的咖啡師了,一檸和項澍平時收拾吧臺的時候,都恨不得把濾杯調整成同一個角度,杯子擺得整整齊齊,好似閱兵。
一檸被他問住了,停下手上的動作,原地站着想了整整十秒,最後搖搖頭,說道:“好像沒有吧。”
祝苗“哦”了一聲,套上圍裙去院子裏澆花。
他蹲在院子裏,一點點地澆,院子裏新種下的繡球已經冒出了幾朵白色的小花,院子角的風鈴被風撥響。最近好像在醞釀一場大雨,空氣裏悶悶的,皮膚發黏。祝苗澆着澆着花,突然想到。
項澍總不會是看他快放學了才匆匆走的吧。
這個念頭一出來,祝苗自己都把自己給吓一跳。他自己不過是個兼職小工,何德何能讓老板躲着自己走啊,更何況,這想來想去都想不通啊。
僅憑直覺想出來的念頭一點都不靠譜,祝苗不費絲毫力氣就自己推翻了,但這個念頭卻讓他心情糟糕透了,仿佛大雨前悶熱的天氣有了實體,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他蹲在院子裏,看着濃綠的葉片上的水珠發呆,手輕輕一碰,水珠就滑落下來,濺到他鞋子上。
這是幹什麽呀。
祝苗站起來,甩了甩蹲得有點麻的腿,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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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進去,一檸就敲敲吧臺,示意祝苗過去。
“你看下店,”一檸說,“我給項澍送點東西出去,他豆子忘拿了。”
一檸甩了甩手上拿的一小包咖啡豆,祝苗忙說:“要是有人來點咖啡了咋辦呀。”
她看了看手機,說道:“很近的,就走十分鐘,項澍家在那兒,我就送到樓下。”
“要不我去送吧,”祝苗說,“你把地方告訴我。”
“帶上傘。”一檸說。
祝苗拿着那一小包咖啡豆出了門,小小的一包,可能只有不到三十克。聽一檸說,項澍過段時間要去參加一個手沖咖啡的比賽,這是他準備拿去參賽的比賽豆,前幾天剛烘好的。
天陰沉沉,烏雲在天邊壓得很低。
祝苗手上拿了一把店裏的黑色長柄傘,但他生怕待會兒突然下雨把豆子淋濕了,把整包豆子抱在懷裏,按照一檸的指示,繞了兩個彎,鑽進隔壁的小巷裏。這邊是舊城區,到處都是矮矮的小樓,祝苗好奇地到處看,沒想到項澍是住這頭,他還以為項澍住在精致的公寓裏面。
祝苗站在巷子口左右看,很快就找到了項澍。
項澍穿着T恤牛仔褲,低頭看着手機,他靠坐在一輛停在路邊的摩托車上,長腿支棱着。 那摩托車是純黑色的,擦得蹭亮,項澍給自己染的淺金色好像稍微褪了一些,頭頂長出一點點黑發來,但他混不在意,為了怕劉海紮眼撈起來束着,一手拿手機,一手夾着煙抽,特別惹眼,路過的人都要看他。
祝苗遠遠看見他,突然覺得沉悶的空氣也清新了起來,他甚至有些雀躍,仔細想想,他竟然有整整兩個星期沒有見過項澍了。祝苗正要走過去,項澍突然擡起頭來,祝苗以為是他看到了自己,嘴角已經準備好往上翹了,眼睛也微微眯起來。
但不是。
祝苗已經邁開的腳步停了下來。
有個年輕的男人,腰膝腿長,隔着距離看過去也能看見他眉眼精致,走起路來輕盈優雅像咖啡廳裏的貓咪。他湊到項澍的跟前,沒有理會這裏是人來人往的大街,踮起腳去夠項澍的嘴唇。
項澍仍舊看着手機,好似安撫來打擾的貓咪一樣,用夾着煙的手捏住他的後頸,煙頭離白皙的脖頸很近,危險又刺激。倆人淺淺地接了個吻,漫不經心。
祝苗愣住了,仿佛不小心地窺探到了旁人的秘事,他甚至微不可見地後退了一步。
但太晚了,項澍一擡眼就見到了不遠處的他。那個貓一樣的年輕男人還靠在項澍的身上,祝苗硬着頭皮走過去,腳步都拖着,十二萬分的不情願。
他走過去,停在三步之外,小聲說道:“老板,你……你的豆子,我幫你拿過來了……”
項澍把手機反手揣進兜裏,接過豆子,看了看,小聲地“嗯”了一聲。這包豆子是祝苗一路抱着拿過來的,包裝袋上還帶着他的體溫,熱烘烘的。那個男人只擡頭掃了祝苗一眼就不再留意,他的全身心都挂在項澍身上,像攀援在大樹上的淩霄花,畢竟祝苗只是個來送貨的兼職小工,無足挂齒的小角色。
項澍看了祝苗一眼,說道:“謝謝。”
祝苗手足無措,覺得項澍的這一眼像X光,将他所有的窘迫盡收眼底,就像他第一次踏入Flore沒帶夠錢的那次一模一樣。
祝苗回頭拔腿就跑,甚至不記得自己有沒有體面禮貌地告別。
他一路跑,醞釀了整整一天的雨終于下下來了。雨是來勢洶洶的,“嘩啦”聲由遠及近,像巨人的腳步,不由分說地踩過來。祝苗甚至忘記了撐傘,悶頭就跑,一路沖回店裏,猛地推開門,把門把上挂的鈴铛撞得“叮當”想。
一檸被他吓了一跳。
被吓到的時候一檸也是不動聲色的,只是頓了頓,皺眉頭,招招手把祝苗叫過來,連續抽了三張紙巾,塞進祝苗手裏,說道:“都淋濕了,擦擦臉上。”
祝苗低頭,含糊地道謝,紙巾揉成一團在臉上頭上脖子上亂糟糟地擦。幸好店裏沒有客人,不然就太狼狽了。
一檸隔着吧臺,擡手拍拍他的腦袋。
祝苗埋着頭,頭發上沾了一點紙巾碎屑。他嘟哝道:“我上樓去換件衣服……”
外面暴雨傾盆,祝苗踩着又小又陡的木樓梯上二樓去。
他突然意識到,不是他窺探到了項澍的秘事,他窺探到的是自己的秘事——他動心了,然後又失戀了。
怎麽會有人不喜歡項澍呢。
晚上,祝苗躺在長沙發上,雙手墊在腦後,看着天花板發呆的時候想到。
他翻了個身,趴在沙發靠背上,手伸出去,從貓籠的間隙伸進去,趴在那裏的黑貓湊過去嗅了嗅他的手指尖,用粗砺的舌頭舔了舔。祝苗收回手,覺得一下子心裏好受了不少。
但什麽是喜歡呢,祝苗又發起呆來。
今天送豆子的時候,祝苗看到項澍和那個不認識的人接吻,他腦海裏有一瞬間,把自己替換上去了。一想到那個瞬間,他就感覺心髒緊縮,想被誰的大手用力捏了一把似的,那是極致的快樂和難言的酸澀結合起來的感覺。
祝苗嘆了口氣。
人生十八年,他第一次暗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