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羅剎(十八)
“我沒有和別人私奔!”涉及清白,謝殇璃鼓起勇氣反駁,“哥哥休要冤枉我。”
謝昭華也懶得質問她逃婚的緣由,“跟我回去,省得你丢盡謝家的臉。”
謝殇璃退後,“我不回去,千流君已經答應我推遲婚事。”
謝昭華嘴角冷凝,“他答應是他的事,但你今日必須得跟我回去。”
謝殇璃不肯,祭出長劍對準謝昭華,右手掐訣,“這是父親贈的青鸾劍,哥哥你打不贏我。”
謝昭華的耐心已經用光,手腕微動,也祭出一柄通體銀白的長劍,“讓我看看,你在明秀天山究竟學到些什麽。”
長劍碰撞間激起數道銀光,青鸾劍由萬年寒鐵煉制,劍身輕薄柔韌,用起來如同飛舞的銀龍,加之寒光四溢,劍光所擊之處,湖水皆如鱗如刺般結成冰霜。
謝昭華的劍極是冷冽,劍身幹幹淨淨,唯劍鞘上一點紋路火紅,同納蘭千流眉心的敇紋有幾分相似。他用劍的招式也很淩厲,一刺一壓,輕快敏捷,潇灑飄逸,沒有一點多餘的動作。
謝殇璃很快連劍都拿不穩,眼看兄長的劍要刺到眉心,她心底一慌,卻是躲閃不及,只能下意識的閉緊雙眼。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襲來,只聽到謝昭華一聲冷呵,“孽畜!”
她慌忙睜開眼,便見一碧綠光滑水桶粗大的蛇尾破冰而出,向謝殇璃襲了過來。那蛇尾上的鱗片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看着就讓人頭皮發麻。
謝殇璃本就厭極這些冷血無情的妖修,當下大怒,握緊青鸾劍縱身躍起,直刺了過去。
謝昭華退到一旁,抱劍看了她一眼,“這小妖交給你了。”說罷,只身進了暗湖深處,卻是尋納蘭千流二人去了。
再說另一邊,江離月好不容易從窘迫的困境中出來,又被另一個禁制卷了進去。這暗湖底下也不知藏了多少東西,常常一不小心就觸發陣法,叫兩人措手不及。
雖有修為傍身,也經不住靈力的損耗。江離月打完坐,緩緩睜開眼,綠蘿植被中,納蘭千流伏在一旁,已疲倦得睡了過去。
他雙目緊閉,胸口微微起伏,美玉一般的臉上,眉心敇紋若隐若現。不知夢到什麽,他微微一動,烏發霎時散落一地,與白色道服相襯,更如明月生輝。
Advertisement
他心底一動,扶着納蘭千流的肩膀将人靠在懷裏,那青絲也服服帖帖的跟了過來,全掃在江離月腿上。
“納蘭道友?”這一開口不如往常冷冽,反倒多了點柔情。
納蘭枕在他身上,只眉頭蹙了蹙。江離月手指緊了緊,還是沒忍住,輕輕擡起他的下颌,将唇覆了上去。
果然柔軟香甜,叫人心如擂鼓。他先是小心探試,一觸即發,後見那舌尖異常柔順,便不管不顧的探了進去,糾纏索取。
江離月摟緊懷中人的腰肢,沉睡的咒語下了一次又一次。待呼吸不穩,體內靈力紊亂,他才放過納蘭千流。
“納蘭道友,受教了。”
納蘭千流只覺得識海沉沉浮浮,似有大山壓來,他心底一凜,猛地睜開眼。
“你醒了?”
納蘭千流一愣,從江離月懷中直起身體,“我這是怎麽了?”他何時跑到子霧道人懷裏去了?
江離月扶着他起身,臉色平靜道,“方才你靈力不穩,我在給你輸送靈力。”
納蘭千流神識一動,往丹田看去,往日雲蒸霞蔚的金丹果然變得晦澀難轉。
“這地方古怪得很,你我須得小心。”
江離月目光落在他唇上,面上再如何平靜,心底也如翻江倒海,一時間多種情緒湧來,竟如凡人一般生起了愛怨妒忌。
愛自是深愛,幹幹淨淨,不摻一點雜質,這情不知從何而起,發覺時,已刻在了神魂裏。怨是怨自己自作多情,怨納蘭千流看不見自己,怨天道作弄,怨納蘭千流與謝殇璃訂有婚事。妒忌也很簡單,當愛怨有了,妒忌只會越來越深。
他曾想親手斬斷這情絲,納蘭千流卻靠過來,讓他越陷越深。
荊棘林裏荒蕪一片,什麽也沒有。
納蘭千流眉心敇紋一閃,将手中符箓扔出去,掐訣道,“敇!”
那符箓飄在半空一頓,迸射出萬道光芒,将荊棘林化成一片火海。火海中發出幾道嘶啞的聲音,似鳴非鳴,聽久了像是妖獸一類的聲音。
江離月面色卻是一凜,“是狐妖!”
這南疆地域不大不小,道修妖修魔修卻聚了個齊,就差個鬼修了。
納蘭千流抿了抿嘴,拿出一張符箓,念了段敇令,“去。”這符箓便化作飛鳥,往火海飛去。
飛鳥落到火海上,周身像是有靈力隔絕一般,毫發無損的站在枝頭上,又化出數百個一模一樣的飛鳥,翅膀振動,将那奄奄一息的狐妖捉到了納蘭千流面前。
狐妖“砰”聲落地,漂亮的皮毛已被燒得七七八八,只瑟瑟發抖的卷縮在地上,時不時發出哀叫聲。
縱觀妖狐一族,哪一個修成人形不是妩媚動人,膚白貌美,可面前這只小妖,卻像是沒了根基一般,狐貍形态肥胖不堪,沒了皮毛遮掩,更像一團被烤焦了的肉。
納蘭千流不禁蹙眉,“你便是這湖底的妖?”
狐妖奄奄一息,卻還是掙紮着給納蘭千流與江離月作揖,“兩位……兩位道君饒命,小妖并非這湖底的水妖,小妖……小妖是被虜來給那水妖作妾的。”
納蘭千流沒反應過來,江離月卻是一怔。這狐妖一看便知是只男妖,那納妾的水妖也必然是個男的,這兩個男妖竟不顧陰陽倫理,做了夫妻?思及此,他不由地看向納蘭千流。
“你說你是那水妖虜來的,有何憑證?”納蘭千流沒那麽容易糊弄。
狐妖身上血跡斑斑,“……小妖,小妖是被虜來的,那水妖早有正室,我狐妖一族最不屑……不屑給人作妾。”
這點倒是沒有說謊,妖狐一族以美貌自居,自然是不屑于給人作妾的。
納蘭千流面色稍緩,正要給那妖狐治一治傷,一條銀龍從遠處騰空升起,卷了狐妖便逃之夭夭。
龍族!
江離月上前扶住納蘭千流,臉色冷凝,“是蛟龍。”果然是龍族作祟。
既然妖龍現身,自然沒有放過的道理。納蘭千流祭出長劍,就要追上去,江離月攔住他道,“蛟龍有溝通天地之能,你對付不了。”
他與納蘭千流都不是渡劫修士,難以抵擋龍族之威。
納蘭千流握緊手中長劍,正要說話,便見地動山搖,河水翻湧而來。
“千流!”
他眼前一黑,只覺得鬥轉星移,再睜開眼時,已到了處殘垣斷壁宮殿裏。
納蘭千流一怔,随即閉上雙眼,将神識探了出去。這是處荒廢已久的龍宮,雖已布滿灰塵蜘蛛網,卻絲毫不掩當日的威嚴。
他收回神識,擡腳向殿外走。殿外天色灰蒙,有人站在游廊上,長衣獵獵,似乎等了他許久。
“謝昭華?”納蘭千流一愣,“你怎麽在這裏?”
謝昭華的目光落在遠處閣樓上,聞言側頭,“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
“殇璃呢?”納蘭千流蹙緊眉頭。
“我覺得你應該擔心擔心你自己。”謝昭華漫不經心道,他的手搭在腰間長劍上,輕輕摩挲。
納蘭千流一向不喜這人,知道謝殇璃沒事,當下便轉身離去。
這龍宮像是在一處秘境裏,宮殿閣樓樣樣不缺。納蘭千流探查了一番,便想尋找出去的陣法,只是這龍宮大得很,陣法尋起來極其困難。
“轟隆——”
一密道從地底打開,濃煙從裏面翻滾出來。納蘭千流神識一探,見內裏似別有洞天,便縱身躍了下去,落到一漆黑洞窟裏。
似察覺到有人到訪,立在兩旁的鲛燈“刷”的燃了起來,瞬間照亮洞窟。納蘭千流沿着鲛燈走進去,一路用靈力探查,只覺得刻在壁上的蛟龍愈演變愈奇怪,初時不過盤于天際,後又卷了狐貍鲛人等妖修,緊緊纏在一起,不知在做些什麽。
納蘭千流一心向道,從不知什麽風流韻事,就是同謝殇璃合籍,也是父母之命。
他不知,跟在他身後進來的人卻冷笑一聲,“好看嗎?”
納蘭千流一驚,回頭一看,卻是謝昭華站在鲛燈下,目光冷淡的看着他。
“你何時跟着我?”
謝昭華向洞窟深處走去,“這龍宮處處詭異,你小心一些。”卻是不講自己為何要進這洞窟。
納蘭千流跟在他身後,“南疆之事,你知道多少?”
“你指的哪件事?昆侖勾結龍族之事,還是崆峒鏡丢失一事?”
納蘭千流怔住,“……你如何得知,莫非天門聖地已知曉此事?”
謝昭華卻是不說,走到一扇石門前,靈力聚于掌心,将石門推開,“這龍宮每日辰時會啓動出去的陣法。”言罷,蹙緊眉頭走進去。
納蘭千流沒有得到答案,便下意識的跟了進去,誰知他剛踏入石門,身後便傳來一陣“轟隆”聲,他回頭一看,石門已然緊閉。
這洞窟底下原是一處秘境,秘境的主人乃千年前的昆侖掌教,于此地留下了不少傳承。謝昭華也是從龍宮陣靈處所知。
穿過縱橫交錯的青銅玉樹,只見偌大帝流漿池旁,有銀龍石像盤踞。左右石壁刻滿龍族功績,上下則刻星辰日月山川河流。帝流漿如水銀生輝,将上方的二十四星宿映在其中。
謝昭華提着燈籠靠近,目光落在帝流漿中。帝流漿一甲子一落,珍貴不已,這昆侖掌教也不知花了多長的時間收集。
他将燈籠随手擱在一旁,昏暗燈光下,樹影模糊,似有銀龍逐漸現形。
納蘭千流聽到有龍吟聲,忙加快腳步,他穿過青銅玉樹,剛想靠近帝流漿池,一雙金色豎瞳猛地睜開,他識海“嗡”的一聲,不受控制地向盤踞在池底的銀龍走去。
龍族有情熱期,與其他妖修不同,龍性本銀,所以情熱期通常不會壓抑自己。謝昭華是半龍血脈,他的情熱期比別的龍要短,也不需要交合來緩解身體的躁動。
但龍族的情熱期無疑是痛苦的,特別是在沒有道侶的情況下,謝昭華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來度過情熱期,而這龍宮底下的帝流漿池是他最滿意的地方。當然,納蘭千流的出現是他沒有想到的。
當他回過神時,他已化作了人形,正壓着納蘭千流做着不該做的事。謝昭華的心是憤怒的,他是銀龍一族,卻從未想過要像所有龍族一樣在情熱期随便找個人發洩。
他想抽身後退,但初識情欲滋味的身體卻跟他作對,纏得愈來愈緊,甚至将人壓着又換了個姿勢。他想推開對方,納蘭千流卻緊緊抱着他的脖頸,在他耳邊喘息。
謝昭華最後放棄了抵抗,只想着盡快度過這情熱期。他的雙眼逐漸化作金色豎瞳,那是銀龍的意識在占據上風。
銀龍看着身下明月美玉般的愛侶,身體又覆了上去。
謝昭華的情熱期很短,只有短短十二年,這期間他數次清醒,發現自己不是在摟着納蘭千流睡覺,就是壓着對方做事。每當他感覺身體疲憊的時候,銀龍的意識又很快蘇醒。
第一年的時候納蘭千流已經清醒了,但他被銀龍壓得動彈不得,只能跟着對方動作。他又驚又怒,幾次三番想逃跑,都被銀龍輕描淡寫的壓在身下。
期間謝昭華醒過來,他哀求對方放過自己,可謝昭華卻像失了神魂一般,只顧自己舒服。
第二年,納蘭千流已經沒有力氣罵他,随他動作,視若無睹。
……
第五年,銀龍蘇醒的次數漸漸減少,納蘭千流也開始有自己的休息時間。
他坐在玉樹旁,對着謝昭華沒有好臉色,謝昭華也不看他,心裏又憋屈又憤怒。
第六年,納蘭千流實在撐不住了,開始咬他的肩膀,又咬又罵。謝昭華銅皮鐵骨,讓他咬了一年。
第七年,龍宮上方開始震動,似有人修與龍族纏鬥,納蘭千流才記起七年前與江離月看到的那條妖龍。
第八年,妖龍身死,江離月到處尋他。
……
……
第十年,納蘭千流坐在玉樹下,謝昭華不知哪裏弄來了漿果,遞給他,被他瞪走。
第十二年,謝昭華的情熱期終于結束,納蘭千流險些熱淚盈眶。謝昭華帶他走出龍宮,在暗湖湖畔,遇見了尋他數年的江離月跟謝殇璃。
納蘭千流看着昔日的未婚妻,心底複雜,他拒絕了謝昭華送他回雲天宮的請求,一個人遁光回去。
修士閉關百年千年也屬平常,因此納蘭千流失蹤十二年的消息并未有太多人知道,只有幾位長老同掌教問了問。得知南疆平安無事,昆侖衆仙卻被幽禁西海,納蘭千流心底又是一嘆。
他這十二年也不知錯過了什麽,全在龍宮底下與謝昭華做那事了。
回雲天宮不過半個月,謝家又派了人來,不同于十二年前的賠禮道歉,謝家這次求見納蘭掌教,有兩件事。一是為謝殇璃與納蘭千流退婚一事,二是為自家少主謝昭華求娶納蘭少主納蘭千流。
納蘭千流初聞此事,掀翻了青玉案。好個不聲不響的謝昭華,平時看着就不安好心,沒想到膽子更大,竟敢如此羞辱他。
納蘭千流自是不願,讓人将聘禮都扔出雲天宮。不多時,有侍者來回禀,說少掌教,那謝少主又将聘禮送回來了。
納蘭千流更惱火,當下祭出長劍,出雲天宮尋謝昭華打一場。
一年後,納蘭千流回來,又別扭了兩天,才同意這門婚事。
兩人恩愛數千年,納蘭千流魂消兵解後,謝昭華也兵解尋他而去。江離月聞知此事,天煞劫沒能度過,當場魂消身隕。
……
……
雲崖下白霧彌漫,翠竹林中鴉影陣陣。納蘭千流從溪流聲中醒過來,才發覺自己伏在石泉邊睡了許久。
注靈石呢?
他直起身一看,注靈石懸浮在石泉中,如寶石熠熠生輝,更似泉眼一般,令這石泉源源不斷的出水。那甘甜的泉水從泉中溢出,流到幹涸的溪道上,逐漸恢複原樣。
水幕結界已修好。納蘭千流起身,想要遁光離開,他祭出本命法器,手指剛握上劍柄,腦海卻湧現出謝昭華從身後握着自己握劍的手,教自己謝家劍法的場景。
他痛苦得蹙緊眉頭,強迫自己不去想他,眼眶卻漸漸濕潤。
最終他嘆了口氣,遁光離去。離去的他沒有發現,在溪流旁一棵桃樹下,謝昭——也就是謝昭華也站在那裏,他握劍的手指發緊,目光隐忍。
“少掌教!”
雲崖上等了一夜的弟子們一見納蘭千流便迎了上去。
納蘭千流臉色平靜,“水幕結界已經修補,我也該回畫鏡一趟。”他對着幾個長老微微颔首,再次化作星芒破開雲層,遠遠墜去。
弟子們看着少掌教離去的星芒,心底羨慕,修為達境才能禦劍遁光,也不知少掌教究竟到了哪個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