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月光(六)
樂桃下車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她跟在陳助理身後,走向餐廳二樓。
紫雲閣一向只招待富商名流,短短一個上樓的時間,樂桃已經跟好幾個在經濟周刊封面出現過的成功人士擦肩而過。
她心底緊張,路過幾個大明星也沒看見。陳助理側頭看了她一眼,推了推眼鏡,“不要緊張,都是來這裏吃飯的。”
樂桃更緊張了,“這是我第一次到這麽貴的餐廳吃飯。”
陳助理笑了笑,“那樂小姐可要早點習慣才行。”
樂桃沒聽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一頭霧水地跟着他走進包廂。
包廂裏,納蘭倚在餐椅上閉目養神,秦旭站在他身後,低着頭給他揉捏肩膀。
陳助理目不斜視,走到納蘭面前,“先生,樂小姐到了。”
納蘭緩緩地睜開眼,“坐吧。”
他臉色蒼白,看起來十分疲憊。樂桃不由地關心開口,“您的臉色很不好,先生,您該多多休息才行。”
秦旭本就沒多少笑意的嘴角瞬間凝固起來,他唇一彎,挂上完美無缺的笑容,只是眼底淬了毒。
“先生只是有些低血糖。”他嘴角噙着笑意。
這一頓飯樂桃吃得頭皮發麻,從沒覺得夾菜這麽艱難過。
秦旭的敵意是那麽明顯,明顯到兩人只見過數面,她也能感覺到對方猶如實質的厭憎。
與其說秦旭厭憎樂桃,不如說他厭憎所有靠近納蘭千流的女人。納蘭千流年過二十七卻始終單身,秦旭功不可沒。
吃完飯,納蘭擦幹淨手,看了樂桃一眼,“一會兒你跟我去個地方。”
樂桃愣了愣,心底卻沒有多少意外,畢竟她留在納蘭先生身邊,就是為了完成兩人之間的交易。
烈日當空,正是一天裏最熱的時候。走出餐廳大門,熱氣撲面而來,澆得樂桃呼吸困難。
幾個保镖打開車門,撐着傘走下來。年輕的保镖身高腿長,穿着西裝革履,又冷又俊,路過的幾個小姑娘看直了眼。
“先生。”黑衣保镖走到納蘭面前,面色恭敬。
納蘭微微颔首,秦旭從其中一個保镖手中接過傘,撐在他身後。他低着頭跟納蘭說話,聲音又柔又輕,兩人又離得近,呼吸都仿佛交融在一起。
樂桃落在兩人身後幾步遠的地方,隐隐約約聽見“晚上”,“秦蘭女士”幾個字眼。
“推了。”不知道秦旭說了什麽,納蘭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
秦旭難得的有些慌,但他很快冷靜下來,抿着嘴一言不發。
樂桃從沒見納蘭變過臉色,在她印象裏,納蘭先生就像一潭平靜幽深的水,不論外面的世界有多喧嚣熱鬧,他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漣漪。
也不知道秦旭說了什麽,竟惹得他勃然大怒。
她下意識地看向站在身旁的陳助理,陳助理臉上沒有一點多餘的情緒,但樂桃就是莫名其妙的覺得他心情愉快,好像秦旭惹了納蘭先生不快他很高興一樣。
她隐隐約約察覺到了什麽,心裏咯噔了一聲。
納蘭臉色難看地坐到車裏,見樂桃愣在原地,不悅道,“你還要站到什麽時候?”
樂桃不敢再胡思亂想,忙坐上車。這輛車空間很大,納蘭坐在後座靠窗的位置上疲憊地揉眉心,樂桃坐在他對面,有意無意的跟他拉開距離。
她想,她知道自己哪裏得罪秦秘書了。
秦旭跟陳助理站在餐廳門口,遠遠地目送轎車離開。
納蘭去療養院看望禾漾,從不帶其他人,這次是個例外。
醫生站在病房門口,面色溫和地跟納蘭說話,“病人最近的狀态很好,這都是納蘭先生的功勞。”
納蘭冷淡的視線落在醫生臉上,那是張俊雅溫柔的臉,只是耳廓微微泛紅,跟他平靜的語氣全然相反。
“他什麽時候能醒來?”納蘭打斷他的話,聲音淡得沒有一絲起伏。
醫生心裏微微失落,“從目前來看,病人蘇醒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納蘭不再看他,推開病房的門,擡腿走進去。樂桃對醫生笑了笑,也跟着走進去。
這是間豪華的VIP病房,窗外陽光很大,屋裏溫度卻十分适宜。納蘭像往常一樣給禾漾擦身揉腿,低聲跟他說話。
樂桃看着看着,心底忽然生出一股複雜的情緒來,她不明白這種酸酸澀澀的感覺從何而來,也不明白它們代表什麽,只是茫然無措地站着。
床上躺着的年輕男人雖然臉色蒼白,卻絲毫沒有消瘦的痕跡。如果不是從納蘭先生口中得知這是個睡了五年的植物人,她還以為床上的人只是午睡還沒醒來。
納蘭給禾漾擦完身,蓋上被子,坐在床邊開始沉默。
樂桃走過去,目光落在禾漾身上。
平心而論,那是張難得一見的臉,比她以前追過的娛樂圈小鮮肉還要俊美。
可惜樂桃先遇見了納蘭千流,見過了明月之美,再看其他的星光螢火,就再也不會覺得絢爛而心動了。
“納蘭先生,這就是您的朋友嗎?”她輕聲地問。
納蘭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有些恍惚,“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嗎?
樂桃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瞳孔深處多了一道綠色豎線。
她對着鏡子看過自己的雙眼,知道這雙陰陽眼有多麽詭異,樂桃轉過身,假裝自己在檢查病房,“您以前來這裏時,有發生過什麽怪異的事嗎?”她不想吓到納蘭先生。
納蘭長睫微顫,“我每個月都會來看他,沒有固定時間,但每次我一離開,這間病房就會失竊。”
樂桃愣住,納蘭看了她一眼,“監控視頻沒有拍到人。”
“……警察怎麽說?”她咽了咽口水,納蘭先生這麽重視他這個朋友,肯定不會放任不管。
“立不了案。”納蘭站起來,他的唇色很白,沒有一點血色,“因為失竊的,都是我帶來的花。”
這回輪到樂桃沉默了,她張了張嘴,問出了剛才就想問的話,“您跟我說,您曾經有個青梅竹馬,後來青梅意外去世,您的朋友因為傷心過度,一度病倒,最後躺在床上成了植物人。”
在樂桃的視線中,坐在禾漾身邊的女人渾身血跡面色青白,氣息陰冷得仿佛剛從地獄爬上來。
她手指發顫,故作鎮定,“我沒有懷疑先生的話,只是……您的這個朋友,真的是因為傷心過度才成為植物人的嗎?”
納蘭緊緊地蹙着眉頭,似乎有些痛苦,“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這裏面的情況有些複雜。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樂桃心底隐隐約約的疑惑得到了答案,她嘆了口氣,“納蘭先生,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在這裏。”
青梅身死,纏着植物人朋友不放,而且看青梅的态度,怎麽看都不像普通的愛恨情仇。
樂桃很難形容那一瞬間納蘭的反應,似悲似喜,又像是糾纏多年終于疲憊。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樂桃聽了一出電視劇也不會上演的三角戀。青梅竹馬三個人,我愛你,你愛他,他誰也不愛,最終釀成慘劇。
這個故事裏,納蘭看似無辜,可他卻是最不無辜的一個。他明明知道溫雪喜歡禾漾,卻在得知禾漾喜歡自己以後,因為禾漾的眼淚而心軟,沒有拒絕他的靠近,從而導致溫雪因愛生恨。
溫雪想殺他,禾漾殺溫雪,都是因為納蘭的心軟。
樂桃聽完這出故事,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所以,溫雪想害納蘭先生你,卻反被禾漾先生推了出去?”
納蘭目光暗淡,“禾漾失去意識前,護工曾聽到他喊溫雪的名字。”
樂桃總算弄明白這來龍去脈,她複雜道,“您是懷疑,禾漾先生之所以會變成植物人,是因為溫小姐?”
納蘭抿緊沒有血色的唇,“她還在這裏嗎?”
樂桃搖搖頭,“不在了。”
她走到病床前,想用陰陽眼看一看禾漾的瞳孔,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就愣了起來,“他,他沒有魂魄?”
納蘭再怎麽外行,也知道魂魄兩個字是什麽意思,他臉色一變,“沒有魂魄?什麽意思?!”
樂桃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可能是我看錯了。”她又重新看了一遍,禾漾沒有焦距的瞳孔裏,幾乎全是眼白,找不到一絲魂魄的痕跡。
禾漾的魂魄不見了。
納蘭手指發顫,他轉過身,天旋地轉,倒了下來。
“納蘭先生!”樂桃把他扶起來,臉色焦急,“您不要自責,也許他的魂魄早就不在了。”
納蘭眼底隐隐有淚光,“是我來遲了,是我來遲了……”
看見他這樣,樂桃心裏也疼得厲害。不,先生,來遲的是我。
溫雪終于還是下了狠手,她把禾漾帶走了。當年她就想拖着禾漾一起下地獄,現在想來,在療養院裏接受治療的,只是具軀殼而已。
納蘭不恨溫雪,他沒有資格恨任何人。
冤冤相報,果然難了。溫雪因禾漾而死,禾漾又因溫雪身亡,冥冥之中,都是報應。
樂桃應納蘭之托,給溫雪做了場法事,希望她下輩子能投個好胎。她沒有告訴納蘭,像溫雪這種徘徊人間的鬼魂,已經算是種厲鬼,而厲鬼,想要超度很難。
至于禾漾,禾家人早已不管,納蘭把“他”接回家,請來護工,像在療養院那樣,給他擦身揉腿,低聲跟他說話。
樂桃看得心底複雜,在她決定離開的前一個晚上,一通電話打了過來。
“桃桃,出大事了。”打電話過來的是樂桃認識的一位道長,“那個厲鬼逃出來了!”
樂桃心裏咯噔一聲,“怎麽會逃出來?不是還沒覺醒嗎?”
那天在病房她就看出來了,溫雪這個厲鬼之所以沒有傷害納蘭先生,不是她不想報複,而是對方魂魄渾渾噩噩,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現在她忽然覺醒,又逃了出來,樂桃總覺得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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