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貪心

翌日。

蕭國公府最精致的客院中,裏裏外外圍着好幾層人。國公府二老爺蕭忱和三老爺蕭恪肅容站在正屋外,肩頭已經被露水打濕,可見已經在這裏立了好久了。

房間裏,陳禦醫拔起最後一根銀針,躺在床上的五皇子秦暄眼皮顫了顫,猛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眸子黑得吓人,目光如冰冷的刀鋒,仿佛一頭暴怒的豹子,死死盯着陳禦醫。

陳禦醫心裏一突,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秦暄眼珠子緩緩轉了轉,沉沉道:“陳永良,你不是已經死了嗎?”他說話的語氣一點兒都不像十二歲的孩子,倒像是深不可測的威嚴王者一樣。

陳禦醫臉色一白,顫聲道:“五殿下,您……莫不是在說胡話?”

秦暄皺了皺眉,定定看了陳禦醫一會兒,忽地低頭,看着自己那屬于十二歲少年郎的胳膊和雙手,眸中露出一抹不敢置信來,用力咬了一下舌尖。

鑽心的疼痛和血液的鹹腥味在口腔裏蔓延開,他乍然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

深吸了一口氣,秦暄問:“陳永良,這裏是什麽地方?”

陳禦醫覺得,眼前的五皇子好像換了一個人。那屬于小少年的身體裏,似乎住了一個殺伐果斷的老鬼。這種情況他聞所未聞。

不過,作為宮中的老資格禦醫,他深谙禍從口出的道理,裝作什麽都沒看出來,垂眸,恭恭敬敬地說:“回殿下,這裏是蕭國公府的客房。您昨夜發燒了,臣之前在替您診治。”

“蕭國公府?康華那兩個叔父的府邸?”秦暄眼裏現出一抹迷茫來。

“殿下,您可還好?”這時候,得了通報二老爺蕭忱快步走進門,惶恐地行禮,“老臣招待不周,讓殿下受了涼,請殿下恕罪!”

“你是……康華的二叔,蕭忱?”秦喧定定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眸子裏陡然爆射出一簇兇光。而後,驟然跳下床,一把揪住了蕭忱的袖子,惡狠狠問:“本皇子的表妹呢?”

蕭忱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不明所以道:“殿下,您說的是哪位表妹?”

長房的章寧長公主是五皇子的親姑母,長公主留下的女兒康華郡主自然是五皇子的表妹;但五皇子是皇後韓氏所出的嫡子,而蕭忱的妻子是皇後的堂妹,論起親戚來,蕭忱那兩個年幼的女兒也能稱五皇子一聲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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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喧眼裏露出一抹諷刺,恍惚記得,蕭忱的那兩個年紀比自己小的女兒,都是小妾生的庶女。

一個堂姨母名下的庶女,居然也敢和康華表妹相提并論,她們怎麽配?

甩手放開蕭忱的衣袖,秦暄不耐煩道:“本皇子問的,當然是章寧姑母的女兒,康華郡主,蕭蘊!”

蕭忱一怔,不明白秦暄怎麽突然提起自己那個病秧子侄女了。

昨日,秦暄來靈堂前吊唁的時候,倒是問過康華郡主的近況。蕭忱答了一句郡主病了,秦暄就不再提這個話題了,分明對康華郡主毫不關心。可是現在,他怎麽又想起康華郡主了?

這時候,外院的管家匆匆闖了進來,神色慌亂地嚷嚷:“二老爺,不好了,瓊華院走水了,前院的客人們受了驚!”

“什麽?你們夫人到底是怎麽打理後院的,這樣的日子也能惹出亂子來?”蕭忱臉黑如墨,忙向五皇子秦暄請罪,“五殿下,老臣有罪……”

話音未落,就見床上的少年一把推開身前的陳禦醫,随便抓起一件外衣,匆匆往身上一套,風一樣跑了出去。

秦暄帶來的內侍忙追了上去,試圖攔下衣冠不整的主子。可秦暄動作飛快,斥道:“都愣着幹什麽,還不跟着本皇子去救人?”

蕭忱像是見鬼了一樣看着急着去救人的秦暄,五皇子的內侍們也是一副活見鬼的表情:一向無法無天的小小魔王,居然也有如此急公好義的時候?

瓊華院的大火燒了起來,精美的雕梁畫棟瞬間變作炎炎火海。

碧月用披風裹住了蕭蘊的身子,悶頭往外闖。碧湖緊跟在碧月身後,衣服和頭發上沾滿了飛灰。

二夫人韓氏恰好走在瓊華院附近,和前來報信的守門婆子撞上。看着那沖天的火光和煙氣,韓氏的臉都扭曲了,心知這把火一起,自己的裏子面子算是丢幹淨了。

“夫人饒命,那大火是從瓊華院裏頭燒起來的,肯定是內院的人做事不小心,燒了整個瓊華院,不關奴婢們的事情!”守門婆子上前,怕韓氏遷怒,跪在地上哀求。

緊跟着她的乳母林嬷嬷不安道:“夫人,若是再不救火,只怕整個瓊華院就要被燒光了!”

二夫人的眼底映着一抹火光,忽然幽幽道:“林嬷嬷,康華郡主若是被這場大火燒成灰就好了。長房積財無數,她一個半死不活地小丫頭,哪來的福氣承受得住呢?”

林嬷嬷心裏一跳,眼底也湧上一抹貪婪。

長房的兩個前主人,都是家私豐厚之輩,私庫裏積財無數。

其中章寧長公主是先帝嫡女,身份尊貴,光是積攢下的宮中賞賜就不計其數;先世子是老國公原配薛氏唯一的子嗣,薛氏出自皇商薛家,陪嫁極其豐厚,她謝世後,那筆陪嫁就落到了先世子手裏。仔細算來,這對夫妻手裏的錢財,恐怕比整個國公府公中的産業還要豐厚。

而現在,這大筆的錢財都落到了康華郡主一個人的手裏,和二房沒有任何關系。

可若是康華郡主就這麽死了的話,這筆的錢財就都要收入公中了。

長房的先世子和世孫都沒了,世子的爵位肯定會落到二房頭上。屆時,公中的一切還不都是二房的嗎?

林嬷嬷一看韓氏的臉色,便知道該怎麽做了。

碧月抱着蕭蘊沖向院門的時候,本以為守門婆子已經跑了,可誰曾想,那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不僅沒走,反而兇狠地沖進了院門,前後堵住了碧月三人。

“你們想幹什麽?”碧湖驚呼,“不要命了嗎?若是郡主有個閃失,你們一個也別想活命!”

“哼,姑娘唬誰呢?誰不知道,如今二夫人才是這裏國公府的天。一個父母雙亡的丫頭罷了,誰還能替你們出頭不成?”

“別怪老婆子心狠,誰讓你們礙了二夫人路呢?”

領頭的馬婆子罵了幾句,指揮身後的仆婦一擁上前,制住碧月和碧湖,而後劈手奪下了碧月懷裏的蕭蘊,掐着蕭蘊的脖子往前走了幾步,作勢往火海裏扔。

蕭蘊一口氣沒喘上來,眼前一陣發黑,強撐着一口力氣,狠狠在馬婆子的手上咬了一口。

馬婆子吃痛,慘叫了一聲,胳膊上幾乎被咬下一塊肉來,手上力道一松,蕭蘊便直直掉在了地上。随着馬婆子走進來的林嬷嬷見狀,上前一步,一腳重重踢向蕭蘊的小身子。

蕭蘊全身都痛,半點兒力氣都使不出來,她的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見那亂舞的火舌,但能感覺到,自己的身子飛了起來,熱浪如同海潮,洶湧撲卷而來。

她以為自己定會落進火海。

然一股力道忽地自身後傳來,撈住了她懸空的身子。蕭蘊緊繃的神經驀然一松,随後就聽一個暴怒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混賬,誰給你們的膽子,肆無忌憚地謀害皇家郡主?”

秦暄跑進瓊華院的時候,恰看見林嬷嬷一腳把蕭蘊踢飛了出去。

他的一顆心幾乎要飛出去了,想也不想地撲上前,用自己的那不太熟練的輕功,擦着火舌接住了蕭蘊的小身子。

略站穩後,少年像是被激怒了豹子,眼底蒙上了一層血色,猙獰地看着癱在地上的林嬷嬷,聲音森冷:“林峰,把院子裏的人都給我扣下,本皇子要代父皇好好審審,誰那麽大的膽子,敢在姑父停靈的日子,公然殘害本皇子的表妹!”

林峰是秦暄身邊的侍衛統領,一聽主子的吩咐,迅速指揮着随行的護衛把瓊華院裏下人都趕到一起,又親自押着林嬷嬷出了瓊華院。

這時候,蕭忱才帶着下人趕到瓊華院,一進門,就被院子裏的陣勢吓呆了。

同樣被吓呆的,還有面無血色的二夫人韓氏。

她怎麽也沒想到,本該在客院養病的五皇子,居然會跑來了瓊華院,還冒險救下了蕭蘊。

秦暄沒理會惴惴不安的蕭忱夫婦,緊緊抱着幾乎昏迷了的蕭蘊回了客院,小心地把昏迷過去的小姑娘放在床上,粗暴地抓了陳禦醫過來,冷聲吩咐:“治好她!”

話落,自個兒轉身出了房間,來到廊下,讓林峰先把碧月碧湖二人帶到跟前來。

這兩人都是一副劫後餘生的慶幸表情。

秦暄深吸了一口氣,前生的記憶在腦海深處浮現了出來。

他記得,前生的這個時候,他也曾奉旨來蕭國公府吊唁。不過,那時候他并未生病,在國公府客院裏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準備離開的時候,就看到了瓊華院的火光。

那時候,他并不知道瓊華院究竟出了什麽事,甚至也不知道瓊華院住着誰,只例行公事一般去看了一眼。

結果就在瓊華院門口,他見到背後着了火的碧月抱着一個被燒傷的女孩子,踉踉跄跄從火海裏沖了出來,把小女孩扔出了火海,碧月就咽了氣。

秦暄低頭一瞧,才發現那小女孩是章寧姑母的女兒,康華郡主蕭蘊。

那時候,跟着蕭蘊的兩個侍女,碧月和碧湖都死在了火海裏,蕭蘊自己也重傷昏迷,就剩下一口氣了。

他把蕭蘊抱回了皇宮,禦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生死線上搶回她的一條小命。之後,蕭蘊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才将将把身子養到能下床見人的程度。

而瓊華院起火,功臣遺孤兼皇家郡主險些殒命一事,也引得父皇大怒,并在之後駁了靖國公給次子蕭忱請封世子的奏折,把康華郡主留在宮中撫養,直到蕭蘊出嫁。

但對于起火的原因,蕭國公府給的結論,卻是下人不慎,引燃了火燭,繼而燒了整個瓊華院。

便是父皇,也只能斥責靖國公治家不嚴,二夫人韓氏理家無能,最終罰了靖國公三年俸祿,又褫奪了韓氏的诰命了事。

他曾以為真相就是如此了。

可重生歸來後,他看到的,卻是幾個下人在把蕭蘊往火海裏扔。

這可不是治家不嚴,理事無能,分明就是毫不遮掩的謀殺,能做出這種事情來的人……除了韓氏那個貪財短視的毒婦,不做第二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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