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生
碧月道:“陛下斥責二老爺蕭忱治家不嚴,怠慢長兄遺孤,貶官三級,剝奪其繼任世子的資格;斥責二夫人韓氏貪酷狠毒,謀害侄女,褫奪韓氏诰命,命其去地下向長公主和世子賠罪;斥責老國公教子不嚴,對孫女不慈,罰其閉門思過三個月。”
蕭蘊一驚:“竟然罰的這般重?這下子,蕭國公府上下怕是恨死我了。”
碧湖卻覺得解氣:“誰讓他們這般害郡主呢?要不是五殿下及時出手相助,咱們主仆三個怕是都在火海裏燒成灰了。二夫人該死,二老爺和老國公也該罰。”
蕭蘊沒接話,心裏卻在想,如此一來,父親生前掌管的安北都一職,該交給誰呢?
老國公蕭靖年事已高,如今又卧病在床,定是不能勝任;二叔父蕭忱是文官,原本在鴻胪寺任少卿,現在又被貶了三級,也不可能接掌安北都護府;三叔父蕭恪的能力更加平平,如今只是個從五品的散官,每日清閑度日,倒是養出了一身肥肉,到了戰場上,怕是連刀都提不起來,更沒希望支撐起安北都護府。
兒輩的繼承人蕭惟已逝,其他人根本立不起來,就只能從孫輩裏選人了。
蕭國公府的孫輩倒是不少,足足有十幾個,但多半年幼,且從文棄武,蕭蘊的平輩人中,就只有二叔父的一個庶子,排行第一的庶長孫蕭鳳章可堪造就。
蕭鳳章今年二十歲出頭,比蕭湛大四歲,自幼習武,十五歲起就跟着祖父蕭靖和蕭惟在戰場上打拼,之前抵抗蠻族的戰争中,曾立下過大功,得陛下破格提拔,如今已官居三品歸德将軍。
父親蕭惟生前曾感嘆過,說若是沒有蕭湛,蕭鳳章的天賦和才幹,當是同輩第一。
若是有祖父蕭靖從旁輔助的話,蕭蘊想,蕭鳳章多半能撐起安北都護府。
可問題是,陛下剛剛命蕭鳳章的嫡母韓氏自盡謝罪。接下來,秦帝若是不發明旨“奪情”,蕭鳳章就得滾回家給嫡母守孝三年。
這一守孝,連現有的官職都保不住,更遑論接手安北都護府了。
而安北都護一職對蕭家要多重要呢?
大秦五十年前立國,傳到當今陛下乃是第二代。
因開國時間尚短,兵權也沒來得及收回,除了駐防京畿的羽林衛,其他兵權都散落在功臣世家手裏,其中又以駐紮四方邊鎮的安北、安西、安南、安東四個都護府最為要緊。
蕭家以軍功起家,世代領安北都護之職,領十萬安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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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權不可能長久落在一姓朝臣手裏,蕭家也明白這個道理。因此,近些年來,族中子弟多棄武從文,但因為皇帝有意打壓,蕭家根基也淺,至今也沒出過有大出息的文官。
所以,說到底,蕭家的家族命脈還是系在兵權上。
若是因她之故,叫蕭家失了兵權的話,蕭蘊想,祖父蕭靖這會兒怕是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秦暄在外間洗漱罷,回到卧房的時候,就見小姑娘已經換好了藥,正由碧月和碧湖兩個侍女服侍着穿衣裳。小姑娘臉上挂着一點兒清愁,目光有些散漫,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煩心事。
“在想什麽煩心事呢?”秦暄溫和地笑了笑,許是因為心心念念的人兒就在身邊,他的心情較之昨日輕快了許多。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蕭蘊斂了斂淩亂的心緒,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來,“我睡了多久?”
“天快要亮了,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秦暄的笑容又有點兒扭曲和詭異了,“我得去上朝聽政,回來的時候,大概就能把咱們的賜婚旨意帶回來了。這輩子,晏晏要一直陪着我!”
蕭蘊覺得這語氣有點兒不對勁,可這秦暄在她眼裏,不對勁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她已經懶得去追根溯源,想了想,遲疑道:“那……五表哥走好!”
秦暄佯惱,彈了彈小姑娘的腦袋,笑罵:“小沒良心的!我要去給你要名分了,你就這麽不上心?”
蕭蘊就當自己什麽都沒聽到。反正她現在還“小”,聽不懂也正常。
秦暄可不覺得這小姑娘真的一竅不通,這麽點點大的年紀,就敢放火燒了自己的院子,還敢在他面前裝可憐,尋常的小女孩哪裏會有這樣的心機?
他相信,小丫頭應該聽得懂他的話,但就是不願意和他扯上關系,又知道自個兒反對也沒用,故意用這種懵懂态度消極反抗罷了。
可惜,這反抗注定不會奏效,誰讓他重生而來的時候,她恰好一無所有呢?
這就叫風水輪流轉吧?
上輩子,他登基前就把聘她為後的聖旨準備好了,可臨到頭來,她居然給他演了一出“遇刺身亡”的戲碼。
他信以為真了,一個人在帝位上孤孤單單了十多年,以為死了就能和她黃泉相見,魂魄相依,可真的魂魄離體了,才意外地發現,這小沒良心的居然一直活得好好的,還打算跟江湖上的一個草莽劍客雙宿雙飛。
許是蒼天有眼,他的魂魄快要被妒火燒沒了的時候,一睜眼,居然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現在,他是聖眷正隆的皇子,她是無依無靠的孤女。
這一次,輪到他對她為所欲為了!
這般想着,上輩子積下的怨氣散了許多,秦暄沒和蕭蘊的小脾氣計較,笑言:“晏晏,你已經五歲了,到了讀書開蒙的年紀,在家裏的時候可學過認字?”
蕭蘊悶悶道:“哥哥教過我識字。”
秦暄并不意外,勳貴家的孩子,三歲開蒙的比比皆是,五歲開蒙其實已經有點兒晚了,又問:“是用什麽書開蒙的?”
蕭蘊遲疑了一下,低低道:“是《六韬》。”
“蕭湛用兵書給你開蒙?”秦暄皺了皺眉,委婉道,“不愧是武将世家,這家風真是……獨樹一幟。”
蕭蘊才懶得和他解釋,當初,蕭湛根本沒想用《六韬》這種鼻祖兵書給她當啓蒙讀物。
那時候,這個哥哥玩笑般地讓她從書房裏挑一本書,把書裏的文章當成故事念給她聽。蕭蘊乃是天外來客,認得這個世界的繁體字,毫不客氣地選了一部厚厚的注解版《六韬》。
後來,蕭湛不好說話不算數,只能硬着頭皮念書。而蕭蘊的記憶力不錯,聽過幾遍就能背誦出來,便順水推舟地把兵書當成啓蒙讀物了。
別扭了一小會兒,蕭蘊問:“日後,我是在這裏上學,還是去別處念書?”
秦暄對此早有打算:“你身子不好,暫時不方便去宮裏的學堂上課。這樣好了,我替你請幾個西席先生入府,就在府裏教你好不好?晏晏想學什麽,可以先告訴我!”
蕭蘊忐忑地看着他,問:“我若是想……習武呢?”
秦暄的身子微微一僵,灰暗的記憶再度翻湧上心頭。
上輩子,蕭蘊就是個武學高手,但誰也不知道她師從何人,又是如何練出那一身本領的。
她用死遁騙了他後,就去了江湖道上闖蕩。秦暄魂魄離體時,親眼見過她和江湖上的第一劍俠論如何彈劍相交,互為知己,而後心心相印,羅帶同心,還打算雙宿雙飛,長相厮守。
于世人,那是神仙眷侶;于他,卻是捶心之痛。
不能再想下去了。
秦暄咬了一下舌尖,壓下心底的陰暗情緒,似笑非笑看着有點兒不安的小女孩,誘哄道:“晏晏為什麽想學武?你要知道,學武很辛苦,女孩子家就算是學了,也派不上用場。”
蕭蘊小聲說:“我父親和哥哥都是自小習武,我也不要例外。再說了,習武有助于強身健體,不是嗎?”
秦暄想,他若是一定要阻攔的話,應該能打消這小丫頭習武的念頭。
但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無奈又縱容的苦笑:“好吧,既如此,我替你尋一個武夫子回來。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學習,就得好好學。”
蕭蘊喜笑顏開地點頭。
秦暄又道:“我再給你請一個精通詩書的文夫子來,日後,就在府裏教你讀書習字。”
“嗯。”蕭蘊繼續應了下來。
“你身邊只有碧月和碧湖兩個侍女,人手太少了,我讓管家送一批适齡的婢女進來,你看看其中有沒有合眼緣的,有瞧着順眼的就留下,不用跟我客氣。”
“好!”
“岳父母名下的産業為數不少,過幾日,各處的管事應該會來拜見你。屆時你見他們一面就行了,碧月和碧湖都是岳母留給你的得力人,知道怎麽應付這種情況。”
岳父母,呵呵,蕭蘊只當自己什麽都沒聽懂。
“我吩咐過管家,不許蕭國公府的人上門來打擾你,外面的爾虞我詐都和你無關,不要多思多想,只管安心養身體!”
“嗯。”
……
秦暄零零碎碎囑咐了好多話,等一一說完時,天光已然大亮。
貼身內侍全忠在門外催着秦暄去上朝時,他才住了口,而後失笑着搖了搖頭,暗暗道,以前竟不知道,自己也有做話痨的潛質。
侍女推開了紗窗,晨曦和微冷的風一起撲進房裏,順着呼吸灌進五髒六腑。
秦暄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從裏到外都煥發着勃勃生機。
重生了一次,上輩子的那些糟心事在心上留下的滄桑和沉重,似是被一陣狂風徹底卷走,再度找回了少年人的激情和血勇。
他留戀地瞧了一眼床上的蕭蘊,狠了狠心,像踏上鐵血戰場一般,大步走出房間。
門外,飒飒金風拂面,湛湛青空當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