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正常
秦暄離了皇宮,便去酒樓見秦修。
在酒樓裏盤桓到日落時分,方才回府。
走到寝室門口,秦暄叫了守在門邊的碧月過來,低聲問:“你們郡主怎麽樣了?”
“正午又服了一回藥,正睡着。”碧月小聲說,“婢子這就去叫醒郡主,晚飯快送過來了。”
秦暄擺了擺手:“你去廚房看看,我去你們郡主起床!”
碧月躬身退了下去,秦暄走到床邊,撩開帳子。
素紗幛幔裏,蕭蘊又做夢了。
還是那條有一雙猩紅色眼睛的大蛇,它用尾巴緊緊箍着她的身子,一對紅眼睛死死盯着她,張口吐出細長的蛇信子,一下下舔舐着她的小臉頰。
蛇信子一路向下,從臉頰滑到下颔,又向着脖子上滑去。
舔着舔着,大蛇忽然口吐人言,用貪婪又癡迷的語氣低聲說:“乖晏晏,你的味道可真好。快點兒長大吧,等長大了,哥哥就一口把你吞進肚子裏。到時候,誰也不能和我搶你!”
蕭蘊一個激靈,被吓醒了。
她猛地睜開眼睛,恰見一雙發紅的眼睛在面前晃。那雙眼睛裏閃動着扭曲又貪婪的光芒,活似夢裏那條大蛇。
“秦——暄?”小姑娘目光驚恐,嗓子都有點兒變調了。
少年立即斂起了眼裏的兇光,目光溫柔地看着小姑娘,聲音溫和到詭異,說:“晏晏,你也怕我?”
小姑娘本能地覺得,這說話的語氣比夢裏的大蛇還要危險。
求生的本能下,她硬生生端出了一個甜美笑容,軟糯糯地說:“我是剛剛做噩夢了,才不是怕五表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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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愉悅地笑了起來,用冰涼的手指捏了捏小姑娘的臉頰,溫柔道:“不是怕我就好。晏晏要記着,誰都可以怕我,唯獨你不行。你是五表哥永遠都不會傷害的人,要陪五表哥一輩子,記住了嗎?”
小姑娘米老鼠似的點頭,只覺得眼前好似出現了幻覺,夢裏的那條大蛇了,和眼前的五表哥融為一體了。
少年從衣袖裏取出一卷明黃的帛書,在小姑娘面前展開,低笑:“乖晏晏,快來看看,哥哥從宮裏給你要回來一件好東西!”
蕭蘊低頭,只第一眼就瞧見了絹帛上的鳳印。
這是一道賜婚的懿旨。
賜婚的對象,自然就是五皇子秦暄和康華郡主蕭蘊。
蕭蘊的額頭上沁出了一層冷汗。
秦暄居然真把賜婚懿旨給求來了,皇後到底在想什麽,居然願意讓她這個病秧子做親兒媳?
秦暄寶貝地摸着這一卷冰涼的絹帛,溫柔道:“晏晏,有了賜婚的懿旨,咱們就是定下了名分的人了,告訴哥哥,你現在高不高興?”
蕭蘊僵硬地笑了一下。
她敢說“不高興”嗎?
秦暄當然看得出,小姑娘一點兒都不高興。
可他這會兒心情好,一點兒都不介意,反而覺得,小姑娘這幅別扭的小模樣也很有趣。
長大後的蕭蘊,在他面前永遠是一副大氣端莊,冷靜睿智的模樣,哪裏有過這樣生動的表情。哼,就算有,也不是對着他的時候。
少年用委屈的語氣說:“晏晏,母後居然還想要把她身邊的韓槿塞給我。韓槿那個心機女,哪裏能和我的乖晏晏比。所以,我就撺掇母後把她送進東宮,給太子做妾了!”
蕭蘊瞠目。
她曾聽身邊的侍女說起過這個韓槿,韓國公府的嫡長女,皇後的親侄女,自小在宮裏長大,身份尊貴,才貌雙全,日後是要留給五皇子做皇子妃的。
現在,秦暄居然就這麽把青梅竹馬的準皇子妃送給太子了!
卻聽少年繼續道:“晏晏你要小心,韓槿心思歹毒,滿肚子的鬼心眼,絕對不願意屈居人下,她被我送去給太子做妾,肯定會恨上你。日後進宮的時候,你千萬別被她騙了!”
蕭蘊不解道:“她為什麽要恨我,而不是恨你?”
明明這賜婚的事情,全都是秦暄搗鼓出來的。
秦暄冷笑了一聲,嘲諷道:“因為我是皇子,還是受寵的皇子,背後站着父皇,對付我,她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不劃算。可你就不一樣了,除掉你,說不定還能嫁給我,多劃算啊!”
蕭蘊:“……皇宮真可怕!”
秦暄哼了一聲,殺氣騰騰道:“韓國公府走出來的女人,個個都是瘋子。就跟你那個二嬸一樣,遲早自尋死路!”
蕭蘊目光閃了閃:“五表哥,你這麽說是不是太過分了,這可是把韓皇後都連累進去了呢!”
秦暄微笑着看着蕭蘊:“晏晏不用試探我,我那位母後也就是穿了一張溫婉大方的畫皮,骨子裏還是徹頭徹尾的韓家蛇蠍女。日後,我若是敢礙了太子的事,她會第一個要我的命!”
上輩子,他登基後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用謀逆的罪名,把韓國公府上上下下殺得幹幹淨淨,越發坐實了“暴君”的名頭。
韓皇後要用自己的死讓他難堪心痛,他就把韓家的族人都送下去陪她,讓她死了也不得安寧。
蕭蘊可不知道什麽上輩子的事情,只覺得奇怪。
哪裏有人這麽辛辣地評價自己的生母呢?
她尴尬地移開了目光,盯着床頂幛幔上的魚龍團花刺繡出神。
秦暄把她的臉扳了扳,強迫小姑娘直視她的眼睛,嘴角在笑,可眼裏殊無笑意地說:“所以,晏晏不用擔心日後你和母後鬧矛盾的時候,我會向着生母。在我心裏,你是無可替代的。”
這輩子,他的确沒打算弑母。
可若是韓皇後敢沖着晏晏下殺手的話,秦暄想,自己肯定是再也容忍不了這個母後的。
婆媳問題自古就是老大難,在把忠孝看得大過天的時代,擁有一個不愚孝的夫君,應該是一件幸事。可蕭蘊一點兒都沒被秦暄近似于表白的話感動到,反而為自己的未來深深擔憂。
她十分确定,自己現在招惹上的這個少年,很不正常。
微微嘆了一口氣,小姑娘半是惶恐,半是無奈道:“五表哥,你這樣會把我慣壞的!”
秦暄欣賞着她糾結的表情,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逗弄寵物一般悠悠道:“還是壞點兒好。在我身邊,幹淨得一塵不染的女孩子,遲早活不下去。
在皇宮裏頭,弱小就是原罪,大約只有高高在上的神佛,才能付得起善良的代價。像晏晏這般,這麽點點大的時候就知道縱火燒房子的,就很好。”
這話說得十分滄桑,一點兒都不符合秦暄少年現在的年紀。
蕭蘊心中疑雲大起。
秦暄也留意到小姑娘懷疑的眼神了,心裏一突,趕緊移開了話題,輕輕拍了拍手。
內侍全忠領着一個婦人走了進來。
她年紀約三十多歲,穿着一身樸素的青色夾襖,頭上只插了一根清簡的銀簪,眉目端方地屈膝行禮:“小婦人莊氏拜見五皇子殿下,拜見康華郡主!”
“莊娘子快快請起!”秦暄虛擡了一下手,對蕭蘊笑道,“晏晏,這位莊娘子的師父是鶴歸山莊的大弟子,習武二十多年了,手上的功夫在鶴歸山莊中算是不弱的了。”
“她是你幫我請來的武師父?”蕭蘊沒想到,這麽快就能見到人,心中雀躍。
“是。”秦暄有點兒不情願地點了點頭,“人是雍王府的秦修幫忙找來的,秦修有個庶出的姑姑,嫁了鶴歸山莊的現任莊主,如今正在娘家養胎。我托了秦修幫忙,秦修馬上就請他姑姑送了身邊的莊娘子過來。”
“那得了機會,我一定得好好謝謝秦修。”
“不用,我已經代你謝過了。”秦暄見她真心實意地高興,也笑了起來,“我可是把府中養的七個舞姬都送給秦修了,那小子一向喜歡舞樂,這回得了我的謝禮,這陣子都不會出來禍害人了。”
“你府裏原來還養着歌姬?”蕭蘊目光奇異,目光忍不住向着秦暄的下半身掃去。王公府裏的歌姬,将來多半都是主人的姬妾,秦暄這麽小的年紀,就能做這種事情了嗎?
秦暄居然看懂了蕭蘊的眼神,臉色微沉:“小小年紀,胡思亂想什麽呢?我今年年初才出宮建府,歌姬都是父皇送過來充場面的。我也是聽秦修問起了她們,才想起來自家府邸裏還養着這麽一群閑人,順手送了秦修。”
其實也有幫秦修避禍的意思。
上輩子的記憶裏,三日後,秦修和一群貴族子弟在郊外縱馬,座下的紅骠馬突然發狂,把一輛路過的馬車撞到了河裏。
馬車裏坐着的,是長寧侯和長寧侯世子。
因出事的地方水流湍急且冰冷,長寧侯父子兩人都不通水性,竟然雙雙淹死在了冰冷的河水裏。
這下子,秦修算是惹了大麻煩。長寧侯府雖然是落魄,卻也是有身份的人家,這二人的死,引來了言官們的強烈聲讨。秦修的親爹雍王交出了手裏的一半兵權,才保下了兒子的小命。
可秦修的前程,算是徹底毀了。
昔日鮮衣怒馬,心有遠志的王府公子,徹底頹靡沉寂了下去。
也是因為此事,長寧侯的庶子周光啓,才能以賤妾之子的卑微身份,承襲長寧侯爵位,并在蕭蘊及笄後,求得了已經坐上皇位的二哥的賜婚,聘娶蕭蘊為妻。
可是,周光啓就是個撿了天大的便宜還不知道惜福的蠢貨。
明明娶了蕭蘊,還在私下裏跟蕭蘊那個二房的堂姐蕭玲珑不清不楚,被蕭蘊當着一大群貴婦人的面捉了奸。
然後,蕭蘊的第一段姻緣維持了一年,就以和離告吹。
至于周光啓,則在和離之後,另娶了蕭玲珑,夫妻兩人在帝都名聲掃地,靠谄媚韓國公府保住了爵位。
再後來,他在北境起兵,殺回了龍興城,問鼎帝位。
蕭蘊因輔佐他有大功而得勢,緊接着就開始清算蕭國公府二房,逼死了老蕭國公,把二房上上下下都殺了個幹淨,連一個婦孺幼子都沒放過。
周光啓怕了,為求自保,親手殺死了蕭玲珑,以此乞求蕭蘊的原諒,妄想跟前妻重修舊好。
秦暄得了消息後,順手給周光啓扣了個“附逆”的罪名,奪了長寧侯府的爵位和所有家産,把周家整整一族人都流放到了某個偏僻邊城。
等他要聘康華郡主為妻的消息傳開後,在流放的路上,負責押解流放罪人的官差就十分會“看眼色”地落井下石,折騰死了周光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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