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噩夢
那時候,秦暄以為,他的能力和心性都比周光啓靠譜多了,肯定能把姻緣路走得更好,終有一日,蕭蘊會徹底忘了周光啓這個渣渣前夫。
可誰曾想,蕭蘊看不上周光啓這根回頭草,也沒看上他。
他的下場,還比不上周光啓呢。
那個男人裏的渣渣好歹是把蕭蘊娶到手了,過了一段讓他嫉妒入骨的好日子,還讓蕭蘊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兒,只是最終沒長久下去罷了。
今生,一想起周光啓,秦暄仍舊恨得牙根癢癢,眼睛又開始發紅。
肯定這個渣渣太混蛋了,才使得他的晏晏的被傷透了心,對大秦貴族家的男兒都失了興趣,寧願抛下帝都的地位和富貴,抛下即将成為九五至尊的他,自我放逐到了遠離廟堂的江湖。
眼瞧着秦暄的臉色又開始變得可怕,蕭蘊趕緊出聲,把快要陷進噩夢裏的秦暄拉回了現實中。
“五表兄,鶴歸山莊是什麽地方?”
秦暄驟然回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态,用力閉了閉眼睛,才把胸中沸騰的殺氣抑制住。卻怕自己的樣子,吓着還年幼的蕭蘊,站起身來,借口有事,讓莊娘子陪着蕭蘊,獨自去了書房。
随便取了一本佛經,在面前攤開,眼前卻一片血紅色,看不清任何一個字。
秦暄知道,自己不正常。
上輩子,他那個“暴君”的名聲得算是名副其實,一點兒都不冤枉。
可是,經歷了他上輩子的種種,若是還能活下去,就算是聖人,也會變成一個怪物吧?
生父只想讓他當個廢物,嫡親的兄長的想要他死,生母也想要他死;舅家背叛了他,投靠了他的政敵,屢屢試圖置他于死地;曾經把酒言歡的至交好友,要麽因家族政見而反目成仇,要麽就零落在了內亂傾軋裏,僅剩的一兩個,也因為他的地位尊崇而日漸疏遠;唯一能讓他覺得心中安寧的心上人,最後也離他而去。
得知蕭蘊“死訊”的那一刻,他的心死了,幾乎要撐不下去了。
半生紛擾,至親反目,至愛“離世”,擺在他的面前的,只有一個冰冷冷的皇位,還有破碎支離,凋敝慘淡的大秦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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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自己鎖在了寝宮裏,對着心上人的畫像,水米未進地枯坐了兩天一夜。
朝臣和心腹們在外跪求他走出寝殿,以大局為重,主持朝政,可是,他的心裏卻沒有一丁點兒的感覺,仿佛這世間的風起雲湧,悲喜愛恨,都和他沒有半點兒關系了。
最後,還是自小跟着他的內侍全忠了解他,冒險抱來了蕭蘊留在帝都的女兒。小女孩剛失了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把他從寝宮裏拉了出來。
他已經失去了蕭蘊,不能讓她留下的唯一一點兒骨血,活在人命如草芥的亂世裏。
秦暄自認是個“暴君”,卻從不是個昏君。
在位的那十年,他平邊患,定內亂,艱難地把瀕臨碎裂的大秦江山一點點拼整齊了,比不得開邦立國的先祖,怎麽也算的上一個“中興”之君。
他死後,魂魄盤桓于世,聽見朝臣們給他定的谥號是“昭武”二字,算是上谥中不錯的了。
可皇帝做得好不好,和他是不是脾氣好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上輩子最後那幾年,他常常陷入不可自控的暴虐狀态,動辄殺人毀物,焦躁欲狂。
現在,這種狀态似乎也随着他的重生,又降臨到了他的身上。
眼前的血色一路漫進了心底。
頭痛欲裂,身體裏的血液似乎都在沸騰,迫切地要沖出他的身體,把整個書房都染成一片冰冷沉暗的血色,就如他上輩子登基的那一日,鳳儀宮前,被生母的鮮血染成紅色的青石階。
前生的噩夢,他以為已經擺脫了,卻在突然之間,悉數翻湧出來。
少年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扣在書桌上的手指嵌進了桌面,指甲縫裏血跡斑斑,在泛黃的經書上,留下了一道道醒目的紅色劃痕。
忽聽一個熟悉而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五表哥,我在這裏,一直都在!”
仿佛有一股冷泉兜頭潑了下來,眼前的血色,心中的暴虐驟然消退了下去,再度恢複清明。
秦暄回過神來,驚覺自己正緊緊抱着蕭蘊小姑娘,滲血的手指在小姑娘白色的衣裳上留下了一個個血色爪印。
內侍全忠正提心吊膽地站在門口,見他醒來,立即跪了下去,顫聲道:“殿下,要不要請禦醫來一趟?”
秦暄稍稍放開了蕭蘊小姑娘,只見書桌上血跡斑斑,一片狼藉,而他的雙手十指都在滲血,頓時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小心地瞧了瞧蕭蘊臉上的神色。
小姑娘的臉色有點兒發白,眼睛水潤潤的,隐有心疼之色,但并未因他放松了束縛而逃走。
他方才的模樣,應該挺駭人吧?
難為這小家夥沒被吓哭,還敢在這時候靠近他,出聲撫慰他。
他也沒被心底的陰影徹底左右,竟然在根本沒傷人的情況下就恢複了清明神智,真好!
上輩子,這時候靠近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傷了。
随即心底一沉,冷目看向全忠:“誰準你把晏晏帶過來的?”
全忠戰戰兢兢道:“殿下,您……方才喚了郡主的名字。”
還喊着不許人家離開,那瘋狂的模樣,看得他心頭發寒,可自己喚不醒秦暄,又不敢驚動旁人,只能冒險抱了康華郡主過來。
秦暄疲憊地擺了擺手:“這事兒不許外傳,取傷藥來吧,不用驚動禦醫。”
“可殿下,您的身體安康最是要緊,不能……諱疾忌醫。”
秦暄淡淡搖了搖頭,諷刺道:“沒用,我這是心病,那幫子禦醫,只會給我開安神助眠的湯藥,半點兒用處都沒有。”
上輩子,他看過不知多少禦醫,但沒一個能讓他和正常人一樣。
那等安神助眠的湯藥服多了,不見效果,反而讓他的精力越來越不濟,等下一次的發作的時候,只會變本加厲。
全忠猶豫了一下,低頭應聲:“是!”心裏卻在琢磨,要不要暗地裏把這事兒透露給韓皇後,讓韓皇後派禦醫來,給自家主子診治。韓皇後是殿下生母,總不會害殿下吧?
秦暄一眼就瞧出了全忠心底的小九九,冷聲警告:“若是敢把我的事情透露給皇後,你就給我卷鋪蓋走人吧!我身邊不留主意太大,擅作主張的下人!”
全忠身子一顫,忙道“不敢”。
秦暄微微颔首,和顏柔聲地對蕭蘊道:“晏晏,你先回房,我一會兒就去看你,還不好?”
蕭蘊點了點頭,走到門口時,又忍不住回頭,軟糯糯地說:“五表哥,你……要好好的,晏晏已經沒了父母和哥哥,不能……再失去你了!”
她瞧見了秦暄方才的模樣,憑着前世的經驗,隐約猜到,這個身份尊貴的小少年,大概是受過什麽心理創傷,不能自控。
擱在前世,這也不過是個初中生罷了,還是個半大孩子呢,究竟是什麽樣的陰影,能把他逼到這個地步?
再思及秦暄之前對生母韓皇後的評價,小姑娘得出了一個接近真相的結論,肯定是至親生母狠狠傷害過。
蕭蘊心軟了。
上輩子的經驗告訴她,這樣的“病”人,好像很容易厭生尋死。因此,最重要的,就是得讓他知道,他不孤單,有人一直需要他。
秦暄的眼睛有點兒熱,沒人知道,這句不知真假的話,他已經盼了兩輩子。
他真心實意地笑了笑,說:“五表哥當然知道,以後,晏晏是要陪着表兄一輩子的人,我們都得好好的!”
少年的笑容極美,仿佛暴風雨後,在山巅綻放的淩霄花,孤冷桀骜。
蕭蘊眼前有點兒花,稀裏糊塗地應了一聲。
等邁出了書房的門檻時,小姑娘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那句話,好像把一輩子都許出去了。秦暄本來就對她有種莫名其妙的執念,現在,這執念更深了吧?
她現在去說自己後悔了,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