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九月的北京還殘留着幾絲不肯輕易退堂的暑氣,每到正午的時候,都要沖破雲層,在人們頭頂盛氣淩人的叫嚣一番。直熱得人們汗流浃背,頂着公文包落荒着逃進辦公樓,它才會附在幾朵浮雲背後,得意的哂笑一聲,然後再抖擻精神,破雲再戰。
這樣的怪天氣反反複複持續了好一段時間,害得顧蔓不得不早穿棉襖午穿紗。早上上班的時候,幹脆直接從家裏把午飯打包帶來,也省得中午再冒着熱到外面買飯了。
後來漸漸的,公司裏的其他同事見總監這樣,也就大膽地跟着風,從家裏帶飯在辦公室裏吃——原先他們這裏是不許吃東西的。顧蔓有時候在辦公室裏,透過玻璃看到外面飯盒、菜湯什麽的擺了一桌,可一開門,走過去,大家桌上竟都幹淨了,只有空氣中還殘留着這裏用過餐的證據。有好幾次,顧蔓都想直接宣布,中午天太熱可以在辦公室用餐,只要最後把東西清理幹淨就行了。可每每話到嘴邊,都被她咽了下去。因為在下屬眼中,她并不是一個團隊型的領導,他們甚至在背後給她起外號,叫“天山童姥”,這些她都知道。
這樣的關系,已經有些年頭了,就是她現在有心想改,也改不回來了。所以,以後午飯的時候,她索性就關上門,放下簾子不出來,就算是對下屬們的變相福利吧。
研究生畢業後,她沒有再繼續讀博,而是接過了北京某知名外企LA抛出來的橄榄枝,做了和自己專業對口的HR經理。
顧蔓算是比較幸運的那群人,LA當年的HR總監恰好是自己的學長,所以顧蔓一個初出茅廬的研究生,竟能直接坐上LA HR經理的位子,這中間少不了她學長的情兒。
剛開始的時候,她也不順。雖然有學長的幫襯,自己又很争氣——師承名牌,又有過硬的專業知識,學校裏大大小小的獎也沒少拿。可畢竟是個沒有社會經驗的學生,還是個空降兵,在靠實力打拼的LA裏并不好過。
有一次,她正在衛生間方便,剛要推開隔間的門出去,卻聽見有兩個同事正議論着進來了。人們對于自己的名字總是聽得很刺耳,無論你正在多麽專注或者不走心的從事着某件事,一旦聽到自己的名字,耳朵也一定會被揪過來。
“顧蔓這麽牛B還不是人家後臺硬?!這次從美國總部派來的亞太區執行總裁來查人事,多少人都走路了,她還□□着呢!”
“就是!我看這外企也不過如此,還不是拼後臺!早這道這樣,當初就不該削尖了腦袋往這兒擠!”
“可不就是,我那個同學,就是當初和我一起來面試被刷下去的那個,當時哭得死去活來,直說羨慕死我了,現在——可是我羨慕人家!”
“她怎麽了?”
“人家現在可牛B了,在M國企都升到薪酬經理了,年薪輕輕松松20萬不說,房貸、車貸、電話賬單單位統統都給補貼。這些天不是天氣幹嗎,人家單位二話沒說,主動給每個經理辦公室配了一臺加濕器,你再看看咱們這兒,別說安撫員工了,整天不是查賬就是查人,那美國佬要是這麽不信任咱們,幹脆他自己幹好了!”
“哎……如今這世道真是變了。國企崛起,福利又好,現在那些剛畢業的小姑娘都撸起袖子往國企跳,哪跟咱們當年,眼裏只有外企,現在得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哈!誰綁着你的腿了?只要你舍得那你用青春熬出來的工齡,想走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
“還說我呢,你不也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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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說笑笑出去了。顧蔓從第一句話開始,腦袋就懵了,耳朵裏嗡嗡一片,後面她們再說什麽她卻是聽不見了。
不過後來,公司裏就再也沒有這種風言風語了,因為她的學長被另一家中法合資的外企挖走了。現在HR總監的位置虛位以待,部門裏人人都紅了眼,盯着那塊大肥肉。那個時候,顧蔓已經在LA摸爬滾打了四個年頭了。
這一天,亞太區執行總裁大衛親自坐鎮,連同市場總監,銷售總監,公關總監,行政經理,還有兩個自願退出HRD之争的招聘經理和薪酬經理,七方會審,在會議室呈半圓狀座位分布,拉開強大的面試陣勢。
這場面試一共進行了兩天,第一天主要針對外部人員,俗稱“空降兵”,第二天則是內部員工。當然,想進入面試,首先你得殺出簡歷海選的重圍。
顧蔓今天穿了一套修身的偏職業性的連衣裙,除了一副與裙子風格相匹配的手環、耳墜,周身并沒有多餘的首飾,臉上淡淡的一層裸妝。外企就有這點好處——崇尚自由。對員工的衣着打扮并沒有過多條條框框的限制,在同事之間的稱呼上,也不用“經理”、“總監”的矮人一截,人人都是平等的,可以直呼其名。所以為了适應企業文化,一般大家都有自己的英文名字。
大衛放下手中的資料,看向正坐在自己對面的顧蔓,用一口不是很流利的中文,道:“OK!Claire,我想你的情況,我們大家都已經很熟悉了,那麽你就直接談談你想要競争HRD的原因吧。”
大衛其實挺照顧顧蔓的,有兩點不難看出來。首先,顧蔓的英文并不算很好,在LA可以說是她的短板兒——輸出能力強,輸入能力弱——典型的中國式考卷英語。所以大衛在面試的時候故意用了中文。當然為了避這個嫌,他今天一天用的幾乎都是中文。其次,顧蔓的履歷是不能細究的,雖然事後證明她的确有做經理的能力,但當初招她的時候,直接就把經理的位子給了她,于情于理,在LA都是先例。
這兩點大衛不說,在場的這些人精兒似的高管心裏都跟明鏡似的。當然,顧蔓也不傻,心裏對大衛是十萬分的感激,只靠着整日沒日沒夜的加班來彌補LA和他的知遇之恩。
但還有這第三點,就沒人知道了,就是顧蔓的那個學長,原LA的HR總監劉偉,曾經在美國某名牌大學做過一年的交換生,早在那個時候,他跟大衛就認識了。所以雖然現在他人不在LA了,但人情還在——那就是大衛。當然,他們的這層關系,誰都不知道。
顧蔓微笑着,道:“好的。首先多謝各位能給我這個機會。我認為我适合這個職位的原因有如下三點:
第一,我在HR經理的位置上已經做了四年了,我的成績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認為我完全有能力勝任HR總監的工作。
第二,我是LA的老員工了,對LA的工作環境、領導風格、企業文化也比較熟悉,和同事相處的也比較融洽,有一定的人脈基礎,坐上這個位子之後,對下屬便于管理,對上級下達的任務也容易理解。
第三,我想各位也已經考慮到了,內部升遷有助于提高員工士氣,這不僅僅是作為我個人職業發展規劃考慮,而且也可以以此為例,鼓舞其他員工,讓我們LA更具向心力。”
顧蔓微笑着自信的說完,大衛就不由自主的一點頭,心裏已經□□不離十的敲定就是她了。就算撇開劉偉的那層情面不講,他也認為顧蔓是不錯的,不管是專業素養還是個人修養,都是很入他這個老外的眼。
在座的那兩個總監,兩個經理也都覺得不錯,只有公關總監Aim心裏犯堵。她一直覺得,劉偉之所以好好的總監不當,跑去法國佬那兒當個薪酬經理,雖然工資翻了一番,但還不是要受總監的氣——哪個經理不受總監氣的?究其原因,這一切都怪顧蔓,兩個人結婚了,一個就必須離開,這是LA的規矩。他倆年底辦婚禮的時候,她就一定不會去,她怕她會控制不住脾氣,一杯酒潑到新娘的臉上。
結果不到年底,兩人就把婚結了,酒席辦了,因為顧蔓升職的事敲定了,雙喜臨門,幹脆一塊請了。
到了這天,Aim還是去了,在下面坐着一直喝悶酒。看着臺上兩個人被同事們鬧得越歡騰,她這心裏就越不是味兒。一杯杯地灌着酒,每吞下一口,心裏就詛咒他們一次。
或許是她的詛咒真的靈驗了。
随着顧蔓在事業上的順風順水,節節高升,賺的錢越來越多,手上工資、獎金、股票、不動産……雜七雜八的加起來,年收入居然達到了一百萬,而劉偉卻一直在那個小經理的位置上,受着總監和同級經理的氣,被變相的克扣獎金,最後年底清算下來,總收入還不如老婆的一半多。
男人總是要面子的,尤其是夫妻倆在同一個圈子裏,而且自己也曾出過風頭的男人,更是受不了坐冷板凳的滋味。漸漸的,他們夫妻倆的關系日漸疏遠,兩個人不是你出差就是我出差。一年下來,在一起吃飯、睡覺的次數,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
顧蔓也想改善這種別扭的關系,而且随着年齡越來越大,再不要孩子,恐怕以後想要也沒機會了。可這種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現在,她連見劉偉的機會都沒有了。每次跟他打電話,他不是在忙,說待會兒回過去,就是直接關機——可結果是,他一次電話都沒有回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