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蔓蔓：

最近感覺視力不太好，眼前經常模模糊糊的，腹痛已經是一件家常便飯的事了，挨着挨着，就習慣了。

母親剛才進來，送了一杯熱水，看見我在跟你寫信，只說了句“早點休息，別熬得太晚”，便帶上門出去了。我知道，在母親心裏，早就把你當成許家的兒媳婦了，只可惜我……福薄。

可能是日子越來越近了吧，最近老是想起你，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時光。雖然以前也常想，但從來沒有像這些天一樣，不受控制，腦子裏像一個連續不斷的放映場，從我們初始開始，一場場地映着我們走過的每一步。我想停都停不下來——其實，我也不想停下。

還記得院子裏放的那輛高梁自行車嗎？昨天我本想偷偷騎上去，可還沒等母親發現，我就自己摔倒了。我不應該再做讓母親擔心的事，她整天為了父親已經夠操勞了。對了，我父親的身體恢複的越來越好了。

後來，我就再也沒碰那輛自行車，只是翻出你寫給我的信，不用拆開來看，我就知道，自行車那件事在你寫給我的第六封信裏。

那天天氣很好，太陽隐匿在白雲裏，退了不少暑氣，我騎着自行車到你家接你。那天的你真美，沒有梳辮子，只簡單的在耳側梳起兩縷頭發卡在腦後，其餘的頭發如黑瀑布一般傾瀉在肩頭。你說今天天氣涼快，不用梳辮子，還害羞的問我這個樣子好看嗎？我當時已經昏了頭，一句贊美的話都講不出來，只能機械地點着頭。你提起花裙子，小心翼翼地坐上了後座。

我們又去了那片油菜花田，你說你喜歡油菜花，好看又實用。別人都争着搶着要去洛陽看牡丹，開封看菊花，你卻開心又滿足地守着你的油菜花，歲月靜好。

你的阿初

12月7日，夜，冷

蔓蔓：

我很害怕，很害怕死亡。我在夜裏偷偷的哭，求老天能再多給我一點時間，我舍不得死！舍不得你……

你的阿初

12月8日，夜，冷

……

……

Advertisement

蔓蔓：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寫信了，因為現在的我，連拿筆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些信會随着我一同被葬進火海，化作灰燼。所以，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的父親半年前就被查出來了腎衰竭，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腎源，那就只能……

我們家找了很久，很久……還是一無所獲。甚至我的母親還曾偷偷跑去做了檢查，結果是她的也不行。

父親是個偉大的人，是我的榜樣。對客人寬容，對朋友仗義，對母親溫柔，對我慈愛。從小到大，我最敬佩的人就是父親。我們一家三口，還有鄉下的外公、外婆、表弟，都仰仗着、依賴着父親而活。好人不應該沒有好報，他不能死，他必須活着。

我們剛高考完的那天，我背着所有人去了醫院，做了和母親一樣的檢查，結果卻大相徑庭——我的腎髒剛剛好！那一刻，我高興極了，父親有救了！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把這個好消息跟你，跟母親，跟父親分享。可是我……不敢，不敢告訴你。醫生通知我一個星期之後，再來做更進一步的檢查。

檢查結果讓我吃了一驚。世界上有95%的人，摘除一個腎之後還能像平常那樣活着，有5%的人則不得不面對死亡。而我就是那微量而又沉重的5%。

我忘記了當時我是怎樣拖着步子走出醫院的，只記得剛一出來，就看到了一身白衣像個天使一樣的你。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閃閃的銀光，美得很不真實，仿佛風一吹，就刮走了。

你皺着眉頭，問我同學的病好些了嗎？因為我騙你說李強吃壞東西拉肚子，來挂針。你是如此善良的一個女孩，我就更不能對你說實話了。我笑了，繼續騙你說，其實他早好了，就是賴着不想上補習班。

那天晚上，父親和母親大吵了一架，因為我——我告訴他們，我可以給父親一顆健康的腎，這樣我們兩個都能繼續活下去。

當時，母親沉默着沒有說話，父親則氣得大發雷霆，說他就是死了，也絕不要兒子遭這罪。長這麽大，父親還是第一次對我和母親發火，因為我要為他捐一個腎。

我知道，父親是很愛我的，正如同我愛他一樣。如果現在換一換，危在旦夕的人是我，父親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腎捐給我，即便他知道他自己這樣會死。母親也是一樣。

在這之後的每天晚上，我都會去找父親說話，跟他講一些換腎之後還能健□□活的例子。起初，父親很生氣，關着門不見我，我就站在門外跟他說話；後來他漸漸心軟了，因為我一站就是五六個鐘頭。

有一天晚上，他終于為我開了門，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父親流淚，如此堅強、偉岸的父親也會流淚。我又搬出鄉下的外公、外婆，還有表弟，提醒他肩上的擔子有多重；再說，我也不是要死了——當然，這是我當時騙他們的話。只是要我們兩個都活着。

父親是一個責任心極強的人，又孝順，他有點被我說動了。可父親不相信我說我倆都能活的話，為此還專程把醫生請到家裏來——那個時候父親已經不能下床走路了，當面問清楚。醫生說是真的——因為我跟他早就串通好了。

手術安排在九月底，這是我唯一的要求，因為我要先安然無恙的把你送走。手術之後，父親的情況日益好轉，我的身體卻日漸惡化，終于瞞不住了。

昨天夜裏，我睡得很輕——一是因為傷口實在疼得厲害，二是因為我不敢睡得太沉，因為老是夢見分手那天你恨我的樣子。我感覺到有人打開了房門，來到我的床邊——是父親，我聞得到那股熟悉的額煙草味。雖然父親已經把煙戒了有一段時間了，可有時饞得不行，還是會揣在口袋裏一根，或者拿到鼻子跟前聞聞。

然後，我聽到了一聲不小的聲響——父親跪了下來。我緊閉着眼睛，不敢睜開，我怕父親，怕這樣自責、悲痛的父親。

父親的聲音有些顫抖，我知道，他一定哭了：“時初啊，我枉為人父……”接着，是一段長長的沉默，只有父親哽咽的聲音。半晌，他才又開口道：“你放心，我會努力活下去。我活着，你就活着，我們一家人就活着……下輩子，我們別再遇見了……萬一遇見，就讓我當你兒子，孝敬你……”

那晚，父親一直跪到天快亮才離開，他知道我起得早。他不想讓我看到他軟弱的一面，不是因為他要面子，我知道，他是怕我擔心。

蔓蔓，今晚又下雨了，我偷偷打開了窗戶，讓雨斜進來，落在我的手上。可雨水居然是溫熱的，難道真的是情人淚嗎？是你在哭泣嗎？

北京是我們兩個的夢想，現在只能靠你一個人去完成了。我會在你看不見的身邊，永遠守護着你。看着你遇到一個很好的男人，然後結婚，生子，看着你的孩子，孫子熱熱鬧鬧地圍在你身邊，陪你聊天、解悶，看着你事業有成，功成名就。不管你将來去到哪裏，北京也好，故鄉也罷，我永遠都會守在你身邊，把我最好的祝福送給你。

至今都未能寫給你一封真正的情書，這是我唯一的遺憾。

蔓蔓，如果有來生，我還是希望遇到你，但是你不要那麽輕易繳械，要好好折磨我多追你幾年。因為這輩子，我欠你的太多，太多……

作者有話要說：

10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