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轉眼間,顧家的青蔓重新生了起來,那是春初的時候顧蔓親手種下的,顧太太高興極了。許家的梧桐樹也開了花,散發着甜蜜的香氣,撐起一片蔭涼。

顧蔓推着顧太太吱吱呀呀地走在青石磚上。顧太太現在好多了,清醒的時候比糊塗的時候長,還經常吵着要跟許太太學做棉襖,說要給蔓蔓、李媽、許太太、許先生一人做一件。這不,今天剛吃過早飯,就又讓顧蔓推着她來了。

兩個老太太坐在梧桐樹下,一個在認真的教,一個在認真的學。一朵開盛的梧桐花飄了下來,恰落在許太太腦後挽起的頭發上,顧蔓懶懶地笑了,心念道:“阿初,你也來了嗎?”

中午,李媽來替了顧蔓的班,顧蔓就騎着自行車往“初慈”趕。她和許先生達成默契,一人值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換班。因為養老院離不了人。

顧蔓一進大門,就看見了一輛銀色的東風标致。在這樣一座淳樸的小鄉村,突然出現了如此尊貴卻又格格不入的東西,顧蔓只微微一擡眼,并沒有特別吃驚,因為自從她在報紙、微博等各大媒體上宣傳過“初慈”之後,就收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愛心捐款,想必今天也是位來捐款的愛心人士。

“顧小姐,您來了,許院長在院長室等您。”一個迎面而來的小護工,端着剛收拾好的餐盒笑道。

顧蔓也笑道:“好,我這就去。”

顧蔓一進門,坐在辦公桌後的許先生便笑道:“說曹操曹操到!蔓蔓快來,咱們以後又多了一個好幫手啦!”

“是嗎?”顧蔓笑着朝辦公桌對面,背對着她而坐的那個人走去。

許先生道:“我來介紹一下。蔓蔓,這是我的侄子,許時遷。時遷,這是‘初慈’的高級護工,顧蔓。”

接着,那個穿西裝的男人就站了起來,禮貌地伸出右手,笑道:“久聞顧小姐大名!您好,我是許時遷。”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一見鐘情的話,那鐘的一定不是情,而是臉,是和時初幾乎一模一樣的一張臉。

顧蔓愣愣地盯着那張臉看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到一絲一毫的不同,不覺癡癡地叫出口:“阿初……”

許先生忙接道:“蔓蔓,他不是時初,他是時初的表弟,一直跟着鄉下的外公外婆生活。上個月二老去世了,我才把他接過來,咱們不是還一起去參加外公外婆的葬禮了,你忘了嗎?”

顧蔓又是一愣,又似想明白了,尴尬地笑道:“對啊……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許先生笑道:“沒事,以後時遷就在這裏幫忙了,咱們的一班倒要變三班倒喽!”一句話,逗得衆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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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樹開花的時候,正是江南的雨季,正應了那句詩詞——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撐一把油紙傘,捧着幾束金燦燦的油菜花,顧蔓又上到許家院後的這片小竹林裏。這是她和時初兒時的游樂場,現在是時初安身的地方。

顧蔓在墓碑前的臺階上坐了好久,手指摸着凹進去的刻字——他的名字,聽着雨滴滴在竹葉上的聲音。“嗒——嗒——嗒——”,這是情人的眼淚。

沒有工作的時候,顧蔓總要到這裏來坐一坐,一句話都不說,只有心跟心的無聲交流,一坐就是一下午。

今天,她忽然想說話了,因念道:“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念罷,恍惚垂淚,卻不曾留意正從屋後走過來的許時遷。時遷接口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顧蔓被這猛不丁的一聲響,驚了一吓,忙抹去淚容,從石階上站起來,笑道:“時遷,你來了。”

時遷徑步走過去,把傘撐到兩人頭頂,道:“在我面前,你不用強顏歡笑,蔓蔓。”

顧蔓一愣,擡眸又撞上那張無數次出現在她夢裏,現在卻變成一張黑白相片的臉,道:“你叫我什麽?”

時初微笑道:“我跟你一樣,都只比我哥小了一個月,我們是同齡人,叫你蔓蔓有什麽不對嗎?我聽我大伯都是這樣叫的。”

時初看顧蔓的眼神,叫她時的口氣,說話時不經意間流露的自信與沉穩,都與擁有着同樣一張臉的那個人——那個如今正在旁邊石碑上笑着看向他們的人,一模一樣。

顧蔓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從遇到他開始,她就經常會恍惚,可心裏卻一直有個聲音在說:“顧蔓!你清醒點!你已經背叛了阿初一次,難道還要背叛他第二次嗎?”

顧蔓調整好呼吸,盡量不去看他那張讓人錯亂的臉,微笑道:“許先生,我想我們還沒有熟到這個地步,您還是叫我顧小姐吧,或者,叫我大嫂也行。”說完,就繞過他走掉了。

顧蔓和時初的故事,是時遷來到這裏之後,許太太一點一點講給他聽的。漸漸地,時遷發現他竟愛上了這個故事的女主角。而且時遷認為,他的到來就是上天的有意安排,而他長得和時初極為相似的一張臉,更讓他相信,這是一種不可抗拒的緣分。

他注定要遇到她,愛上她,替他大哥照顧她。

許先生和許太太也有這個意思,并且暗示過時遷,沒想到,時遷竟跟他們想到一塊去了。這件事,仿佛全鎮的人都同意了,就差顧蔓一個人點頭答應。許太太也不是沒跟她提過,可每次都被顧蔓三言兩語的拿別的話題岔開。

這天,恰逢時遷生日。許太太做了一個大蛋糕,還有一籃煮雞蛋,帶來養老院給時遷慶生。因為許先生總說,養老院一時一刻都離不了人,子女們把父母交給他們,是對他們的信任,他們就必須對得起這份信任,擔得住這份責任。可過生日這種事,又需得一家人在一起過才熱鬧,所以許太太才把蛋糕帶到了“初慈”。

院長辦公室裏,一家人圍着一個小方桌四邊兒坐着,熱熱鬧鬧地給時遷唱了生日歌,待時遷許過願之後,衆人才一同把蠟燭吹滅。

蛋糕是許太太切的,雞蛋也是一人一個,菜和湯是許先生托後廚做的,比平時多添了一條紅燒魚和一大碗長壽面。

顧蔓笑道:“今天是時遷過生日,倒叫我自己白蹭了一頓這麽好的飯。”

許先生笑道:“蔓蔓這是在暗示我平時待你刻薄了?”

顧蔓笑道:“爸,我可不敢,我是在誇媽的雞蛋煮的香。”

雖然許家并沒有同意讓顧蔓嫁給時初,可還是由着顧蔓的喜好讓她這樣叫着。許家能給她的,也只有這個吝啬的稱呼了。可現在,情況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許太太笑道:“蔓蔓,當真來做我們許家的兒媳婦吧。”

顧蔓大喜:“媽,您終于同意了,得會兒我就告訴阿初去。”

時遷手上的筷子抖了抖,一根面條被夾掉了。除了正處于興奮中的顧蔓,許氏夫婦全看見了。

許太太略有尴尬的接道:“不是時初,是……時遷。”

顧蔓眼睛裏的光芒一點一點消失了,半晌才開口道:“這輩子,我只嫁阿初。爸,媽,我吃好了,先走了。”說着,就起身出了門。

身後,時遷起身道:“別擔心,我去追她。”

可許氏夫婦現在擔心的不是顧蔓,而是時遷,許太太正欲開口安慰,許先生卻一個眼神止住了。時遷走後,許先生才說道:“他們年輕人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辦吧。”

時遷并沒有打擾她,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後。跟着她走過小石橋,油菜花田,梧桐樹,竹林……走過時初曾經跟她走過的每一個地方。

他和她花了六年,而他和她只用了半天。時遷突然明白,就是再花上一個六年,也換不掉時初在她心裏的位置。

夜幕漸漸落了下來,時遷跟着顧蔓上了小山頂。許太太說過,這是時初跟她一起看日出的地方,那晚他們并沒有回來,兩家人都急瘋了,滿大街地找人,誰也沒想到兩人竟呆在自家屋後的小山坡上一夜;第二天回家後,兩人少不了的一頓訓斥。

顧蔓立在迎風口,天上還微微有點漏雨。顧蔓突然張開雙臂,身體朝前傾,做了一個飛翔的動作,吓得時遷跟着跑過去拉住了她。前面就是陡坡,從這裏掉下去可不是鬧着玩的。

顧蔓把手臂從時遷手裏抽了出來,很真誠的笑道:“今天我帶你轉了我跟阿初的所有回憶,你看清了,這裏面沒有你。”

時遷道:“這不公平,曾經滄海難為水。大哥已經死了,他在你心裏就是最好的,你拿我和一個死去的幻影比較,我當然百般不是。”

顧蔓笑道:“不,時遷,你很好,是我不好。你應該有個全心全意愛你的妻子,而不是被當做你大哥的影子。”

時遷笑道:“如果,我不介意做他的影子呢?”

顧蔓笑道:“這不是介意不介意的問題,而是沒有人能學得像,盡管你有一張和他相同的臉。”

時遷道:“我不服,你敢說你就沒有一次把我當成是他?”

顧蔓笑道:“當然有,可把目光移開了,就沒有了。有的時候,人眼睛看到的東西,不一定是真的,只有用心感受到的,才是真的。這是你大哥說的。如果你還不服,就回答我一個問題,答錯了,就找個好姑娘,成家立業。”

時遷道:“如果我答對了呢?”

顧蔓道:“答對了,我就嘗試接受你。”

時遷自信道:“你問吧。”他們的故事,他早就聽許太太講過了。

顧蔓側過身,伸出手,讓細雨落在手掌上,笑道:“我手裏的是什麽?”

時遷盯着那只手掌看了半天,是雨水,沒錯。便開口道:“是雨水。”

顧蔓笑了,收攏四指,将雨水攏在掌心,道:“錯了,是情人的眼淚。也是我,是阿初,是誰也不可替代的顧時初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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