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寧衍風的表情有點奇妙。

是那種壓根想不通事情為什麽要這麽發展的純疑惑。

按理來說, 這要真是感情糾紛,唐依被請過去是出于誤會和打聽消息各占一半, 不論是想到了哪點, 寧衍風的表現都不該是這樣。

他是真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唐依覺得自己猜錯了。

這可能不是情感糾紛,寧衍風的表情實在是太茫然了。

“為什麽要見唐師妹?”

寧衍風的智力占領了高地, “她不認識唐師妹,卻指名要見她,因為我?”

通報的人又糾結又興奮, 他回答不上來,又覺得自己碰上了百年難遇的事情:“琴漣仙子沒有說明緣由,我告知折枝君的意願後,琴漣仙子當場改口,說要見唐師妹。”

“那便是了。”

寧衍風聲音很輕, 他對唐依道, “琴漣仙子想見你, 或許是聽了什麽有所誤會,并非有正事要談。你若想聽她說話,我陪你去見;你若不想聽, 我們繼續練劍。”

唐依稍加思索,搖頭:“既然沒有正事, 我就不去見了。”

寧衍風颔首:“好。”

通報的人機靈, 聽見這話退下去,知道怎麽回了。

二人組繼續和諧練劍。

寧衍風本擔心唐依會走神,心神不寧影響習劍, 但唐依沒有,她特別勤懇認真,時不時還穿插問題,專心致志得可以去做模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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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休息,寧衍風往自己嘴裏塞了顆藥丸,唐依在旁邊等着遞水,等他喝下去了,才禮貌客氣地問:“師兄,我能問問你和琴漣仙子之間的事嗎?”

寧衍風還以為她壓根不關心。

唐依補充解釋:“我有點好奇,但是這件事又有點……我覺得還是直接問您比較好。”

從同門當時的态度來看,這肯定不是一件能随便說出來的事。

“這樣啊。”

寧衍風應了一句,沒有被冒犯的情緒,大約兩息,他同意了,“也不是什麽特別的事。”

五十年前,寧衍風連敗同輩逾百。由于劍意柔和若輕風拂面,讓人想起春日百花盛開的景象,一開始,稱呼寧衍風為“折花君子”——君子落拓,堪憐折花。

可“折花”二字用來形容一位劍修,實在是不妥當,後來改着改着,成了“折枝君”。

折枝君是明光尊者唯一的徒弟,師父站在人家魔域門口斬三千魔修,徒弟在各個城中逮魔修。

都不用專門去尋,寧衍風靜靜地坐在那裏,魔修察覺了此人魂魄強大,卻感受不到殺氣,還以為是個好拿捏的,一上去就被逮,一逮一個準。

故而有段時間,修真域與魔域皆傳,折枝君是個笑面虎,看上去最溫吞可親,實際上一肚子算計。

琴漣仙子就是在這個時候遇上了折枝君,“仙子”一稱不過是美稱。她出自天湖派,修道法,參天地萬物之靈,悟衆生萬相變化,見到折枝君的第一眼,她開始好奇。

折枝君太溫和了。

最直白的說法,溫和得讓人覺得他是否喜歡自己;卻又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一舉一動,每份溫柔照應,半點不帶暗示親昵。

要麽是他足夠克制,要麽是他天生如此。

最開始是因為一樁懸案,琴漣與寧衍風查到了一處,都是修士,又有魔域的苗頭,結伴一同查下去。

查到半途,寧衍風提醒她:“此事蹊跷,不可貿然。”

他那時已經在傳信回禦嶺派。

琴漣卻有些心高氣傲,且日日對着寧衍風這麽個如溫水般的人,她分明心動卻捉摸不住,賭氣想要先做出點什麽。

這一沖動,她中了魔域的圈套。

魔修們拿她要挾寧衍風,折枝君名頭太響,又有許多魔修栽在他手上,這些人逮着機會故意針對寧衍風。

琴漣以為,寧衍風不會跳這個明擺着的火坑,更何況他已經傳信回了禦嶺派,更應該按捺等待,只要再稍微撐一撐,說不定——

寧衍風來了。

琴漣看見他出現的瞬間便淚流不止,她知道他會遭遇到什麽樣的折磨,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她的疏忽任性。

他一身白衣孑然而來,血色染盡全身,狼狽不堪地被關進來。

琴漣問他為什麽要來,寧衍風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見琴漣精神有些崩潰,才如實道:“你與魔修交手不多,他們大多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我若不來,意欲行拖延之法,他們必定不會留你。”

後面的話,寧衍風不說,琴漣也明白了:折枝君來了,憑魔修慣來癫狂、睚眦必報的作風,他們會用自己吊着折枝君,讓他心甘情願地受辱。

“……你蠢。”

琴漣泣不成聲,“你是全天下最傻的傻子!”

寧衍風的聲音中滿是嘆息,為她瀕臨失控的精神擔憂,實話實說:“琴漣仙子不必有愧,換做任何人我都會如此,憑心而已。”

禦嶺派來援,成功救出二人。

魔修對寧衍風用刑、蠱、毒,每種數量上數十,交錯混雜在一起,最後成了無法可解的奇毒。

反而是琴漣,一直被寧衍風以各種巧妙的方法護着,将所有的反噬一力承擔。

洛蘊曾親去赤炎城求毒聖為寧衍風看診,玉衡派的醫聖也被他請來,全天下醫毒最佳的兩人都束手無策,只能憑着丹藥為寧衍風吊命。

寧衍風再無法用劍,折枝君實實在在地成為了一個“雅號”。

琴漣從被救之日起,鐵了心要嫁給寧衍風:“不管你能不能握劍,還能活多久,我要嫁給你,一直照顧你,到死都為你修功德造化。”

寧衍風能為她做到這步,琴漣心中确實有想着,他是喜歡自己的。

她也願意為寧衍風奉獻自己的全部,乃至生命——這本就是寧衍風救回來的。

但寧衍風拒絕了,一開始只是拒絕,後來琴漣問出了那句話:“你當真對我沒有半點男女之情嗎?!”

寧衍風才知道問題症結出在什麽地方,他拖着相較往日孱弱太多的軀體,臉上神色卻從未改變,語氣也是那般和煦溫暖:“琴漣仙子,我對你确無半點男女之情。當時當地,我曾說過,換做任何人我都會那麽做,此話真心。”

琴漣如遭重擊,不再提嫁人之事,從那以後一直游走四方,試圖找到破解奇毒之法,且隔段時日會上禦嶺派,求見寧衍風。

每次相見,寧衍風都能感覺到她執念愈深,頻頻開導卻無甚用處,不見或許更好。

這樣一段故事,放在寧衍風嘴裏,不過是一句話:

“琴漣仙子與我一同查案,遭了魔域暗算,她念我受傷,罪責己身,有些執念。”

他閉門不見,琴漣不來的時日漸長,本以為她能漸漸放下,這次卻來勢更洶。

原本打算聽一長段故事的唐依,猝不及防:“……啊。”

她确認地問:“就這樣嗎?”

寧衍風坦然道:“就這樣。”

在他心裏,是就這樣的。

唐依憑借着多年看小說影視劇的敏銳,飛快聯想:“不去見琴漣仙子,她會不會在山下苦等?”

寧衍風沉默了一下:“若見,于她或如飲鸩止渴,不見她又苦苦等着。我也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他最初把決定權放在唐依這個被求見的人手上,因為他多年來都尋不到合适的方法。

當初救她,反而使她困住至今。

唐依摸下巴思索。

這局不好破,不是講道理的問題,是琴漣仙子執念太重,這東西一起來,除了某天撞破牛角尖,不然看這架勢估計誰也拉不回來。

此時此刻的山門。

洛蘊從山下任務歸來,剛要揮一揮衣袖回踏月閣,眼尖地瞥到山門前那道人影。

按照洛蘊對外界的關注度,原本是記不住琴漣是哪號人物,奈何寧衍風當初受傷事件太深刻,琴漣又年複一年不斷來加深印象,想不記住都難。

寧衍風是什麽态度,洛蘊這個師父自然明白,無非是希望這姑娘早日解脫,去過自己的生活。

秉持着師徒情,洛蘊走過去,開口便是硬邦邦的一句:“回去吧,別惹不痛快。”

他自認為柔和了語氣,做到威脅與勸誡并重,頗為完美。

琴漣臉色一僵,執着地道:“此次非是求見折枝君,而是為了見貴派其他弟子。”

洛蘊一針見血:“和衍風相關的哪位弟子?”

琴漣:“……”

洛蘊擡了擡自己握劍的那只手:“哪個?”

琴漣還是怕洛蘊的,明光尊者鐵血無情,比折枝君的春風拂面更聲名遠播:“唐依姑娘。”

洛蘊直接拔劍了。

他是個劍癡,大多事情都不上心也不管,許多事看到了也懶得管,但只要是杵到他面前來的,他不是癡呆,該想通的就能想通:

“唐依入我派不過幾日,你卻能得知消息趕來,莫非琴漣仙子勢大遮天,手已伸到我禦嶺派中來了?”

琴漣渾身僵硬,血色盡失,明光尊者威壓全開,她招架不住,和盤托出:“尊者……我本是來見折枝君,他不見我,我是在守山弟子處聽了些話,才去求見唐依姑娘。”

洛蘊接過話頭:“衍風不見你,你就騷擾唐依?柿子挑軟的捏?”

琴漣被這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圍困,說話都有些困難:“我不是……我只是想見見唐依姑娘。”

見一見,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竟然讓深居已久的折枝君開了心防,願意整個下午地耗着。

“不成。”洛蘊說一不二,态度堅決,“唐依現在是我女兒,你再來騷擾她,我就讓她和衍風成親,懂了麽?”

琴漣瞳孔都顫抖了:“明光尊者,您怎麽能……!”

“你看,你不就是沖着這個來的。”洛蘊語氣了然,加上他本身自帶的睥睨,透出一種輕微的嘲諷,他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只有歷經殺伐的死寂,“衍風那邊,多年前我答應了不多管這事。但唐依還是個小姑娘,你若要來擾她心境,亂她修途——”

洛蘊将劍精準地懸在她脖頸邊半公分,持劍不動,靜若高山。

“我便殺你。”

作者有話要說:  掌門雖憨,極其護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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