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唐依并非師父的親女兒, 親事更是無稽之談,卻說是“掌門親口所言”, 寧衍風一下就想到了許多不好的事。最無法忍受的, 是唐依還年輕美好,有光明前景, 卻要和他這個已無明日的人被拉在一起。
洛蘊:“……啊?”
不得不說,洛蘊懵逼的反應,與唐依竟然還真的有了幾分父女樣。
一個從未生氣過的人生起氣來, 沖擊以次方倍數遠超常人,洛蘊當下确實晃了神,還有種做夢的不真實感——這真是他徒弟寧衍風?
洛蘊仔細在腦海中扒拉可能相關的重大事件,語氣不太肯定地問:“不是你說,要自己教唐依的嗎?”
洛蘊以為寧衍風在說收徒之後又不教的事, 他本身護短, 對熟悉的親友其實算縱容, 分明理解岔了、可以訓斥寧衍風無理取鬧,他卻沒有這麽做。
寧衍風明顯沒有生氣的經驗,原本還是氣勢洶洶, 被這樣猝不及防的打岔,一下子就陷入了被動:“我不是在說那件事!”
他緩了口氣, 理智代替逐漸消退的怒意爬坡, 蒼白的臉上難得浮現幾率不合時宜的緋色:“師、師父……”
是反應過來自己言行莽撞,感到不好意思了。
洛蘊覺得他反應奇怪,又見他搖搖欲墜, 問:“你想說什麽?”
寧衍風深深地垂首,表達自己的歉意,還是堅持說:“師父是否親口所言,要讓我與唐師妹成親?”
“嗯?”
洛蘊自己都怔了怔,“我說過嗎?”
寧衍風:“……”
看上去好像是當事人但自認沒啥戲份的唐依:“……”
至此,任何劍拔弩張、怒氣上漲全部消失,空氣中透露出一絲毫不陌生的尴尬,伴随着某種難以言喻的窒息,調皮地充斥在附近的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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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衍風的聲音有着透支後的虛弱:“派內已有傳聞,言明是師父親口所說,他們應當不會這樣作假。”
洛蘊想起來了,他實話實說:“那是用來騙琴漣的。”
寧衍風難掩驚愕:“什麽?”
“你什麽都不知道就來找我對質了麽?”洛蘊理所當然地反問一句,順便将山門處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不忘評價道,“你看,你平時就是對人太溫柔,實際上拿劍吓一吓就可以了。”
寧衍風靜默了會兒,朝着洛蘊恭恭敬敬地行了九十度大禮:“徒兒有錯,不分青紅皂白,又讓師父為我勞心勞力,是我無能無智,但請師父責罰。”
洛蘊剛要說“我真罰你你不得死了”,聽見踏月閣外傳來聲音:
“弟子祁沉星求見掌門,事關唐依師妹,望掌門允準。”
這番話簡潔有力,重點突出,顯然是知道洛蘊的孤僻,完美對症下藥。
洛蘊将人放進來了。
唐依勤勤懇懇做背景板,沒想到祁沉星會來,眼睛因為驚訝而睜大了點,順着祁沉星走來的方向望着他,眼角眉梢都不自覺地上挑些許,頗有種期許已久的意味。
祁沉星本是目不斜視地走來,從她身旁經過時,卻微微側首,朝她安撫地笑了笑,弧度很淺,轉瞬即逝。
唐依有種被人罩的實感,安全感飙升。
祁沉星規矩地行禮:“掌門。”
祁沉星不賣關子,緊随其後,效率頗高地說:“我是為山門處發生的事情而來。這件事現已傳遍禦嶺派,成親一說流傳甚廣,雖是權宜之計,終究于師妹清譽有損。”
這倒是點醒了洛蘊,他此前并未想到這點,面對寧衍風的質問,解釋是解釋清楚了,卻沒顧及到被拉出來的唐依有多麽無辜。
洛蘊又想起來,莫如之前來說明收徒的事情,提到過祁沉星與唐依的關系,說這兩個孩子互相有意,但沒有擺到臺面上來說,也是為了避免在非正式場合下,平白污了姑娘家的清譽。
這麽說來,祁沉星的行為不僅合理,還帶着對唐依關切愛護的面面俱到,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層,甚至直接沖到他面前來,直白地指出他言行有失。
洛蘊一颔首,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并不扭捏:“是我考慮不周,對不住唐依。”
祁沉星繼續道:“我有一法或可解現狀,卻需要掌門配合。”
知道為唐依抱不平,還是帶着解決辦法來的。
是個聰明又周全的有情人。
洛蘊完全沒自覺他正用一種打量女婿的眼光審視着祁沉星的一言一行:“你說。”
祁沉星道:“事情發展至此,直接澄清效果不佳,既毀了掌門一番苦心,又讓人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掌門現在可以做兩件事,一是往天湖派送禮表達歉意,言明此前對琴漣仙子那番話不過是玩笑,還望天湖派能夠諒解,勿擾兩派交好情誼。”
洛蘊眉梢頓時一挑,無聲地表達了對于祁沉星這番話的詫異。
這番話沒避着人說,唐依與寧衍風都在旁聽着。
唐依看了寧衍風一眼,發覺他的表情也是那種不太明白的困惑,對于自己是個憨憨的懷疑消去不少,又因為說話的是祁沉星,她趁着這莫名的安靜間隙,開口問出自己的疑惑:“可是,不想毀了掌門之前的一番苦心,又為什麽要公然去天湖派送禮,說是玩笑話呢?”
“原因有二。”
祁沉星不急不換地陳述,條理清晰,邏輯分明,“一則,是公然表态,說那番話只是玩笑,雖然不是直白地宣告澄清,卻能讓派內外都清楚,說成親只是戲言;二則,明面上是道歉,實際卻是表明,我禦嶺派的掌門寧願說出這樣的話,也希望琴漣仙子莫要繼續糾纏,望天湖派能稍加管束。”
在來之前,祁沉星将所有沾邊的、可能用上的信息全部搜羅,從折枝君脾性溫和這點切入,順藤摸瓜拽出來一大堆可用信息——寧衍風受琴漣騷擾多年,竟然沒有一次是想着通過兩派上的路數走,并且還不讓洛蘊插手,完美斷絕了最佳的解決辦法。
若非寧衍風早先做得太柔軟,當下也不必采取這樣明白打臉的做法,能以更兩全體面的方式解決。
這些話,祁沉星不會說,他對譴責別人的往事不感興趣,只想讓唐依從這場無端風波中全身而退。
洛蘊目光定在祁沉星身上,詫異褪去,露出了然的欣賞來:“從兩派的情面上走,對琴漣是不太留面子,到底還是有了虛禮,勉強全了此番。我以掌門的身份出面,天湖派即便多年來睜只眼閉只眼,這次後也不能袖手旁觀。既解決了衍風的問題,又能清白唐依的名譽,确實是個好辦法。”
祁沉星适時恭維:“掌門英明。”
洛蘊笑了一聲,他很少笑,與祁沉星相同,卻又大相徑庭,笑起來都含着一股随時能拔劍的威脅感,完全沒有如沐春風的體驗:“你說我現在可以做兩件事,你只說了一件,還有一件是什麽?”
祁沉星不為所動,嗓音平穩地如常道:“第二件事,要看掌門對唐依師妹究竟是如何想的。”
唐依:噫?
洛蘊他不太喜歡走腦力流,但不是沒腦子,祁沉星這話都剝開來遞到人跟前,就差沒喂進嘴裏,他聽得懂是什麽意思:“你是說,我要不要直接認唐依做女兒?”
祁沉星:“是。”
唐依吓了一跳。
她原本在吃男主的智慧瓜,沒想到事情突然拉到了她的主場,說的還是當初以一個口誤引起的重重誤會,吓得她虛拟瓜都快掉了。
祁沉星解釋道:“唐依師妹被拉出來做擋箭牌,掌門又主動說出她是您的女兒,這件事不好以拒絕琴漣仙子為由全盤解釋,畢竟真正有殺傷力的是那句“成親”,只會顯得突兀又奇怪,反倒讓人注意唐依師妹,若徒增誤會,怕要對唐依師妹不善;且,派內對唐依師妹的身份有共識,我師上元真人又得您親口承認。故我以為,若掌門确實有心,當給唐依師妹以正式的身份。”
這番話以上面那番話還要滴水不漏,不僅僅是陳述了事情以及必要性,還牽扯出“洛蘊曾在上元真人面前表态”的事,更具有說服力,擺明了動機,想要洛蘊一個肯定的說法。
“自然。”
洛蘊是個不怎麽走尋常路的人,認女兒這麽大的事,他沒思考幾秒就答應下來,“此番本是我所為不當,我也确實對你師父承認過唐依的身份,要堂堂正正地給唐依一個身份,應該的。”
洛蘊朝啞口無言的唐依望去一眼,樸實簡單地道:“損你清譽,非我本意,抱歉。”
寧衍風從頭到尾聽下來,總算明白“唐依是師父女兒”是怎麽回事,當下釋然地笑了笑,對唐依真心實意地道:“以後師妹便是師父的女兒,禦嶺派便是你真正的家了。”
唐依:“……”
我是誰我在哪兒?
他們在說什麽??
祁沉星與洛蘊又交談了幾句,唐依全沒聽進去,稀裏糊塗地跟着祁沉星往外走,走出了踏月閣,唐依驚醒過來:“祁師兄,這、這就……我就真成掌門的女兒了?”
祁沉星颔首,一錯不錯地望着她:“嗯。”
氣色上佳,未被流言所擾,有些反應不及,卻總歸沒有難過。
還好。
唐依慢慢地剖析,獨立思考:“是因為那樣說了以後,就算澄清是玩笑話,可不是別人偏偏是我,怕有人來找我麻煩嗎?”
“一半是。”
祁沉星跟着她一同停下腳步,不催促她,态度頗為耐心細致,“還有一半是點出了你身為掌門女兒的身份,又是掌門親口所言,若不正式承認,恐外界有心人亂想。”
唐依聽明白了。
她已經不是首次見識到祁沉星缜密全面的智慧,這次卻是專程為她的事而來,為她的清譽着想。
唐依抓起祁沉星的手腕,另一手在心髒前虛虛抓了一把,握緊了手指,到了祁沉星掌心上方才松開。
祁沉星有點預感,還是問:“是什麽?”
“是我的死心塌地。”唐依一本正經地說着,澄澈的眸子仰望着他,尋到他的眼睛,不閃不避地深深望進去,“我徹底為您臣服了。不論出現什麽情況,您都是我心中的第一名,我這輩子都要追随您!”
祁沉星的手指神經質地抽動了一瞬,是他控制不住的反應,在心髒狠狠撞擊胸腔的一刻,指尖跟着跳動。這股難以言喻的酥麻與沉醉快速地流竄到四肢百骸,回流來收攏心髒時,又毫不猶豫地占據了他的大腦。
值得了。
這樣就足夠了。
事實上,對于洛蘊的第二個要求,理由其實沒有表面上說的那麽充分。固然會有小人看不慣,但在禦嶺派保護的環境下很難對唐依造成傷害。那位琴漣仙子更是不值一提,寧衍風拖得太久,優柔寡斷太過,琴漣不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種辦法,能将那些憐惜她癡情的人想法改變,變成對于她的利器。
祁沉星之所以想到這個路數,是他在聽說洛蘊曾親口承認過之後生起的想法,這說明洛蘊本身就有此意。祁沉星原本想到的一些辦法都不太能讓人知道,從這開始,他換了種相對溫和的手法。只要洛蘊承認了唐依的身份,這就是唐依今後的一份倚仗。
事無絕對,他固然有無數種應對的方法,卻不能時時刻刻守着她,若能為唐依多添籌碼,旁人自然不敢随意動她,更要掂量一下洛蘊的存在。
陳述種種,道理千百。
看上去冠冕堂皇,不過是為她所謀。
作者有話要說: 洛蘊答應是他本來就有這意思,之前自己表态過
男主就順着這條思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