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今日明光尊者會客, 按照在座諸位的等級,代表合歡城的池殊與代表赤炎城的柯繁笙都應該在列, 但赤炎城和天工城有些不大愉快, 偏偏禦嶺派和天工城關系向來不錯,柯繁笙送了禮, 稱身體不适,沒出席;至于池殊,合歡城距離禦嶺派最遠, 全是正派人士在列,池殊來得晚了索性不去,同樣補了禮。
池殊沒想到自己會遇到兩個憨批。
弟子大會是修士的盛會,合歡城雖然不像天工城和凝樂城那般明白地偏向修真域,也是被争取的類別, 免得被魔域趁虛而入。他确實用了媚術, 可他當時也并不知道那就是禦嶺派的大小姐。
往小了說是個誤會, 說清楚賠個禮,事兒就過去了;往大了說這是一派與一城之間的事,眼前這兩個人根本不算是禦嶺派的主事人, 居然二話不說拔劍相向。
這不是憨批是什麽?一個不夠居然還來倆!
池殊感到了深深的窒息,可他偏偏還要保持微笑:“風道友非要說我做了此事, 自然是你說什麽便是什麽了。”
風遙音從來沒有這麽生氣過, 她現在都記得唐依握住自己手指的溫度,那麽柔軟溫暖,脆弱得不堪一擊, 池殊這家夥卻随意對唐依用媚術:
“聽你方才說,天工城的溫大小姐與我們大小姐同行,你若要颠倒黑白,我們去諸位掌門面前,将溫大小姐請來,仔細分辨一番。”
池殊粲然一笑:“風道友這般說,便是承認你有意偷聽我與下屬的對話了?”
“是,我承認,有罰我當受。”
風遙音無所畏懼,“也請池少主接受相應的懲罰吧。”
池殊笑容秾麗,與他們虛與委蛇:“不過是誤會一場,難不成禦嶺派卻能代替我合歡城的城主,來罰我了?”
若這兩人不是禦嶺派的內門弟子,池殊現在就下手将人殺了,事後掩蓋,推到別人身上去就是。
可池殊清清楚楚看到了祁沉星衣襟袖口處的鶴羽蓮花,更因為愛酒,聞到了那樽酒壺中屬于滄海釀的香氣,此人肯定是被派來給他送酒的,被殺了他脫不開幹系。且這兩人修為都不算低,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沒準兒還會因為打鬥的動靜引來別的什麽。
聽他們交鋒幾句,祁沉星已經弄清楚了來龍去脈,當下開口,聲音中滿是不掩飾的冰冷殺意,一針見血:“非越俎代庖,乃是為我派大小姐讨回公道。若池少主無法認同這點,在我派被揍得半死不活,你也不用去請合歡城的城主來讨公道了。”
池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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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死不活是什麽鬼?
分明就用了一下媚術而且還沒成功啊!這說的好像我幹什麽罪大惡極的事了。
“這麽說來,二位要對我動手了?”
池殊維持着最後的風姿,他現在真的很想把這兩個家夥殺了拉倒。
“非也。”
祁沉星當即放出一只傳信鳥,從容不迫地針對道,“我派作風不似池少主,總在私下行不入流所為,此事既牽扯大小姐,自是要告知掌門。”
和風遙音不一樣,祁沉星腦子轉得太快,他壓根不會被池殊帶跑,還總能先人一步,句句都是壓着池殊打七寸,還帶冷嘲熱諷的尖銳buff,滴水不漏、看似正經地打人臉。
池殊原本下一步打算用禦嶺派和合歡城的交情來堵這兩人的嘴,身為弟子,因為一件小事破壞一城一派的情誼,這責任他們擔不起。
萬萬沒想帶對面直接放傳信鳥了!!
池殊面容扭曲了一瞬,他很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唐依壓根沒受到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就算風遙音說他對唐依“惡意滿滿”,這根本沒有證據。
是了,只要好生賠禮道歉,小事化了,這兩人将事情鬧得如此大,才是真的有麻煩了。
來的是上元真人。
他剛到,祁沉星便行大禮,雙膝一曲,跪下了:“此事本應立即禀報掌門,念及掌門仍在會客,不得已勞煩師父。”
方才上元真人讓祁沉星來送滄海釀,無意中提了一句,說唐依的介紹完畢,掌門會客也差不多要結束,自己要去和掌門商議些事。
這話,祁沉星肯定是聽進去了,現在卻裝作不知道,擺明了是無法斷定禦嶺派與合歡城之間的具體關系,先将上元真人這位派內二把手請過來,進可攻退可守,不至于貿然踏錯。
上元真人贊賞地看了祁沉星一眼,迅速收回,公事公辦地嚴謹道:“急匆匆喚我過來,究竟所為何事?”
風遙音跟着一起跪下,拱手垂首道:“是弟子偷聽池少主與下屬交談,發覺池少主對我派大小姐使用媚術,未能得逞,意欲再行不軌之事。”
上元真人眉心緊蹙,嚴肅不已:“此話當真?”
祁沉星本就情緒極壞,只是盡力維持不露端倪,聽見風遙音毫無技巧的發言後,心情更是猶如雪上加霜。
池殊抓住風遙音的語言漏洞,仍舊端着一副親切的帶笑表象,狀似和善地詢問:“風道友說我欲行不軌之事,可有證據?”
風遙音将方才所見所聞原原本本地敘述一遭,補充道:“你說‘這可對我不利呀’這句話的語氣,令我霎時毛骨悚然,此番不阻攔,你必定會在之後繼續想法子對唐師妹使用媚術。”
池殊輕輕地笑,看着風遙音的目光就像是看着犯了錯的孩童,包容又好笑:“也就是說,風道友你并無證據,憑空就來污蔑我了?”
祁沉星鎮定自若地對着上元真人再拜:“池少主無端對我派中人使用媚術,此事溫顏姑娘可做證人。合歡城以媚術見長,此舉無異于平白對我派中人出手。唐師妹運氣好才免此一難,若是其他人,還不知道會是何種景象!”
祁沉星心裏很清楚,池殊這等面善黑心的毒蛇,在派人去調查唐依時已經是耿耿于懷的預兆,必定會再度對唐依出手。但他必須冷靜。
不能去抓着池殊還沒有做出的事情繞圈,要将池殊對唐依貿然出手的事情,拽出一個最不可解釋的重心——不是因為對“禦嶺派的大小姐”出手,而是因為池殊“随随便便對禦嶺派中弟子”出手。
上元真人果然面色陡變,銳利如鷹的視線看向池殊:“池少主可有解釋?”
“……”
池殊再次體會到了被掐着七寸打的感覺。
他原本要順着“不知道對方是禦嶺派大小姐”的點解釋自己是無心之失,結果祁沉星直接掐斷了這種可能,從普通弟子的角度,說他的行為是對禦嶺派所有人的危害了!
最開始池殊以為風遙音這個無端殺出來的瘋女人難纏,現在看來,分明是一派冷靜理智的祁沉星更讓人頭大。
“我明白了。”
上元真人活得久見得多,看池殊神情不自然便有了答案,他鐵面無私地冷淡道,“此事确如你二人所說,幹系重大,當告知掌門。”
我靠!
你們禦嶺派真就剛到不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嗎?!
池殊心中的不妙感無法以言語表達。
更不妙的,是明光尊者。
洛蘊沒有單獨召見,他把與這件事有關的、以及各派有頭有臉的人全都請來,再次齊聚踏月閣。
公開 處刑。
池殊覺得自己要涼了。
他神游太虛地開始回憶,自己當時為什麽要心血來潮地對唐依使用媚術……草,他為什麽要心血來潮!!
溫顏被拉過來作證,和唐依同行上臺階,他以為自己就算是狀況外了,側首一看唐依的表情,沒忍住用手肘拐了她一下:“喂,你可是這事的主角,怎麽這樣茫然?”
唐依抿了下唇,從眼神到心态,無一不透露出本人此刻的懵逼,她有些不安地問:“溫姑娘,這件事鬧得這麽大,會不會有什麽不好的事?”
“你想什麽呢?”
溫顏随手推了下她的腦門,本來想敲,還是換成了輕推,“這回能鬧大,說明池殊後續還做了些什麽你不知道的事。現在這兒就是幫你讨公道,明光尊者都決定出面,自會有相應的考量,你不必有什麽負擔,安心等着看別人給你撐腰就是。”
溫顏雖然男扮女裝,除去這點,也是從小金尊玉貴寵出來的。唐依和溫顏不同,她就是個普通的女孩子,沒經歷過那種無條件的偏頗與溺愛,知道池殊這件事陡然發酵得聲勢浩大,她第一反應是去想,會不會是引發了什麽大事的連鎖效應。
“理直氣壯些。”
溫顏在唐依的後脊背處拍了拍,“要做大小姐,你還是得學學我。”
唐依看向他,收回視線時,沒忍住,掃了眼胸口處。
——溫顏的大小姐風範确實無可挑剔。
進了聽風閣正殿,諸位真人尊者全部在列,位置和唐依先前來的時候一樣,只多添了上元真人的席位,好似所有人只是暫且離場,結束了上半場的“送禮”,開啓下半場的“看戲”。
這些真人尊者心裏也有數,明光尊者特意把他們又請回來,只怕是這件事關系城派之間,無法私下處理,要讓人做個見證。
明光尊者坐上首,風遙音、祁沉星、池殊站在殿內正中,溫顏和唐依走過去,正好湊齊一排。
洛蘊開口:“溫姑娘,請問池殊是否對唐依用了媚術?”
這問話方式過于大開大合,頗為清奇。
溫顏瞥了眼池殊,罔顧後者懇切地使眼色,落落大方地點頭:“是。池少主今日在九思堂附近對唐依姑娘使用媚術,我當時與唐依在一處,還曾提醒她要小心些。”
洛蘊:“池殊出手,可有因果?”
“無因果。”
溫顏答得無畏,面上表情驕傲如孔雀,半點不怕和池殊結仇,“池少主貿然出手,我吓了一跳,幸虧唐依運氣好,又是及時打斷,未能被其所惑。”
言下之意很明顯:否則真要發生些什麽,就不好說了。
洛蘊的目光移向池殊,後者深吸一口氣,趕在他人開口前,快步走到唐依跟前,對着她深深鞠躬:“唐依姑娘,這件事是我莽撞失禮,險些傷害到你,實在是我不對。現在我已經在反省,只求唐姑娘能給我一個補過的機會,想要我做什麽彌補都行。”
事情已經沒有轉圜,他對禦嶺派內弟子貿然出手的罪名已經安上了,甚至于,溫顏還往上添了把火——溫顏沒有說是唐依免疫了他的幻術,反而是說提醒及時,唐依才免遭一難,這完全是火上澆油!
唐依望着池殊彎曲的背脊,嘴唇微張,左手指便觸到了一片衣料,一觸即走。
她左邊站着的是祁沉星。
是……什麽意思?
唐依思考着,本要立即回答,被這插曲打亂,中間空出了幾秒。
洛蘊早看到他們之間的這點小動作,知道祁沉星這點暗示,适時開口:“小女認生,修為在池少主看來大概也很低,因此才會無顧忌地對她出手。今日是溫姑娘恰巧在旁,又得我派弟子撞見,若是我派內其他弟子,此事是否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池殊太陽穴“突突突”地跳,他不好的預感已經充斥着整個大腦,好好地來參加弟子大會,結果讓合歡城在衆派衆城間丢了臉,不必費力就能想到城主将會怎麽嚴厲地懲罰他。
“是我錯了。明光尊者,請原諒我的一時之失,我願意做出任何補償。”
池殊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對禦嶺派弟子出手這個定義讓整件事性質徹底變了,已經不是冒犯大小姐的單純問題,牽連到他本人對整個禦嶺派的不軌之心。
……
除了池殊,四人組成功退場,接下來洛蘊會去聯系合歡城的城主,這事還得從明面上過,走兩家程序。
唐依心底裏産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覺,這讓她無法分心去說些別的話,只能放任自己垂首沉默,靜靜地去體會。
祁沉星走在她身側,悄聲問她:
“在想什麽?”
“……撐腰。”
溫顏說的那句話,唐依承認自己有切身體會了。
她被護着了。有人替她出頭,給她找場子、出氣,為她的事情不依不饒地去讨說法,她從沒被這樣明目張膽地偏愛過。
祁沉星便笑了,如釋重負,又似重獲珍寶。
他見唐依眼中泛着愣愣的感動,是那種因從未體驗而不知所措,差點要掉眼淚,卻又忍着,知道這是開心事的矛盾姿态。
祁沉星心底便也同時泛起了暖意與酸澀,低沉的嗓音微啞,字句卻清晰無比,做出了再鄭重不過的承諾:“你盡管放心,我永遠會為你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