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送走小貓後,又過了有大半個月,忽然傳來虐貓的人被找到了的消息。

幾次監控錄像調出來,都是一個戴着最普通的藍色口罩、兜帽幾乎遮住眼睛的人,查來查去本來沒什麽結果。那個人大四,宿舍裏的人都在市區找了實習的工作,平時也不回學校,他一個人住随意慣了,偏這麽巧,有個室友回學校拿資料,在宿舍垃圾桶裏看到半截幹癟的貓尾巴。

最後給了處分,休學一年。

這人休學一年,還有機會回來繼續上學,天長日久,說不定誰也不記得他做過什麽,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只有那些貓,生生不息的叫喚,在草叢裏,在樹蔭下,在誰都看不到的地方。

三個人平攤費用在網上買了貓爬架,周末讓榮舒回家組裝。

何三錄照例在圖書館滴二維碼。

九點多的時候,隔壁宿舍的鐘秦找來。

“周五就沒去上課,說肚子疼。今天連床也不下,躺了一天,現在說越來越痛,臉都白了。”

“你們其他人呢?”逢雲急匆匆跟着過去。

“都不在。”鐘秦說。

逢雲看了眼,鐘秦的室友童景天整個人側身蜷縮在床上,口裏還小聲叫喚。

“趕緊弄下來,咱們去醫務室,那邊有車。”說着就爬上去扶人:“給黎老師打電話。”

送到醫務室,醫生一問,連說:“怎麽早不送來。”掀了童景□□服在他右下腹按了一下。

“痛痛痛……嗷!”醫生放手的時候童景天大叫。

“是有□□闌尾炎,聯系輔導員沒有,要送去醫院。”

說着輔導員黎同歐一臉焦急地趕到了。

醫務室外面停了兩破破爛爛的救護車。

逢雲小聲說:“我還是頭一回坐救護車。”

“我也是。”鐘秦局促地坐在一邊。

夜裏十一點,逢雲給何三錄打完電話。

彼時童景天毫無意識地躺在無影燈下,平緩的鼻息伴着心電監護規律的滴滴聲;逢雲和鐘秦并排坐在手術室大門外,黎同歐看着牆上跳躍的電子鐘,手伸進兜裏摸了摸煙盒,好像這樣就能緩和煙瘾一樣。

逢雲盯着手機屏幕走了神,等他從漫無邊際的神游裏回轉過來時,聽見黎同歐在小聲的講電話:“……現在還不行,真的不行,院裏有學生今晚闌尾炎手術。我就在手術室外面啊……三院,就是大學路上那家。寶寶睡了?晚飯……我怎麽不能問了?你講道理,我當老師的這種時候怎麽能走開?”說着說着聲音就大起來,逢雲甚至聽到聽筒裏傳出尖銳的女聲,很明顯是在責怪黎同歐這麽晚了還不回家。講到後面兩邊的聲音又都小下去了,最後以黎同歐諾諾地低聲認慫告終。

逢雲看見年輕的輔導員挂掉電話,朝這邊露出個尴尬的微笑,額頭上都是細汗。

“師娘查崗了?”鐘秦說道。

“什麽查崗。”黎同歐嘆道,并不接着說下去。

其實黎同歐比這屆學生大不了幾歲,本校德語系碩士研究生,甫一畢業就和本科時的同班女友結婚,留校當了輔導員,從此和整個世界的雞毛蒜皮打交道。

手術室的大門緩緩劃開,口罩蒙臉的實習醫生拿着個塑料杯子站在門口問道:“童景天的家屬?”

三人像所有電視劇裏守在手術室外的人一樣刷地站起來,黎同歐上前點點頭道:“我是童景天的老師。”

小醫生把杯口朝三人傾斜:“這是切下來的标本,給你們看過了啊。”

逢雲看見杯底紅的白的,并不分明。心想,哦,童景天的闌尾。

白晃晃的燈管,淡淡的消毒水氣味,還有童景天血糊糊的一部分,就是在這個時候,逢雲忽而平靜地意識到,自己應該是無法像大部分人那樣組建常規的家庭。他在黎同歐身上看到的,年輕人面對小家庭種種捉襟見肘的境遇,對他來說幾乎就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等這學期結束,再把暑假過完,就到大學最後一年了。

七月底有高中同學聚會。逢雲也答應了要去,有些事總是要到,一直躲一直躲,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到得算早,大包裏寥寥幾個人。後面陸陸續續地來老同學,人多起來,點歌的小屏幕面前總湊滿了人。這樣還好,只用坐着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這種吵鬧的環境裏也沒有誰會專心說話。

唱完歌出來,到了晚飯的時間,趙容定了附近一家老字號的酒樓。今天來了近二十個人,包間裏坐兩桌剛好。

逢雲也看見韓聯了,吃飯的時候才來,如他所料地和盧愫一起出現。盧愫大方地挽着韓聯的手,大家調笑幾句,讓出兩個挨在一起的位置。

“喲,成雙成對呢!”安心陰陽怪氣地說。

“單身狗不要羨慕嫉妒恨啦!”有人笑她。

剛好安心就做在逢雲旁邊,逢雲聽到她十分不屑地說:“什麽東西。”

也不知道是說韓聯,還是說盧愫。也許是說笑她的人?

安心以前和盧愫很要好的,要好的女生總是喜歡去哪都一起,上課放學上廁所,同進同出,現在看起來關系倒不怎麽樣。

盧愫和韓聯就坐在正對面,沒有搭理安心。

逢雲倒了茶,又幫左右的杯子都添滿。安心像是才認出旁邊的人,卻莫名其妙地看了眼韓聯,嘴角帶着點嘲諷的笑意。

“是你。”她說:“哎,我記得那會兒沈逢雲和韓聯還挺好的,好像一直都一個宿舍。”

韓聯平靜地說:“對,我們一直一個宿舍。”

盧愫撐着下巴:“這家的湯盅花樣特別多,不知道點了沒有。”

逢雲尴尬地看了眼安心,不知道她想做什麽。

安心好像又不想怎麽,端起茶喝了一口,用茶杯遮着小聲說:“沈逢雲,你真沒用。”

逢雲一愣:“什麽?”

“你看不出來?”

“看什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安心撇他一眼,視線轉到對面,盧愫在讓韓聯看他的手機。

這頓飯吃得索然無味。散席的時候,安心要了他微信。

趙容提前結了帳,大家都在發紅包給她。

“我過年都沒收過這麽多紅包。”老班長笑着說。

“這出去有公交去人民南路嗎?”蒙菲問。

“門口有36路。”

“左轉36路。”

韓聯和逢雲異口同聲地回答。

安心沖盧愫一笑。

逢雲閉了嘴,摸出手機看一眼時間。七點五十。

他想趕緊回家,一刻都不要多留。

盧愫挽着韓聯打車去了。

安心說:“你真是太沒用了。”

“哎,”陶世遠拖着沙汪過來:“還說去玩桌游呢。韓聯走了嗎?沈逢雲打個電話叫他回來。”

逢雲和韓聯挺久不聯系的了,還總有人以為像以前一樣。

“自己不會打啊?”安心拿包甩了陶世遠一下:“聒噪死了。”

當年一個班,大家各自都有自己的小團體,夜晚才剛剛開始,忙着續攤的人很快都走了。

逢雲和安心站在街邊等車。

“你知道于大雙和姜可盈嗎,兩個人都上了隔壁省政法大學,大一過完就分手各自找了別人。”

逢雲望着夜色裏穿梭的車流:“是嗎。”

“我聽說沙汪要出國了。”

“嗯。”

“還有伍書可,那會兒你老幫她鎖門,我們都以為你喜歡她。”

“這我倒不知道。”逢雲哭笑不得。

安心踢了體腳下的漏水磚:“你什麽都不知道。”

逢雲有點意興闌珊:“我是什麽都不知道。”

“你是不是……跟韓聯都不說話了?”安心有點猶豫地問。

逢雲也不清楚她知道了什麽,他本身和高中同學聯系不多,韓聯也不是會把什麽都往外說的人。

再說……根本也沒什麽。

這次意外地和安心熟絡了起來,她時不時地向逢雲傳遞一些當年班上發生的、逢雲不知道的事,又有很多來路詭異的消息,誰得了處分、誰出國交流、誰大學裏就創業掙錢,逢雲好像随身攜帶的手機住進了蒙菲的靈魂。

女生們總有各種各樣的故事可說。

他是個很好的聽衆,不會表現出不耐煩,這種單方面主導的分享就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回到學校就是大四了。大學課程已經全部結束,同班同學見面的次數明顯減少,偶爾在食堂圖書館碰見,居然有種老鄉見老鄉的滑稽感覺。

這時候大學不再是擋在年輕人與現實世界之間的避風港,該發生的事情一件都不會推遲。

已經開始校外實習的幾乎提前進入社會甚少出現在學校,獲得推免的忙着聯系導師準備面試,參加統考的天天泡館,一畢業就準備回老家結婚的已經在翻裝修目錄,還有暑假見了家長回到學校就不歡而散的。逢雲夾在這些忙忙碌碌一閃而過的身影裏,心裏茫然,不知道該和誰說。

十月教秘發了系裏老師給畢業生準備的課題方向,逢雲和三個室友選了不同的老師,白天都在各自的組裏幫忙。之前的那些日子,他和老師們的交集僅限于集體場合,在這最後一學年的開頭,才漸漸窺到了老師們在講臺之外的樣子。

榮舒那邊,課題組組長禁止畢業生校外實習,大四和研一研二一起幹活,榮舒總是分到夜裏那班,在休息室裏支個折疊床胡亂睡幾小時,整個人憔悴得不像樣,挂着黑眼圈在宿舍裏抱怨:“我難道不用花時間找工作麽,什麽東西。”

何三錄那邊的老師和市裏一家公司有合作項目,實際上那家公司背後的投資人是老師的丈夫,夫妻店來的。何三錄時常在市區和學校中間往返跑腿。

逢雲這邊和班裏另兩個同學海麗晴、蘇兆一組,也是在實驗室幫忙,有個研二的師兄平時帶着他們。開始的時候還是三個人分工,慢慢的師兄的短信就總是發給逢雲:“海麗晴今天去考雅思,你過來代下班”、“上午替下蘇兆,他有重修的課要考試”。

這些額外的工作做了就做了,師兄也不會想到逢雲幫人替了班,輪到他的時候讓他休息一下。

那兩個同學倒是變本加厲,總有一千個理由今天又有不得不去的事情要辦。

很快逢雲就和榮舒一樣每天忙得像狗。

何三錄跟着老師出差回來大驚:“你們倆怎麽回事,我都說不要熬夜打游戲,看這黑眼圈!”

兩人投去怨念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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