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這一期快結束時,逢雲跟的老師讓研究生幫忙看三個本科畢業生的課題進度。還是那位師兄組織的。逢雲的論文其實寫得七七八八了,簡單做了個PPT帶過去,講了有十五分鐘的樣子。

蘇兆直接開了個WORD文檔,把寫過的東西擺出來——其實也就只有個開頭,都還沒進入正題。後面的致謝倒是提前寫好了。

有個研二的師姐忍不住吐槽:“這寫的都是什麽。”

海麗晴幹脆連人都沒出現,早就直接提前回家過寒假了。

逢雲買好回家的動車票,最後幾天在宿舍清洗東西,把能捐的先捐一部分,以前買的書和雜志打了包郵寄回家。

晚上他和何三錄在宿舍,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寒假的安排。何三錄要留校,春節也不回家過。他雖然沒說,但是看起來工作是要落到那位老師家屬的公司了。

榮舒挺晚才回來,一進來就說:“我換課題了。”

“怎麽了?都這個時候……”何三錄問。

“沒什麽。”榮舒一邊脫鞋一邊說:“上個星期三下午,顧勉和一個研三的師姐在休息室裏親熱,讓我撞見了。這周他一直沒安排我做事,我提出要換組他也沒什麽意見,還說要幫我聯系。”

顧勉就是榮舒的指導老師,手底下研三的女學生只有一個。

逢雲和何三錄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過了一會兒,逢雲才問:“那你準備轉到誰組裏去?”

“畢誠忠。”榮舒說:“我找他談過,教秘那邊也已經講好,羅嗦了我幾句,別的也沒說什麽。”

臨到要回家了,蔣曉光突然聯系逢雲,這人居然已經歡快地開始畢業旅行了,說是要沿着祖國的海岸線走一遍。

到逢雲念書的T市時,蔣曉光還帶着在上一站買的特産,大包小包地提到逢雲宿舍裏。當時榮舒正準備回家,大方地讓蔣曉光睡他的床。

聽說逢雲的動車票是兩天以後,蔣曉光就說要先和逢雲再當兩天室友。

這話聽在耳朵裏,居然隐隐有點感動。

逢雲帶着他把學校逛了一遍,這和祝鼎一來的時候不同,他有一種迫切的分享的心情,想把自己看過吃過走過的都向蔣曉光展示一遍。

和韓聯的疏遠讓他有點怕了,很怕珍貴的、極少的幾個朋友因為不在一起,彼此沒有共同的經歷,漸漸的都走開了。

蔣曉光還是那樣,人高馬大的,大冬天T恤外面只加個外套。

“唔,這個好吃。”他嘗了嘗逢雲盤子裏的香酥雞軟骨:“你是不是挺忙的,看着好像瘦了。”

“還行。”逢雲把雞軟骨撥給他:“你論文寫完了嗎,這就開始到處走了?”

“寫完了,給老師看過,說本科生畢業論文猴子都能過,叫我不要花太多時間,趕緊找工作要緊。”

“也不是猴子都……”逢雲有點想見識這位直白的老師了:“那工作的事也有着落了?”

蔣曉光點點頭:“家裏的公司。我表姐很早就表明态度以後不會管家裏的生意。我外公和舅舅的意思呢,自家生意當然還是要自家人看着。”

那會兒光知道蔣曉光外公年輕時開店賣鹵味的,後來才聽說到他舅舅這輩,已經在A市開了十幾家門店,個體戶升級成本地老字號企業。蔣曉光平時看着嘻嘻哈哈,原來是位不顯山不露水的三代來的。他媽媽嫁人之後沒有再經手店裏的事,老派人都有這樣傳統而固執的觀念。可事情轉了一圈,又回到蔣曉光頭上。

逢雲回家那天,蔣曉光搬到市裏一家連鎖酒店住,去火車站送了逢雲,才重新撿起他的旅游計劃。

高中的同學在畢業後那兩年都沒怎麽聯系,反倒馬上要走出社會了,一放假就有同學聚會。

這次逢雲沒有去,安心還是把發生的事一件不落地告訴他。誰自主創業,誰繼續深造,誰結婚請柬都已經寫好,各種方向,和大學同學沒什麽兩樣。

小時候曾經滿懷信心,要當科學家要當藝術家要當宇航員,走到真正要選擇職業的時候,對很多人來說可供選擇的對象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确定了。

逢雲很坦然的接受自己就是再普通不過的人,考慮的問題也是瑣碎又現實的。

這沒什麽。

就算有過稍微和大多數人不太一樣的地方,對他的生活可能在造成的影響也極為有限,一切都已經就結束,或者說,其實并沒有開始過。

郝德均生病住院的消息是從高中群裏傳出來的。這位在一線教學崗位上奮鬥幾十年的老師,血壓血糖血脂一樣都低不下去。

幾個學生在群裏議論了下,約好一起去探病。

逢雲本來準備買一籃水果,不知道醫生讓不讓郝德均吃,于是換了束花,一路抱着去醫院探望。

他刻意錯開了別的同學約好的時間,遲了一天才去。

這個冬天的下午總是這樣,厚重的雲層遮住日光,陰沉沉一副即将要下雨的樣子。

臘月二十五,醫院裏能出院的病人都回家準備過年,心血管科住院病房冷清得很,走路都有回聲。逢雲在護士站問了病房,徑自走過去,裏面傳來郝德均溫厚的笑聲。

他敲了敲門,有人說着“下午還有人來嗎?”把門打開。

是韓聯。

兩人對視了一下,彼此眼中都有些意外。

韓聯錯身讓逢雲進去。

“老師。”逢雲把花放好:“聽說老師住院了,現在情況如何?”

“還行,沒什麽大問題。”郝德均不在意地說:“人上了年紀多少有點毛病。你們現在年輕,作息啦生活習慣啦都注意一點,老了以後才過得舒坦。”他當了幾十年老師,對着學生總有說不盡的叮囑。

“是。”逢雲聽話地回應道。

韓聯過來坐在逢雲右手邊。

郝德均問:“你們倆約好了一起來?”

逢雲笑笑:“沒有,碰巧遇見的。老師住院家裏誰陪着?”

郝德均說:“就是白天過來輸液,你們師娘不放心我醫院家裏兩頭跑,早上把我送過來,下了班來接我回去。”又打趣自己:“弄得我跟幼兒園小朋友似的。喏,這有趙容他們過來的時候送的水果,你們倆自己拿。”

逢雲拿了個橘子慢慢地剝,橘皮釋放出的香氛一時彌漫開,稍微沖淡了病房裏固有的氣味。

“外面下雨了嗎?”韓聯問。

“沒有。”逢雲說:“不過看起來快了。老師記得讓師娘帶傘,天氣不太好呢。”

郝德均連說是,去枕頭底下摸手機。逢雲瞥一眼看見那手機字體特別大,知道他是老花了。

“你們倆上高中那會兒就總湊在一塊兒,現在還是啊?”郝德均打完電話,說看着兩個學生,如今都是大人的模樣了。

“哪能總湊在一起,”逢雲自然地說:“我們大學離挺遠的。”

韓聯欲言又止。

郝德均問了下兩人的近況,又說逢雲偏內向,以後畢業工作了要主動一點,工作不比念書,前途都要靠自己主動開口去争。

四點多的時候,天更加陰冷,大風刮得嗚嗚作響。郝德均看一眼窗外,催着兩人回家。

“路上注意安全,直接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到家了給我個短信。”還是一模一樣的班主任作風。

兩人告別了老師,一前一後的從病房出來。

等電梯的時候,逢雲站在前面,聽見韓聯說:“我在K市實習,工作基本确定,手機換了新號碼。”

“嗯。”逢雲沒有回頭。

“你呢?”韓聯問。

逢雲轉身看着他:“還沒定,學校的事情挺多的。”

電梯來了,空蕩蕩沒有一個人。

“你寒假一直在家裏嗎?”韓聯雙手抄在外套兜裏,看着逢雲的發旋問。

逢雲搖搖頭。

一時沉默。

出了醫院,天幾乎全黑了。路燈亮起,空氣裏好似有細小的白色羽毛随着冷風翻騰不休。

逢雲眼神一亮,驚喜地喊道:“下雪了!”

是的,又下雪了。

就像好幾年前,這座冬季寒冷潮濕的南方城市再一次迎來了雪天。路過的小孩牽着大人的手:“媽媽媽媽,這是雪嗎?下雪了!?”

逢雲裹緊了圍巾:“你怎麽走?”

韓聯說:“先送你吧。”

兩人往公交站走,大約是因為雪的緣故,逢雲心裏的陰霾像被風吹散了,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想像剛才路過的小孩子一樣爸爸媽媽地聒噪一番。

他等的車遠遠地過來,車頭上亮着的數字在雪中模糊又溫暖。

“記下我的號碼嗎?”韓聯懇切地說。

逢雲看着他,少年時的生澀褪盡,像今天郝德均感嘆的那樣,已經是大人了,而且如逢雲所想的那樣,韓聯長成一個好看的、英俊的、身姿挺拔的大人。

他覺得眼裏熱熱的,幾乎要落下淚來,就別開眼去掏公交卡。

“下次吧。”逢雲克制地拒絕道,然後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韓聯目送着那輛公交車夾在往來車輛裏緩慢地遠去,雪漸漸大了,落在他肩頭。周圍的聲音好像都離他而去,一方天地裏只剩自己沉重的呼吸,指尖被風吹得有些僵硬。他突然想回到上一個雪天,除了沉重的課業沒有別的負擔,在今天看來,那是多麽微不足道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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