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過完短暫的寒假,就業的緊迫真正落在了眼前。那位師兄不知怎麽轉了性,不再盯着逢雲一個人。
逢雲把多出來的時間都花在投簡歷面試上。學校就業指導中心隔三差五地組織招聘會,中心的老師忙着給各個系的學生開講座介紹就業技巧畢業手續。
逢雲在忙碌中還時不時接到安心的消息。她像個裝滿了八卦的火山,迫不及待的要把新鮮滾燙的消息吐露出來。
平時都是微信來去,翻翻聊天記錄,綠色的雖然都是短短一兩句,卻也給足面子沒有斷過。這次安心破天荒地打了電話,逢雲一接起來就聽她急吼吼地說:“韓聯跟盧愫分手有一年多了你知道嗎?”
“我……”當然了,正如安心一貫所說,逢雲就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人。
“你怎麽還不出手?!”
逢雲語塞。
安心沒好氣地說:“韓聯跟她不是那麽一回事兒。”
逢雲想說跟我有什麽關系呢,他也不懂安心熱忱個什麽勁兒。
見對方不回答,安心耐不住說:“你記不記得高三那會兒藝術節布置教學樓一樓的外牆,大晚上的你和韓聯兩個人在那兒。”
“嗯,你接着說。”逢雲四平八穩,冷靜得很。
“教語文的費淑儀,那段時間一直讓我晚自習去辦公室做特訓。語文教研組的窗戶正好對着我們班分到的那塊地飯。我看見他摸你臉了。”
“那又怎麽樣?”逢雲其實一直不太明白,他自問不是感情外露的人,不至于讓并不熟悉的安心看出端倪來。原來是那麽久以前,那個寒冷的高三夜晚,一切都意外地被她看在眼裏。
安心卻沒有繼續在逢雲的事情上糾纏,反而說起盧愫來:“盧愫的媽媽和爸爸在她剛進高中的時候就離婚了,她一直想讓父母複婚來的。我們畢業後不久,他爸爸有了另外的愛人。那段時間她消沉得很,時常打電話給我,說她爸爸要再婚了。我們一聊就是一個小時,最後她總是哭總是哭。有一天她突然說想到辦法拆散她爸爸和那個女人。”
話說到這裏,逢雲腦子裏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想。
“他爸爸再婚的對象和韓聯有關系是不是?”
“是韓聯的媽媽。”安心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盧愫和我說,她剛聯系上韓聯的時候還沒有那個主意,但她發現韓聯非常反對母親再婚,不,與其說是反對再婚,不如說是反對她嫁給盧愫的爸爸。到底是為什麽,盧愫自己也不清楚,但她提出那個建議後,韓聯沒有拒絕。最後兩方沒結成婚,但是盧愫她……她好像真的喜歡上韓聯了。”
逢雲暗暗心驚,手心裏都是汗:“所以他們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安心說:“你說呢?”
“你為什麽對盧愫和韓聯的事情這麽在意。”逢雲轉而問起安心自己。
安心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很不喜歡她和別人戀愛的樣子,我非常不喜歡朋友戀愛,把過去一切都放在第二位,新的戀人才是第一位。”
逢雲也鬧不懂了,安心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結。
“總之,”那邊的姑娘又振奮起來:“我也是才聽說他們已經分手這麽久了。以前的事情都是浮雲,你要加油啊。”
逢雲挂了電話,不知所措地坐了一會兒。他想起寒假的時候,韓聯要給他新的號碼,他說下次吧,其實心裏并沒有想真的要再有下次的。
他那會兒不知道安心從什麽地方看出的端倪,總覺得肯定是自己還不夠克制。他心裏有鬼,才要不停地後退避嫌。因為他從少年時代就懷有的感情,一刻都沒有停息過。
這晚逢雲睡得很不好,零散的夢境一個接一個,老舊的校區,穿梭的車流,一望無際的森林,每一個夢裏都是漫天雪花,洋洋灑灑地飄向他,雪被熱氣烘得化成了水,濕漉漉地貼在臉上……
畢業在即,周圍的人都是一副興奮緊張躊躇滿志的樣子,生活總在更新新的篇章,他看着何三錄換上正裝,誇道:“還挺像那麽回事的。”
被誇的人還有點不好意思了,何三錄撓撓頭:“還行吧。”
榮舒近來比在顧勉那兒幹活的時候舒心順意多了,偶爾碰見那位也馬上要畢業的師姐,從來不多說什麽。
郝德均說的對,逢雲是個偏內向的人。
他性格裏被動消極的一面從來沒有消減過。
在安心那通電話後,他依舊過着自己的生活,遺憾也好惆悵也好,都是偶爾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想起的事。他的生活和韓聯,早就因為幾年的疏遠而徹底斷開交集了。
學校裏的招聘會比上學期更密集了。雖然校招都是沖着應屆生來的,但同年畢業的學生,資歷也是各自不同的。有年年長假都自己找公司實習的,還未畢業就已經積累了足夠的職場經驗,也有大學四年一直宅在宿舍,白紙一般除了年紀與學歷和高中生并沒差別的。
那些被請回來介紹工作經驗的師兄師姐們都說工作總是會找到的。
漸漸的逢雲發現,不是找着找着就能發現心儀的工作,而是随着六月逐漸迫近,人就慢慢地妥協了,以前看不上的工作,也變得不失為一條出路,不能接受的,最後也讓人可以接受了。
人對現實,總是會讓步的。
他在遞簡歷的時候遇見一位研三的師兄,手裏拿着一份就業指導老師所說的“絕對不可以”的簡陋的表格,上面的照片還是黑白打印的,黑乎乎連人長什麽樣子都看不出來……
向思思和他說,班裏兩個女生一起過了一家事業單位的筆試,面試是六個人裏選兩個。結果其中一個女生家裏長輩在那個事業單位的上級部門工作,她通過了面試,同班的同學卻沒通過。面試被淘汰的那位轉天就舉報說招錄工作涉及暗箱操作……
“其實誰知道是不是啊。”向思思說:“不過也是李薇自己蠢,有背景這種事,自己心裏明白就好了,她倒是很得意地到處和人說。”
逢雲在班裏一向是沒什麽存在感的人,同班同學互相使絆子這種事也不會發生在他身上,他自己本身覺得這種心機挺不體面的,不管是算計別人的那個,還是一不小心讓人算計了的那個都是。
他工作的事情差不多要有着落了,有家公司在面試的時候對他表現出了很明顯的意向。只是HR最後打電話來說他們在T市工作人員已近飽和,問逢雲願不願意選擇K市作為工作地點。
逢雲有一瞬間的恍惚,然後答應了。
K市是韓聯念書的地方。
他以為自己要無動于衷地一直這麽過下去,當那微弱的火苗靠近的時候,他仍然不免像愚蠢的飛蛾,希望近一點,再近一點。
畢業典禮那天,穿着寬大的學士服,理學部好幾個院上千學生,一一走上主席臺,學位委員會的教授們給這些年輕人撥穗握手,拍着陌生學生的肩膀祝他們前途無量。
從禮堂出來,有個女生哭兮兮地拉着逢雲說:“沈逢雲我喜歡你啊!”
往常發生這種事,周圍的人是一定要起哄的。這一次一反常态,分別在即,大家都有點惆悵埋在心裏。
逢雲以前也沒怎麽注意過她,只是同一個學院知道名字的同學罷了。他擁抱了一下對方,小聲道謝。
那女生哭得更厲害了。
離校的期限還有一周,都是大大小小的聚會,有酒也有歌,喝的都是離別,唱的都是未來。
夜晚空曠的校園裏,總有三三兩兩畢業生,帶着酒氣,唱着走調的歌,又哭又笑的。
好像轉了一圈又回到四年前的夏天,畢業永遠都是這樣,悲傷在這裏,希望在更靠前一點的地方,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而時間不會等人,總是迫不及待地催着逢雲向前走。
同學接二連三地走,還剩在學校的不管以前關系怎樣,都自發地聚攏到一起,吃飯走路郵寄包裹,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再落單了。
但人總是會越來越少,最後幾個人連一張桌子都湊不滿,越發寂寥凄慘的樣子。
巧的是邵明白畢業後也去了K市,很熱情地給逢雲提供落腳的地方。逢雲走得晚,把學校的東西寄了一部分回家,還有一些先寄去邵明白那裏。
還有半個月才入職,他先回家住了幾天。兒子要工作獨立了,沈媽媽又欣慰又難過。
這一次大概勉強算是作為學生的最後一次假期了。他規劃了下路線,準備一個人出去一趟。
西北是主要目标,交通工具都是陸路的。穿過秦嶺,植被天氣都驟然不同起來。越往西走越涼快幹燥,到了西安停留四天,繼續向西,到達西寧短暫歇息後留後一路往青海湖去,繞湖一圈回來再經西寧去蘭州,最後南下折返。
這一路見識了西北大片荒漠與廣袤的高原湖泊,也去了好幾個心儀已久的博物館,幾千年前精致的青銅器與荒涼的土地融在一處,在這些比之人的生命更加永恒的東西面前,個人的悲喜都顯得渺小極了。
占了臉嫩的便宜,他在路上有時還會被當成比自身年紀小很多的學生,坐車時常被照顧,并不覺得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