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的生活開始,雖然忙碌,但不得不說,掙錢的感覺還是很好的。

原本是短暫寄宿在邵明白租的房子裏,哪想他的合租室友辭掉工作回老家準備國考,于是逢雲住了邵明白室友的房間,兩只單身狗,家裏鞋櫃上專門放了個小盒子堆附近餐廳的外賣單。生活雖然稱不上富足,但尚算自在。

年輕的鹹魚們每天清晨起來,努力擠上容納能力無限的公共交通工具,轉移到狹小的格子間,敲敲打打過完一天,又擠在人群裏回到暫時的小家,沖個涼吹着冷氣吃外賣小哥送來的糧食,飽食終日,暫時還顧不上有所用心。

這麽過了小半年,入冬後因為接近年終,平時工作也忙碌起來,周圍的人都憋着一股氣,加班壓頂也想着熬過這一陣就放假,差不多算是處在終末激發的狀态裏。

逢雲沒想到工作和韓聯會有交集。

那天他趕着打指紋,急急忙忙地從電梯裏沖出來,那個正和前臺說話的人轉過頭來,略帶驚訝地向他打招呼。

逢雲挎着筆記本,外套挽在手裏,愣在當場。

“還有一分鐘。”前臺小姐姐指指手腕。

逢雲這才回過神趕忙往裏走。

又過了半個小時,上司吩咐另一位同事給了他一沓資料,那是前半年的項目,早在七月底就已經收尾,對方有意繼續合作,初步意向和之前大致相同,有些還需要磋商的細節,要趕在春節之前敲定。那邊的聯系人就是韓聯。

逢雲心神不寧地熬到下班。幸好韓聯今天純粹是公事,沒有再過來找他。去年冬天那個下雪的傍晚,他拒絕了韓聯的聯系方式,這下好了,電話傳真郵箱一個不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印在紙上放到了他面前。

回家路上他像個白癡一樣坐過站,他在公交站牌下搓着臉,懊惱不已。

其實并沒有哪個年齡的煩惱會特別少,只是人在不同的歲數,處理煩惱的方式是不同的。

工作上的破事那麽多,但他已經習慣一旦下班就不要再想,休息的時間彌足珍貴,不可以讓上班時的情緒污染了僅有的私人空間。

這件事還遠遠談不上困難,比起上司的□□臉來也并不可怕。

逢雲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有了一種做好準備要孤獨一生的迷之勇氣。他總是覺得要遇見一個和自己心意合拍的人不啻大海撈針,否則為什麽多年來自已依然毫無建樹呢?他忽略了這世上大有一把年紀還在等待真愛的理想主義者們,只覺得一定是自己不對,大概是命運打了個小結。

其實他剛入職半年,還有資歷老的同事帶着他,是位四十幾的大姐,做事利落果斷,逢雲很喜歡這樣心裏有成算的前輩,只是奇怪她為什麽在職場上沒有更進一步。

跟韓聯見面的次數多了起來,交流的內容都局限在公事。倒是周圍有幾個年輕的女同事,時常流露出熱切又強行克制的詭秘笑容,聚在一起小聲讨論,還故作不經意地向逢雲探聽韓聯的事。

他只知道韓聯挺早就開始實習,大概就一直在那家公司,比起自己來,工作上的事情顯然更加游刃有餘。

一切就像昨日重現了。

元旦的時候高伊吾跟着導師來K市開會,他主動約了逢雲吃飯。他們長久未見了,高伊吾穿着灰色的羊毛大衣,裏面只有一件襯衫。

“你不冷啊?”逢雲一邊拆圍巾一邊問。

高伊吾手指敲了敲桌面:“才散會過來,難道你想看我穿成羽絨球嗎?”

逢雲大致按着高伊吾以前的口味點了菜,兩人聊着彼此的近況。這家餐廳的廚房設在地下,用餐的這邊點着溫和的熏香,暖氣一烘,讓人有點昏昏欲睡。

“我聽韓聯說最近時常和你見面?”

“哪有時常,”逢雲撐着下巴:“都是工作上的事。”

“你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見鬼,近來 “似曾相識”好像有點嚴重。逢雲敷衍着說:“我……就上班啊,沒什麽好特別的吧。”

高伊吾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有點審視逢雲的意思:“你以前就這樣,總是想順其自然水道渠成,一點計劃都沒有。”

逢雲太久沒得他教訓,居然有點懷念起來:“好久沒聽你說我了。要是你一直在旁邊看着我,時不時提點一兩句,說不定我會過得好一點。”

高伊吾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麽講,白淨的臉上微微有了點血色,還不好意思了起來。

“你什麽時候走,這幾天空閑時間多嗎?”逢雲問。

高伊吾搖搖頭:“我跟着老師過來的,時間定不了。”

逢雲掩蓋好失望,轉移了話題:“直博累不累,是不是很辛苦?”

“還好。”當然高伊吾還是一副一切都能搞定的樣子:“明年七月要出去一趟,大概要一整年不回來。”

逢雲知道他是說出國的事。

“我真替你高興。”他說。

“我倒不替你高興,你看看你,鹹魚都比你有目标。”高伊吾撥着湯勺:“老實說我一直不看好你跟韓聯,但是又覺得你們自己高興就好,關我什麽事呢。現在看來,你真是……真是有點沒出息。”

高伊吾的話說得直接,逢雲也能聽進去。誰都有些可以不用繞彎子的朋友。

“我只是不知道。”逢雲說:“我其實不知道他是不是。”

高伊吾明白了。逢雲這個人,其實最怕對別人有所虧欠。

“我不看好你們,是因為覺得這太困難了。固有的公序良俗……大部分人以為的‘公序良俗’,很難因為少數人的不同而改變。但是我不希望你因為別人的看法影響自己的決定。”高伊吾認真地看着逢雲說,就像當年在四個人的小宿舍裏,他也是這麽認真地談起課程、學習和目标的。

逢雲摸摸臉,笑着問:“有這麽明顯麽,怎麽我覺得總有一些人莫名其妙地就看出來了。”

“別人我不知道,”高伊吾冷冷地說:“我倒是能看出你的意思,那副樣子對我來說就像一杯白開水,再清楚明白不過了。”

逢雲懊惱地說:“我也太失敗了。”

高伊吾笑起來,今天說了這麽久,好像就這會兒最高興了:“你啊……跟你說,我來之前也和韓聯通過電話。他呢,問我你的近況,打聽來打聽去就想知道你現在是不是一個人。你說這人是不是有病,你們一個地方工作,我大老遠地隔了十萬八千裏,這麽費勁,嗯?你們兩其實一樣,都有點畏首畏尾,都怕把對方‘帶壞’了。”

逢雲也笑了,有點意味深長地問:“你不覺得這種事難以接受麽?”

高伊吾做了個驚訝的表情,一副“你以為我是誰,土裏挖出來的麽”的樣子。

天已經盡黑,繁榮的城市用密集的燈光撐起沒有夜晚與歇息的世界。兩人在餐廳門口分了手,逢雲還提着給明白師兄帶的晚飯,高伊吾趕着回酒店——看來襯衫羊毛大衣确實稍微單薄了一點。

加班越來越頻繁,終末激發也快要支持不住,所有人都只剩最後一口氣吊着,再加根稻草說不定就要集體罷工不幹了。

中間邵明白的室友又跑回來,看樣子沒有過筆試。當時租約是這位室友和房東簽的,他走了之後邵明白也沒和房東重新簽約,只是準備下一年續約的時候再改。

邵明白自己也挺無語的。

逢雲不想鬧得師兄這邊不愉快,趕着周末去找中介看房子了。

運氣也不太差。

出租的老太太,兒女都在國外,今年想在春節前把她接出去團聚,那意思,是打算要給她養老了。兩房一廳,那兩個房間有一間很小,房東自己也說只能用來當儲物間,把整一套當作一房一廳租出去。房齡估計有二十來年,格局和近幾年比稍微老派一點,舊是舊了些,保養得還好。逢雲沒有多猶豫,簽了三年約(剛好和工作也是三年約),收拾了東西就搬過去。

邵明白很過意不去,跑上跑下地幫着搬東西,又是打掃衛生又是收拾。

逢雲的鼻酸得厲害,整理得差不多,兩人都累得不想動,叫了外賣送來新家。

“那會兒我剛上大學,師兄你也是這樣,幫我搬東西,又掃地拖地的。”逢雲感慨地說。

邵明白叼着蜜汁雞腿,含含糊糊地說:“當人師兄,都是應該的。”

逢雲默默地彎了彎嘴角。哪有那麽多裏所應當,一個學院年年畢業幾百號學生,但凡比他入學早,都能當得上這一聲“師兄”。只是他在這一點上運氣特別好,不早不晚地,就碰見了最仗義的那個。

他還記得那會兒和榮舒、何三錄約定好要領貓的事。第二周回了趟T市。榮舒家裏只剩兩只,何三錄早早的把老大帶走了。

小貓崽不見了,窩裏只有一雙均重十二斤的胖子。

逢雲拿着逗貓棒搖了搖,肥仔們眼睛都不擡。

榮舒尬尴的咳了兩下:“肯能是太久沒見你,有點認生。”

別逗了,根本就是懶好吧。

其中一只大概稍微心軟一點,看逢雲搖得那麽認真,勉強擡只前爪出來薅了一把。

那就是它了。

榮舒說,逢雲帶走的這只是老幺。

逢雲抱着貓包,沉甸甸的,也不吵不鬧,乖乖的——大概還是因為懶,逢雲心想。

回了K市,有地方住,有工作,有銀子賺,現在貓也有了,生活正在一步步趨向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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