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童屍案(四)

樞密省, 後院內。

葉秋嬗倚在榻上,臉色蒼白, 不時發出幾聲難耐的咳嗽。這是掉入水中染了風寒之兆,現下肺部火燙火燎, 好在近來體格愈發健朗,小病小疾倒是無大礙。

“謝大人,娑老可安然無恙?還有那山洞中其他被拐的婦孺孩童, 他們被救出來沒?”葉秋嬗耐住喉頭癢意, 忙問外廂的謝芝。

謝芝坐于案前,自将她救回來起,便在此處守了多時了。聽她精神稍振,不由得松下一口氣道:“葉姑娘不必擔心, 刑部已将受困的百姓全數救出。”

葉秋嬗聽此欣慰颔首, 忽而又想起自己是為謝芝所救,立即坐直了身子向他道謝。

“多謝謝大人救命之恩。”若不是他及時趕到,恐怕太守湖底又要多出一抹幽魂了。

謝芝卻是十分愧疚, “是謝某大意,使得葉姑娘遭遇此難, 該我對你抱有歉意才是。”他心頭也是萬分慶幸能夠救了她,不然後半輩子也難逃其咎……

謝芝這般想着,輕晃碗中褐色藥水,略有出神。

兩廂靜默片刻,葉秋嬗環顧室內,剛醒的她這才反應過來, 自己正身處樞密省後院的空房,不由得一怔。

“謝大人,我睡了多久?”

“不久,至多一個時辰。”

“哦……”葉秋嬗聞此松氣,可随後又聽他道。

“葉姑娘寬心,貴府上我已讓三兒去交代了。這兩日你身陷賊窩,現下安穩了,好生休息一番再回府也無妨。”

葉秋嬗這才知曉,原來自己被迷暈帶到山洞裏,已是昨日的事。

生平第一次離家過夜,也不知謝淩波交代的理由有沒有取得她爹娘的信任,這般無緣無故的失蹤兩日,茉香那邊定然是逃不了一頓訓斥了……

她正譴責自己的莽撞大意,轉念又想到萬金油謝淩波,這妮子本就對她與謝芝有所誤會,現下莫名其妙在外過了一夜,她就是跳進河裏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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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秋嬗嘆息一聲,她雖與謝芝為同僚,又有救命恩情,但男女授受不清,為了自家名聲着想,還是劃清界限比較妥當。

耳聞外廂傳來一陣水聲,幔簾上隐隐約約映着一道俊逸絕倫的身影,她猶豫一番還是開口道:“謝大人,不論如何,今日都多虧了你出手相救,往後若是有什麽需要我之處,盡管知會,小女子必當在所不辭。”

謝芝勾唇,将碗中藥水倒入另一碗,如此反複。“葉姑娘不必見外,你我有同僚之情,今日又患難生死……”他還未說完,便聽裏頭葉秋嬗又開口了。

“謝大人,我有一不情之請,今日之事可否替我保密?包括樞密省的同僚們也切莫讓他們知曉……我雖化名葉公子,但終歸是葉家未出閣的姑娘。若以後大家熟知了我,世人難免說道不合禮教,莫說是我,就是對謝大人的名聲也是有損的。”她彎彎繞繞解釋一通,外廂那人從始至終緘默無言。

謝芝倒藥的動作頓了頓,他倒是沒料到葉秋嬗醒來第一件事會是強調禮儀規矩,原先還覺得她聰慧大膽,難得有一分俠女義氣,與尋常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有所不同。

只是他個人恣意慣了,哪會理解這世道對女子的約束,心頭竟憑地生出幾分失望,和莫名的火氣。

将碗放了,才幽幽道:“葉姑娘上回不是也救過孟世子麽?怎麽不見你們損了名聲,反倒為你賺了不少榮譽。”

葉秋嬗愣了愣答:“孟世子乃是我小舅舅,外甥女救舅舅自然理所當然。”

謝芝哦了一聲,碗蓋間發出脆響,忽而笑道:“那若要真論起來,我也算是葉姑娘義兄了,救你乃理所當然,你還擔心什麽?”

“你不一樣!”葉秋嬗剛想如此說,還未出聲,便見幔子一掀,一只修長玉手伸進來,手上所呈一碗藥湯,散出苦味兒。

“喝藥。”他沉聲道。

葉秋嬗也不反駁了,忙不疊點頭應是,接過碗去。有一種人天生身具統率之能,謝芝便是此類,這也是他為何年紀輕輕卻能使樞密省衆部下信服的緣由。

他一言既出,旁人也只有任憑差遣的份。葉秋嬗接過藥丸,藥氣襲入鼻間。

小嘬一口,雖則苦澀,好在溫度适當,不冷也不燙十分入口。方才她還以為謝芝在外間品茶,卻原來是在給她溫藥。

思及此,葉秋嬗頓生幾分暖意,同時也莫名窘迫,默默地将碗中藥水一飲而盡。

外間謝芝聽到她喝藥的動靜,忽的想起什麽又道:“葉姑娘,樞密省沒有蜜餞果脯的零嘴調味,你便将就将就。”

葉秋嬗忙搖頭道:“無礙的謝大人,月前我受罰關禁閉,早已喝慣了湯藥,這點子苦算不得什麽的。”

對此,謝芝倒是有些驚訝。剛欲再說,門外忽有一人求見,疾步進來,卻是那邢泰刑大人。

“謝大人。”他向謝芝行禮,而後看了看裏間似乎欲言又止。

“葉公子不是外人,有什麽大可說出來。”謝芝蹙眉道。

“是。”邢泰應下,這才開口講述,“謝大人,金陵知縣一直向您請示,想要出府去,似乎對刑部不大信任。”

謝芝沉吟片刻,“現下事還未定,不可将他放出去,你去安撫一二,再派人嚴加看守。”

邢泰領命退下,謝芝轉向葉秋嬗,憂心忡忡。“葉姑娘,方才我還沒跟你說,府內還有一事需得用到你的讀心術,待此事一了,我便立馬送你回府休養。”

“謝大人,我無礙的,不過是點風寒罷了。樞密省出了何事?你盡管說便是。”葉秋嬗倚在枕上,眼皮忽跳,油然而生一種不祥之感。

“昨日你與娑老在垛子口被賊人擄走,我卻大意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後來我将那引我中計之人抓住,帶回樞密省拷問,沒想到他只是個被人雇傭的江湖盜賊,對那夥拐子更是一概不知。我正苦悶無從入手之際,有一知情人卻自動尋上門來了。”

“誰?”葉秋嬗問。

謝芝頓了頓答道:“這人便是方才刑大人口中所說的金陵知縣金德光,他還有一身份乃是靳朝禦用皇商,将嬈然郡特産的夏布與京城流通。”

這一事葉秋嬗倒是知曉,金陵縣地屬西北嬈然郡,那裏緊鄰大漠,地廣人稀盛産煤礦鐵石。嬈然郡除了煤礦便是夏布,常有煤都、布都之稱。

只是……“金德光為何會知曉賊人窩點?”葉秋嬗問到了關鍵處。

謝芝眸光一暗,接着道:“金德光本是要上刑部狀告他頂頭上司的,也就是嬈然郡的太守吉良才。告他以權謀私欺下瞞上且草菅人命……正巧被刑大人碰到,覺得可疑遂帶了回來……我們從他口中知曉,原來那夥賊人的幕後坐鎮的正是那太守吉良才。情況緊急,我只得讓金德光出面引出拐子團夥的大當家,将其抓捕,而後逼供出了賊窩的位置。”

葉秋嬗恍然大悟,屏息細聽。謝芝緩緩道來,從他口中,葉秋嬗知曉了吉良才此人是個貪贓枉法、暴戾昏庸的狗官。占據着皇命職權,私底下卻與惡貫滿盈的江湖盜賊為伍。

身為朝廷命官竟姑息養奸、為虎作伥,葉秋嬗聽此不覺心口一緊。

“那這狗官何在?”

“正在京城,”謝芝道,“金德光還向我們說了一事,但卻不知是否為真,所以才想請葉姑娘測他一測。”

葉秋嬗哦了一聲,十分疑惑。

“他告訴我們,靳朝富商每年逢立秋之後,會擇一地鸠集相彙,目的無非是為了網絡人脈,且探聽天下格局形勢,以謀劃商機。這聚會并非所有富商皆可入幕,他們甚至形成了一個組織,名為寶田會。将每年的宴會拟作‘饕餮宴’”

“饕餮宴?”葉秋嬗聽到這,不覺皺眉。

“嗯,”謝芝颔首,“金德光說他原來并無赴宴資格,只是近兩年來将夏布生意做得火熱,才被吉良才納入會中。這次他來訪京城,并非真心赴宴,而是為了狀告吉良才而來。”

“那吉良才此人就在京中?謝大人為何不派人将其抓捕歸案,再徹查底細?”

謝芝搖頭,“吉良才官級與我同等,且又是皇商,沒有确鑿的證據和皇令,我無權擅自逮捕。且聽那金德光說,這吉良才是個狡詐之徒,行動相當謹慎,一有風吹草動立馬便藏身匿跡,為免再遇到一個餘亮,屆時若真要抓捕,還需得悄然潛入才是。”

葉秋嬗知曉了來龍去脈,釋放喉間癢意咳嗽了一陣,才從裏間走出來。

“謝大人,我明白了,現在便去金德光所在之處吧。”

謝芝見她雖則臉色稍白,但精神并不萎靡,未施粉黛的嬌容依舊秀致奪目,心頭的擔心又壓了下去。

這時,邢泰卻去而又返,步履慌張,額上冷汗津津。謝芝一見便知他有要事禀報。

“邢大人,又出了何事?”

“謝大人,有百姓報案,趙家溝子又浮起一具屍體,這次卻是個二八少女,仵作驗屍,說是一個時辰前剛死的……”

葉秋嬗與謝芝聽此俱是大驚,一個時辰前,他們已将太守湖賊衆抓捕,這下又多出一具屍體,是何人所為?

他們倆同時想出了答案。

葉秋嬗忽的想起什麽,步履蹒跚地走至謝芝身旁,“謝大人,被救出的孩童當中,可有小寶兒?”

“被拐的孩童中能說出姓氏的已被送回了家,還剩下十幾個孩子餘悸未消,說不出話來。葉姑娘去刑部瞧瞧,小寶兒應是在這群孩子當中。”謝芝不敢前去攙扶她,怕暴露心頭不好的猜想,只得輕聲安慰。

葉秋嬗吶吶稱好,不祥之感漸盛。

方才還以為此事已了,沒想到卻是剛剛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淨,煙波琉璃、喜歡+不喜歡、紅豆,幾位小天使的營養液,麽麽噠(づ ̄3 ̄)づ╭?~

作者君放假啦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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