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君心難測
葉秋嬗心想這人大概是中毒了, 早前尚算守禮的一個人,自密道之後越發地混不吝起來, 使得她都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兩人一坐一站,對視半響又雙雙移開眼去, 分明是青天白日卻生生嚼出點暧昧的意味來。
既是未婚男女,又無婚約在身,實不該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葉秋嬗意識到這一點, 即刻起身, 剛準備向謝芝告退。
謝芝卻越過她,走至門前,擡腳便是一踹,随之而來的還有三聲大小不一的驚呼。
葉秋嬗也是一驚, 轉頭看去, 這一看卻是傻眼了——
門外橫倒豎歪的三人不正是方才見過的秦湘、九佘還有邢泰麽……
瞧這形狀好似是在偷聽,秦湘九佘這兩人還就罷了,連素來正經的邢大人居然也和他們‘同流合污’, 葉秋嬗窘着臉,真是哭笑不得。
“你們三人鬼鬼祟祟躲在門外作甚?”謝芝反倒斂了笑, 如墨似漆的眸子射出寒光。
與生俱來的氣勢逼得三人無所遁形。
九佘看向秦湘求助,對方卻壓根不看她,無奈只得擡首望天結結巴巴道:“屬下方才在校場操練時……忽見此處上空有一黑鳥盤旋不去,怕、怕有異常,遂前來查看。如今看來應是瞧錯了,屬下這就告退。”
九佘晃着一雙竹竿腿, 腳下生風遁走了。
邢泰見此心虛地摸了一把胡須:“下官本想來向謝大人告假一日的,既然大人與秋葉公子有事商議,那下官便等大人空閑時再來。”說完,也遁了。
三人中只留下個秦湘,瞪着他二人離去的背影,十分不屑地嬌哼了一聲。
轉而卻恍若無事般朝着葉秋嬗媚笑道:“秋葉公子,可要跟奴家學馭車?”嘴上說着,手上也不消停,上前勾住葉秋嬗手臂,手也順勢蓋在她手背上。
一邊捏了捏她比尋常女子還更柔軟白膩的柔荑,一邊在心頭腹诽:“這秋葉姑娘眉目清麗,一身肌膚欺霜賽雪,作男裝打扮簡直是掩耳盜鈴,好在樞密省的各路奇人早見多識廣,對此皆心照不宣地裝作不知,倒是累得她這個愛管閑事的性子,好奇得緊卻不能好好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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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念又想,如此佳人每日在跟前晃悠,若她秦湘是個男子也難保不會動心,雖然方才她在門外并未聽到一言半語,但以謝芝這段日子的反常來看,她覺得二人之間一定存着非比尋常的情誼。
秦湘仔細打量着葉秋嬗,暗忖以外貌來說,這二人倒是相配,只不知是否兩廂情願。
轉而又去看謝芝,然對方卻面沉如水,冷眼瞧着某處,她随之看去。原是停在她與葉秋嬗交疊的手上……
秦湘心頭立時便笑開了,好似許久未碰到這般有趣的事,非但不收斂,反而湊攏葉秋嬗,将身子貼上去,幽香撲鼻、身嬌體軟,因同為女子,葉秋嬗并無察覺到任何不妥。
“好啊,我正好想學這本領,那便請湘娘受累,今後要多多向你指教了。”葉秋嬗正巧想借此躲過謝芝,自然樂意地反握住秦湘的手,裝作十分想學馭車的樣子。
以秦湘的角度看去,謝芝的臉可用鍋底灰來形容也不足為過了。她費了好大勁兒才忍住沒笑出聲來。
“好說好說,我之前總也學不會馭車一直被那群臭男人嘲笑,這段日子潛心竭力琢磨出點門道來,指教尚且稱不上,但交給公子這般聰穎之人,定能事半功倍。”
葉秋嬗連連點頭,轉向謝芝道:“謝大人,您之前叮囑我抓緊習得馭車本領,如今看來的确十分必要,那我就先與湘娘告退了。”
謝芝心想,馭車之術的确緊要,但他本意卻不是将教授一職假手他人。剛想開口攬下,轉念又想到案上堆積成山的案卷,最終還是點頭妥協了。
葉秋嬗與秦湘告退離去,兩人有說有笑,獨留謝芝在書房中扼腕嘆息,相當氣悶。
…………
自這日以後,葉秋嬗每天都十分守時到樞密省學習馭車之術,如此半個月下來,技術已十分熟練。嚴冬臘月也随之而至,眼看着将過年關,葉府內開始緊鑼密鼓地采買年貨,為即将到來的團圓佳節做好儲備。
一派喜氣洋洋之中,葉家人并未預感到變故正悄然臨近……
臘月初十,重雲如蓋,虛空隐有異象攢動。不過卯時便下起鵝毛大雪來。
葉秋嬗在睡夢中驚醒,一身亵衣被冷汗沾濕了一半。她受不了身上的黏膩,開口喚了兩聲茉香,進屋的卻是馮媽媽。
“姑娘,茉香去羅管家那處取碳去了,您怎麽醒得這般早,可是睡得不安穩?”
馮媽媽取來帕子給她拭汗,帶着一身寒氣,惹得葉秋嬗打了個冷噤,可以想象屋外有多冷。
馮媽媽立即取來外衣要給她套上,葉秋嬗卻擡手阻道:“馮媽媽替我燒一鍋熱水來吧,方才做噩夢驚出一身冷汗。”
“好,姑娘您先在榻上養養神,老奴這就去。”
馮媽媽匆匆出屋,葉秋嬗并未聽她的,而是自行穿好外衣,披了身雪狐錦裘,向門口走去。
這時的門上已加釘了一層苎布,将将開出一條縫,冰冷刺骨的寒風便登堂入室,鑽了進來。葉秋嬗一鼓作氣将房門推開,院中冬景猝然撞入眼簾,白雪皚皚,仿若置身雪域高原,除卻白茫茫一片,其他一概都被掩蓋了。
這滿院的瑩白刺得葉秋嬗雙目酸痛,也不知杵了多久,直到馮媽媽提了熱水回來,才心急火燎地将她帶回屋子。
“姑娘,您這是怎麽了?”馮媽媽大驚失色,伸手在葉秋嬗眼前晃了晃,見她仍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素來靈動的眸子一動不動,眼皮也不自然地耷拉着,不過眨眼間便輕微地抽搐起來……
【眼皮跳,是兇兆……姑娘她……】馮媽媽抖着嘴唇不敢将心頭所想說出來,葉秋嬗卻驀地回神拉住她。
“馮媽媽,你叫一個丫頭去一趟老爺的院子,看他起身沒,若是沒起便問問今日還要早朝否,若是要出府便将我們院裏的幾個家丁都派去,務必守護老爺周全。”
馮媽媽不知她為何突生此想,但見自家姑娘面白如紙,便知大事不妙,忙點頭就要去。
葉秋嬗卻又攔住她,“不妥!馮媽媽還是你親自去,現在立刻去老爺院子裏,若他要出府,務必攔下。我召集了家丁,随後便來。”
“好好好,老奴這就去。”
馮媽媽應下,步履匆匆地走了。
此刻剛至辰時,不算太晚,但葉秋嬗一想到方才的噩夢便心神不寧。一刻不也不敢耽擱,裹緊狐裘便跨出院子。
等她召集了家丁,往葉芳院子裏趕時,馮媽媽已去而複返。青白的臉色在大雪之中尤為醒目。
“姑娘,老爺被聖上請進宮了,奴婢攔不下來……”
葉秋嬗心頭咯噔一聲,落進了谷底……
……
這日戌時,天不遂人意,風雪仍無休無止,葉芳仍沒有出宮的消息,據仆人來報說是被聖上留在了回龍殿。
濃雲如鉛,屋內已不能見物,葉秋嬗卻不點燈,唯有一點光亮也是窗外的瑩雪所映,屋內奴仆皆被她打發了去。
靜谧之時,猝然出聲打破。
“天甲、天乙你二人出來。”
話音一落,一個與墨色融為一體的身影立即現身,葉秋嬗卻只是淡淡一瞥。
“怎麽只有你一人?”
“回大人,天甲被聖上傳召,暫不知何時能歸。”天乙俯首道。
葉秋嬗坐直了身軀:“我知道他是為何事,也不必等他了,你立即帶我去見皇上。”
天乙聽此身形一怔,剛想擡首應是。
案前的人卻驀然站起身來,微弱的光映在她身上,卻是一早便換好了男裝,精致如畫的臉上全然不見半點忐忑,沉着如水,在這漫天大雪的夜裏,竟平添一分空靈,質美如蘭、妍麗絕倫。
不過是驚鴻一瞥,胸膛卻像被火燒過一般,悸動不已。
天乙意識到自己犯了禁忌,立即垂首道:“請大人随屬下來。”
彌天大雪中,宮廷侍衛并未察覺兩道詭秘的身影正悄然潛入宮中。
此時的靳帝正在禦書房中批閱奏折,聽內侍通秉葉秋嬗求見,竟也不覺驚訝,反而諱莫如深地笑了笑。
葉秋嬗入了殿便将面具摘下來,一身的寒意消融在滿室的溫暖之中。
“微臣叩見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她向靳帝行了叩拜大禮,良久才得他回應。
“葉卿免禮平身,今日雪大封路,朕連早朝都擱置了,卻不知葉卿冒着大雪來見朕,是有何緊要之事?”
葉秋嬗不敢擡頭觸犯聖顏,但也大致能猜到靳帝此時氣定神閑的模樣,他執掌着生殺大權自然不急,急的該是她。
葉秋嬗悄然環顧四周,并未發現葉芳的身影,默了默索性開門見山道:“聽聞皇上在龍回殿上,獨留下家父,似是有要事商議?”
靳帝合上一本奏折,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在案上,長嘆一聲道:“的确是啊,朕最近遇上一個棘手的難題,所以特地留下葉探花為朕出謀劃策。”
葉秋嬗微蹙眉,葉芳只是個四品文官,且還沒有實權,素來也沒聽過他在朝廷裏有什麽大作為,連靳帝都覺得棘手的事,她實在不知自己爹有什麽計謀能夠為他分憂。這分明是虛晃之辭。
她正思忖着如何接話,便聽座上之人再開金口:“朕手上這奏折當真難辦,本以為葉卿家才思敏捷又對朕忠心耿耿必定能替朕排憂解難,沒想到葉卿家卻百般推脫,到底是江郎才盡,還是對朕忠心不再了呢?”
靳帝字字誅心,話音未落,将手中奏折向葉秋嬗扔去,毫無偏差地落在了她跟前。
葉秋嬗沒有立即去翻那奏折,而是跪俯在地連連告罪:“請皇上恕罪,家父對您素來忠心無二,想必是言中有失讓您誤解了,還請皇上開恩,饒恕家父。”
上位者半響無言,在葉秋嬗以為無可挽回之時,他卻又開口了。
“且看看奏折吧。”
葉秋嬗驚出一頭冷汗,卻無暇去擦,忙撿起奏折,翻閱起來。
這奏折的內容卻與她想象中有所偏差,措辭繁雜華麗,行文口吻也不像是臣下呈給主上的奏折,通篇讀下來大致闡明了一個意思——
羌國新王登基,欲與靳朝化解幹戈、重修舊好,是以向靳帝求娶一位帝女,兩國聯姻,自此睦鄰友好。
葉秋嬗眼瞳緊縮,實在猜不透那座上之人是何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