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誠如逽依外使所說, 大漠的氣候來得快去得也快,第二日天亮, 依舊是曠闊無垠的沙海。

純淨的蒼穹之下,和親隊伍又輕裝啓程。

接連兩日的徒步行程是極為艱苦的, 郡主千金之軀,尚還能挪出了一頭駱駝供她騎乘,葉秋嬗身為‘男子’便沒這種待遇了。日落便歇、日出又行, 兩日的行程走得她精疲力竭, 再無心去打探那幾大世家的動向。

至第三日,他們終于看到了希望——在沙海與天穹相接的地方,一縷缥缈的青煙從地平面處升起,好比一抹光亮将黑夜劃破, 衆人見之爆發出一陣歡呼。

然那青煙以肉眼瞧着仿佛就在前頭不遠處, 實則用腳走仍費了他們大半日的時間,走到目的地時太陽已下了山。

原來此處是一家驿站,就建在大漠與羌國國界相交處, 他們一行人剛好可在此處歇息一晚,明日一早便能踏入羌國國境了。

葉秋嬗拖着一身疲意, 打足了精神去跟驿站老板交涉,他們一行三百餘人,來的路上死的死病的病,如今只餘下二百多人了。

雖則只有二百人,但這小小的驿站仍是住不下的,只能讓老板通融通融, 暫且收留着他們,只要礙過了今晚,明日便無需擔憂衣食住行這等的閑事兒了。

奈何那老板是個異族人,他們語言不通,只好讓逽依外使前來交涉,兩人呢哝半天,逽依才神色一松轉頭向葉秋嬗道。

“邱使臣,驿站老板答應了,不過他說驿站裏還有其他客人,要求我們除了住進店的幾人,其他仆從都只能在外搭棚休息。”

葉秋嬗聽後不由得蹙眉,心想:仆從都去外頭搭棚睡,那驿站裏的貴人不是便沒人保護了嗎?

他們并未向驿站老板吐露身份,就怕節外生枝,不然任他這小小驿站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驅趕和親郡主的侍從。

既然已決定好隐瞞身份,她也不便以權施壓,直接開口道:“逽依使臣,煩勞您問問老板,仆從紮營應紮在何處,還有驿站裏可有充足的水源和食物,讓他悉數取出分發給大家,至于酬金,我們自然給得豐厚。”

逽依一字不漏地翻譯給老板聽了,那異族人聽到最後一句,鷹目發光,暗暗打量了葉秋嬗一眼。

這目光看得她有些不自在,但由于太過疲憊,未再多想便走開了。

作為皇上欽命的護嫁使臣在和親隊伍中可謂是位高權重的,不過只一點不好,那就是她自己分明已經疲憊不堪了,還要打足精神去安撫中了暑氣的郡主。好在她運氣好,去的時候白若虞還暈着,她只用安排了住處,探視了一眼便離開了。

随驿站小二上了二樓,一路聽他叽裏呱啦地說了一通,隐約聽到了蠻語中的‘我們’、還有‘好’字和‘最’字,大致猜出他是在自誇什麽。

之所以能聽懂,還是她在京城時費心做了功課,不過蠻語語調太過複雜,短短幾日她只學到了幾個常用的詞,再加上來時路上特地請逽依指導了一番,如今連蒙帶猜倒能聽懂一些日常的語句了,不過要她自個兒說是肯定達不到的……

進了屋子,小二興許是見她衣着華貴,想讨點賞錢,遲遲不肯離開,葉秋嬗連口也懶得開,朝身後的禁衛使了個眼神,便将他轟了出去。

“今晚你們大概要在外頭紮帳篷睡了,趁現在天還未黑盡,趕緊去忙活吧。我先睡一會兒,若無要事最好不要進來打攪。”她對幾個禁衛道。

話音未落便躺到榻上去,不出所料,睡塌上也蒙了一層黃沙,不過虱子多了不癢,葉秋嬗絲毫不介意地合上了眼。

聽到禁衛關門的聲響,屋內安靜片刻,她才出聲道:“天甲天乙,你二人這一路上也是累了,輪替着休息休息吧,留一人看着便行,若是待會兒真有什麽變故,叫醒我便是。”

如此吩咐了,她也就放心地睡去……

再次醒來時,是被敲門聲驚醒的。葉秋嬗坐起身,窗外已漆黑一片,屋內還殘留着未燃完的燭火,搖曳撲閃,周遭靜得可怕。

這時,一道黑影從窗戶閃進來,卻是不知何時出去的天乙,他朝葉秋嬗拱拱手,似乎有話要說,卻被她率先擡手阻止了。

“誰在敲門?”她出聲問道,卻不是對天乙說的。

響應她的又是一陣敲門聲,過了半響,見她仍是不開,才出了聲。

“邱使臣,是我。你且開門,我有話同你說。”這聲音卻是那纨绔子弟白新柏。

他來做什麽?葉秋嬗皺眉起身,天乙在她詢問那一刻便已隐入黑暗中。

葉秋嬗不情不願地去開了門,門外除了白新柏還站着那被她轟出去的店小二。

“邱使臣,驿站老板說店裏空房只剩三間了,我妹妹住了一間,逽依外使和謝使臣同住一間,空餘我一人沒有住處了。“白新柏咧着嘴道,他自認為笑得風流倜傥,卻不知看在別人眼裏是怎樣的令人作嘔……

葉秋嬗颦眉,看向店小二求證,後者也給了她肯定的答複。

白新柏的确沒有說假話,驿站裏僅剩三個房間,郡主自然不可能同人合寝的,而他又自持身份不願出去同手下擠在帳篷裏,只能在三個使臣之間選擇了。

以白新柏那色欲熏心的德性,自然毫不猶豫選擇了葉秋嬗。

如今門一開,見她鬓發微亂,娴靜若處子地站在燭光下,微弱的光線在她頰上鍍了一層柔意,使得素日穩重嚴肅的表情也因疲憊平添了幾分柔弱。精致的五官愈發顯得妍麗柔媚起來,這一對比,連陪嫁的那些個舞姬的姿色都索然無味了。

白新柏早在來時路上便有了賊心,如今看着葉秋嬗的目光也不自覺露骨起來。

葉秋嬗哪會想到,這世上還有一群敗類是男女通吃的,她察覺到對方的目光,好似迫不及待要将自己扒光一般,惡心得想直接甩門将這敗類轟出去。

可白新柏的白家子弟,她縱使再惱怒也不能撕破臉皮,按耐住心頭的怒火,扯了一抹假笑婉拒道:“是這樣麽?那只能辛苦白使臣在帳篷裏将就一夜了。我這就吩咐下人給你單獨紮一個帳篷。”

白新柏立即搖頭晃腦:“室外夜裏如此寒涼,邱使臣難道就不能收留在下一晚麽?”嘴上這麽說着,賊眼不住往葉秋嬗身上瞟,見她腰肢盈盈不堪一握,甚至比好些女子的身形都要纖細。便情不自禁在腦中意/淫起來……

葉秋嬗是握緊了拳頭才極力控制住自己沒有将袖中毒針射穿白新柏的淫眼……她的定力真是被磨練得登峰造極了。

“白使臣,我不喜與人同寝,望您自重。”終是冷下臉來,擡手毫不猶豫合上門,将門栓子扣了上去,任白新柏在外頭如何氣急敗壞大吼大叫,她也拒不打開。

天乙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葉秋嬗知道他定有急事要報,怕外頭的人聽出異樣,只得伸手握住天乙的手腕,示意他在心裏傳達給她。

天乙沒料到她會如此,指尖輕顫,結結巴巴地說着:【葉、葉大人,這驿站是個黑店,外頭帳篷裏的人全被他們摻了藥的飯菜給迷暈了,如今只剩幾個使臣和郡主還清醒着,大概是要謀財害命。】

葉秋嬗聽完,倒算冷靜,沉吟片刻便松開了他。走至門前,又将門打開來,外頭的白新柏哪兒吃過這等閉門羹,正要破口大罵,見她開門,剛要出口的污言穢語又生生咽了下去。

“邱某思來想去,還是不忍讓白使臣在外風餐露宿,今夜咱倆便一同住下吧。”

白新柏聽此,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去了,毫不客氣地踏入房內,找一凳子就坐下來。

“煩勞小二哥給我們送些水和飯菜。”葉秋嬗怕他聽不懂,一邊說還一邊比劃動作。

那店小二褐色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轉,樂呵呵地應下了。

沒過多久,他便去而複返,手上還提了一籃子飯菜,一進門便見葉秋嬗二人在桌前坐的好好地,只不過一個氣定神閑,一個臉色發白。

店小二不知其中內情,将籃子裏的飯菜一一擺上桌,而後直直杵在房間裏也不離開。這是他主子交代好的,得親眼瞧着這些人吃下飯菜才可安心。

背對着店小二的葉秋嬗倒了一杯茶水,送到白新柏面前,笑得人畜無害:“白使臣,喝點水吧,連這三日趕路,莫要病了才是。”

白新柏瞪大了腫泡眼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心裏想的是:這人方才才告訴了他這是家謀財害命黑店,怎麽這會兒就變卦了,還勸他喝下摻了迷/藥的茶水,這不是害他麽?!

見他這副驚慌失措的模樣,葉秋嬗心裏舒暢了不是一星半點。

“白使臣不喝水麽?”

“我、我還不渴,邱使臣不必管我,請自便吧……”白新柏臉色比他的名字還白。

葉秋嬗狀似遺憾地收回了手,又給自己倒上一杯,低頭凝視,杯中茶水清香撲鼻,并無異樣。她卻發出一聲疑惑:“噫?小二哥,這茶裏怎麽有蟲子?”

店小二正翹首以盼,聽她如此說便心急地上前來查看,湊攏到桌前,還未來得及定睛去瞧,就覺頸間一痛,連一聲驚呼都不曾發出便一命嗚呼了……

葉秋嬗敏捷地接住店小二的屍身,不讓他磕碰到桌上發出聲響。而後又将其拖到桌下,用桌布遮擋住。手腳麻利地做完這些,擡頭一看,卻見白新柏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她,頓時生出惡意:早知便該将這混蛋也一起殺了,反正留着也沒什麽用處。

興許是她眼中毫不掩飾的戾氣吓到了白新柏,他肥胖的身子一個激靈,站起身來結結巴巴道:“邱、邱使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你那毒針還剩多少?可能将黑店其他歹徒也刺死?”

葉秋嬗輕哼一聲,沒搭理他。天甲天乙兩人應該是去解決剩下的人了,他們只用在此處等候便是。

果然,沒過多久外頭便傳來打鬥聲和慘叫聲……由遠及近,最後一聲竟已近到離他們一牆之隔。

察覺到外間沒了動靜,葉秋嬗果斷要開門出去,白新柏本要躲着的,但見唯一可靠的葉秋嬗都出去了,他也怕孤立無援,終究還是雙腿打顫瑟瑟縮縮地跟了上去。

還未開門,他二人便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可以想見外頭的場景是多麽可怕。

葉秋嬗剛要出去,又想到萬一天甲天乙還未收拾幹淨,讓白新柏撞見就暴露身份了。正猶豫要不要開門,然那門卻被外力陡然一踹,從門框上脫落下來……

外間猶如地獄羅剎般的場面随之撞入眼簾,而踹門的那人,端方如玉,纖塵不染,若不是那滴血的劍、赤紅的眼瞳和那周身攝人心魄的殺氣,幾乎能讓人誤以為他只是路經此處,還能閑談風月。

時隔兩月有餘,葉秋嬗從未設想過此生她還能與謝芝重逢,且還是這等情形下想見……她輕易察覺到謝芝臉龐消瘦了許多,眉宇間卻更顯風骨,縱使是滿目戾氣也如游走竹林一般叫人如沐春風。

他鄉遇故知,偏這故知還曾被她蒙騙,葉秋嬗生不出半點激動之情,只一心糾結着該如何面對謝芝。

是裝傻充愣絕不認錯?還是涕淚橫流痛心疾首?

誠然這兩種态度她都裝不出來,正糾結得腦袋疼,偏偏旁邊那個蠢如豬的白新柏還不省事,腫泡眼瞪着眼前的血腥場面,驀地尖叫起來:“邱、邱使臣,我暈血!”

而後兩眼一翻,肥胖的身軀便就勢倒在了葉秋嬗的身上……

葉秋嬗:“……”

謝芝:“……”

也就是眨眼的工夫,眼前雪光一閃,那柄淬亮的血刃便抵在了白新柏的脖頸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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